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的爱情

醉听尘缘寂

　　看似潇洒了一辈子的老乌走了，​就那么斜躺在院子中的竹椅里，旁边圆桌上还有他喝剩下的半杯残酒。晨起的阳光夺得了对世界的掌控，但无法再次唤醒老乌。他就这样在我们最后一次聚会之后，突然且决然的悄然放下了所执着的一切，孑然一身潇洒的走了。

　　头天晚上聚会时，一根一根的香烟气息伴随着一杯杯红酒被老乌吞下。此时的老乌可能已经尝不出嘴里面的苦辣酸甜，满脑子都是插科打诨。聊到尽兴时，他又开始不厌其烦的说起当初那段跨国爱情。只是这次他说得那么具体细致，让听了无数次的我如同听他另一段爱情故事。

　　年轻时有过国外旅居经历的老乌，在一个充满暖意的初秋傍晚，孤身一人闲逛在铺满石板的小巷。迎着已经不那么夺目的落日，一个独自坐在街边酒吧棚伞下面的女人映入眼帘。夕阳让她的侧脸显得那么立体，微风暴露了女子清瘦的身体，轻摇的酒杯让老乌此刻对这女子的落寞似乎有些感同身受。最要命的是微飘的裙摆下那白皙浑圆的小腿和一双性感的高跟鞋锁住了老乌的视线和身体。杯中酒围绕着杯璧一圈圈荡漾，有时甚至已经划过口沿，但终究没有洒出一滴。女子晃动酒杯的手法纯熟得看似随意，而老乌也鬼使神差的坐到了女人的对面，心儿随着女子手中的杯中酒也荡漾着。老乌平时虽然风流，可偏偏胆子甚小，如此举动已经可以用大义凛然般的无畏来形容了。孤独时没有什么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更何况是两个孤独灵魂的撞击。女人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空洞的深邃，逐渐焕发出光彩，随着老乌幽默天性的爆发和那蹩脚英语的对白，女人的眼神迷蒙了，而此时的老乌早已经离魂。渐渐的残阳如血，渐渐的美人入心。按老乌的话，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遇到最美的女子，如此风情万种不可方物。

　　胆小的人酒后乱情，胆大的人则乱性。老乌虽然胆子小，但是终究没能抵挡住扑面而来的滚烫胴体，他是既乱情又乱性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简单惬意了许多，他们欢快的脚步遍及这座古城的每个小巷，老乌的手掌划过女人每一寸肌肤，缠绵的游戏让每个夜晚显得短暂。“乌，你是我的第一个中国男人，明天我要回去了，毕竟我还有我的工作，我不会忘记你的”老乌其实早就预料这一天会到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而已。尽管他不想如此结束，但是作为成年人他得接受这一切，不接受又如何呢！“以后还会再见嘛？“老乌故作镇定的说。“再见就是不见，我会想念你的，睡吧”女人轻抚了一下老乌的鬓角，然后睡了。

　　老乌侧着身，静静的看着身旁熟睡的这个谜一般的女人，如今只知道她叫“苏菲“。也许她是装作沉沉入睡吧，放任着老乌的凝视。老乌要尽可能多看一眼这留不住却深深爱上的女人。太美了，精致到天嫉的脸，如同小巷里夕阳下的初见。在回忆的思绪中，老乌也慢慢睡去。

　　也许是窗外的风铃，也许是树梢上的鸟叫，也许是心中之事让老乌瞬间惊醒。他徒然的坐在床上，环视了房间一圈，又听了听卫生间那里的声音。她走了，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长久的走在一起呢，能遇到她足矣，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老乌在心里反复催眠着自己。可是这所谓的放下，却是老乌用一辈子吹嘘的爱情。后来老乌和一个同学去看电影，奥斯卡获奖影片《爱情神话》，当女主出现的那一刻，老乌惊呆了。是她，就是她，我的苏菲，竟然是她！

　　几年后老乌回到了国内，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如果硬说和我们这些“土豹子”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有事无事的爱喝点红酒，聊天时爱偶尔蹦出几句洋文。不过当初刚刚回国的他讲述起那段与苏菲的爱情时，我们还是被惊到了。但是随着三十几年的重复，他的爱情已经成为我们下酒的小菜。老乌则一边指责我们亵渎了他的爱情，一边又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昨天晚上也许就是老乌离去的先兆，因为他在说这段让他臭屁一辈子的爱情和他的苏菲时是如此的详细，如此的动情。以至于在场的几个女伴都默默流下了泪水。老乌则用力喝干那杯子中的最后一口酒，然后把杯子如释重负般的重重放在桌子上，仰起头哈哈大笑道：“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假的”在他仰头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含在眼中的那一刹那晶莹闪烁。我们没有人去劝老乌，任由他的思想左右着他的躯体。其实，此刻我还是怀疑老乌心中的女子到底是不是那个奥斯卡女主角苏菲。

　　老乌临死前把他的爱情给了我们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我能深深感受到老乌口中所说的“假的”，这是他在尽力的说服自己，把所爱的苏菲假设成一场并不真实的梦来消解心中无限的思念，可惜老乌至今一直没能从这梦中醒来。这又许是在告诉我们，“你们不用再取笑我了，我用一个假故事骗你们而已。” 其实，对于苏菲而言只是客串了老乌人生中的一个小角色，而老乌却用终身未娶捍卫了苏菲在他心中的女主地位。

　　现在网络媒体如此发达，老乌大笑过后所说的“假的”，也许是他多年前就已经知道此苏菲非彼苏菲。那又如何呢，苏菲已经深深植根于老乌的灵魂，老乌朝思暮想的不是苏菲，而只是夕阳下那孤独而精致的女人。奥斯卡女主苏菲只是让他的爱情变得更加神话一些，让他平素在我们这些老土面前更加臭屁一些而已。哈哈大笑之后一声无奈的“假的”，说明老乌认命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用在此时的老乌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老乌一直大赞《爱情神话》多么多么牛，苏菲把角色诠释的如何如何到位，她在剧中的扮相如何如何惊为天人，但是他说一直没有再看《爱情神话》。我觉得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触碰，他想让自己的爱情在时间的长河中，在自己不断思念和意淫中堆塑得更加丰满，更加真实，我想这也是他不断在我们面前提及的原因吧。不过老乌临终细微的讲述倒是勾起了我对《爱情神话》的好奇，早就不爱看外国电影的我去网上找来资源，约了老乌生前几个好友一起来家观影，也算是对老乌的追思吧。

　　我们沏好茶，找好一个滋润的姿势萎在沙发上，准备欣赏一下苏菲的魅力和老乌的爱情。十分钟，坚持……二十分钟，再坚持……哦……，好吧，大家散了吧。作鸟兽散后，屋里独留我一人坐着发呆。就这……难道就是这个终结了老乌的肉体爱情，开启了他吸食爱情鸦片的人生？！

　　观影这件事一直在我心中如鲠，实在不明白老乌的审美。几年后我的经历又多了些，这件事才开始逐渐变得明朗起来。老乌一直想在周围人面前证明什么，可是他错了。爱情这东西只属于自己，不是拿来给别人看的。你心中那神圣的爱情，在别人眼中也许不值一文。讲好自己的故事，守护自己的爱情。爱情如此，那人生呢？

2021.12.25 首次触碰微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