背影 —— 妮妮

杭国梁

我有三年没有见到太奶奶的背影了。

我出生在苏州，成长在苏州。每年的暑假，我都会回到老家看太奶奶。每当我下了公交车，踏上那条花百碎石小路，远远地就能看到太奶奶拄着拐杖等候的身影。她站在桥上，挺直着背，穿一身深灰色的褂子，花白的头发被一顶紫灰小帽遮住了大半。她每次等我时，都常常站在这座小石桥上，背对着碎石小路，俯视小河中游动的鱼，或抬头望向那电线上的燕子，似乎在欣赏一首名为“燕之歌”的天籁。

我小时候曾问过太奶奶，为什么等人总站在那座桥上。太奶奶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说了句什么。她的原话早已在我耳中模糊，我只记得清晰几个字：站在桥上，能听到声音。

现在我才明白，太奶奶的眼睛不好。她站在桥上等，是能听到碎石小路上“嗒嗒”的脚步声。

很小的时候，我住在太奶奶家。那时候贪玩，总想着跑出去。太奶奶老了，腿脚不灵便，没办法跟着我，就请隔壁邻居家的阿姨帮忙照看一下我。阿姨家有一只狮子狗，年龄比我还大一点，我最喜欢跟着它满村庄转，找太奶奶给我讲过的竹林、花丛、麦田、水稻，找“细雨鱼儿出”，找“微风燕子斜”。当我欢天喜地地跑出门，留下“嗒嗒”的脚步声时，其实只要我转头看一眼，就会看见太奶奶拄着拐杖，身上依然是那件深灰的褂子，静静地目送着我远去，而我用背影告诉她，不必追。

燕子掠过河面，泛起几圈涟漪。“啾啾”声充盈着整个村庄。夏日的傍晚，掀起阵阵清风。太阳回到远处村庄的背后，洁白的云染上几丝绚丽的色彩。我跑回家，一鼓作气冲进厨房，看见太奶奶深灰的背影正在灶台前盛粥。白粥盛在白瓷碗里，香气扑鼻。浓浓的白气笼罩着那个身影，朦朦胧胧。

“燕子来时春雨暖，燕子去时秋雨凉。”暑假很快就结束了。屋檐下的燕子窝早已空了，“啾啾”声被西风吹散。五线谱般的电线，奏不出那曲天籁。而我也要走了，回苏州上学。

离开的那天，天上飘着小雨。太奶奶撑着伞，依然站在桥上。我踏着碎石小路，转头看去，只看到她的深灰色的背影。

我上学后，每年都会回去看太奶奶。前几年，我还能在桥上看到太奶奶那个灰色的背影静静地等待。后来，太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桥上的背影终究撑不住了。我早该想到的，四年前的暑假将是诀别。

三年前，太奶奶去世了。那是在一个盛夏。参加她的葬礼时，我很想哭，眼泪却又一直掉不下来，脑海里只有她那个深灰的背影。

也许泪湿不了那碎石小路，湿不了那“嗒嗒”的脚步声，湿不了那石桥下仍有游鱼嬉戏的小河，湿不了那仍有燕子掠过的天空。更湿不了那个印象派画作似的，深灰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