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r></h1><p class="ql-block">末代土司与黄金三部曲之一</p> <p class="ql-block">内容简介:毒药猫是部落里的害人精,两个帅兮了的康巴汉子(土司后代兄弟)同时爱上了她。他们在古老的官寨城堡里上演了一出爱情喜剧。</p> 一<br><br>“到莽柯玛,就不是我们部落的地盘了!”开着车的杨忠不无惆怅地用嘴呶呶横在车窗前的二台子(河岸边第一层台地)兀自言语。他朝后视镜瞄一眼,继续有气无力哼哼:“杨秋送到点了!”<br>柯兰偏头从后视镜中搜寻越野车撵起的灰尘不时掩没掉的骑马人,但却从镜中看到自己风韵犹存的脸因焦虑而扭曲到风韵无存。这往过没照现过的镜像令她诧异难堪。她本打算跟猫那样特立独行冷冷应对眼前囧景,无想、无视、无语地束立一边静观事态变化。但脊背发紧,脸皮发烧,老壳头、心腔腔头暗黑血液打鼓般撞击骨肉的“咚咚”声闹得浑身闷疼。不得不扭扭肩、挺挺胸、抬抬下巴来掩饰身心正高昂的骚乱。<br>那匹金黄马又恍恍惚惚出现在后视镜中,马的碎步迈得风快,氆氇褐衫骑马人如塔平稳。那人那马在不间断快速退去的树丛、石阵、草坪、水洼间穿行。柯兰心气不由己地收紧起来,仿佛眼前二台子上有道卡子非要卡走她哪样要命的东西似的。<br>“呵呵”她干笑一下自己,估到顺顺气。心里弱弱劝慰自己:“真不关我的事,干嘛白眉白眼发慌。”<br>“柯兰,你笑得好怪。”杨忠阴沉着脸酸唧唧地说。<br>“嗯哼!呵呵!”柯兰高冷空洞支应。<br>显然那猫,她的怙主,她的主心骨,凌晨烧官寨时就惊脱出她的心神肉身,弃她而去,躲在那个垰垰头发慌发呆起在。<br>一个上午,车和马一前一后,保持几百千把米的距离,不离不弃,在兰柯河谷北侧黄色毛胚路上向东跛晃蠕动。<br>这段地带是大渡河源头一条支流域,属浅丘草原夹原始森林地貌。<br>车仰头冲上二台子。<br>莽柯玛是山谷左侧一条大沟亘古泥石流堆积的冲击扇型台地。仲夏的台地上碎花烂漫绽放青草间。马、牛、羊各自成群悠然散牧。四周密匝匝成围乔灌木丛中飘来画眉子零星自在的叽咕声。平坦如母腹草坪上疏疏落落的冷杉和柏树似在午眠。烈日把静僻一隅烤得冒着慵懒草木香气。<br>从前,莽柯玛毗邻几个独自称王的部落,是各部落交聚的要冲。民改前漫漫岁月,部落些争夺宝贝一样为该地而战,几易其手后都元气大伤。宝贝没人要得起了,这里,成了公地,各部落的后花园。部落间摆阵谈判、斗勇、斗艺、迎送、祭祀、贸易活动都在此展开,民间个人或家族交易、决斗、嫁娶、法事、娱乐也常选择这里。如今只有台地中央一颗挂满五色龙达旗旗的巨型冷杉还有一点点隐隐怀旧意味外,一切历史闹剧都归殁于台地孤寂蛮荒情境中。<br>然而,这片静静冒着绿油淌着绿血的山川已被毛路剖开,露出曲曲黄黄长长肠子样的生地。沉睡几十年的莽柯玛山神正揉惺忪睡眼缓缓觉醒。<br>由于刚通公路,柯兰才有机会到此地。<br>车停在冷杉伞状树冠下,荫影里悠悠晃荡凉气。柯兰下车慢慢绕树转转,咖啡色宽松衬衫面上罩着的祖母绿暗金花纹无袖右衽藏裙裙边擦得绿草沙沙响,油黑大独辫宛如猫尾在腰间轻舞。她想借这凉静一隅压压惶惑心神,等那弃主而去的猫回来拿主意。凌晨那场惊心动魄的火灾把心烧黏在嗓子眼上搁不回位。她圆眼凝瞪秀眉紧蹙,假病在或然中,出不来。<br>她觉得自己或许待会儿应当在这个台地上像以前的人们那样进行抉择或不抉择,再或者,至少得对杨家两弟兄有个姿态。这个抉择这个姿态如何拿?痛苦的是,一触到难题她就不得不去翻搅内心沉珂已久的伤逝来思考、权衡。此刻在心中演绎抉择任选项的结果都只会是被动、无奈和屈辱。如还要她继续隐忍以委曲求全,情理上她都深深不愿不会接受而会抗拒。<br>跟谁一起过日子?此事古难全。<br>过去,因杨家柯兰受的伤害尚不曾修复。继续活下去,不当抉择伤害岂不还得跟随下去。眼下,柯兰欲借莽柯玛的灵气置换掉身上晦气。选择一定会发生,选择可以再选择吗?如何才可以脱逃出过去背在身上人不人鬼不鬼的皮皮?当然,柯兰对放弃选择多少也有一点期许,但身心肯定不答应,放弃意味失落和孤独将伴随终生。这将是更大的伤害,放弃还意味着放弃一个狂改命运的机会。真是上下皆贼船。难堪、难过、难受在怀中滚动!心好紧好累。她真想像怒猫样呲牙咧嘴呼呼一通发泄,然猫未回,拿不了主意,也撒不了气。<br>柯兰、杨忠踩上莽柯玛古老叙事流沙,失重着演绎今日故事。<br>那场火仿佛烧到了莽柯玛二台子上。<br>“莽柯玛山神啊,请赐我能从容应对的灵感!”柯兰诚心祈求获得救恕。<br>山神在远处异次元堆满几十年鸟粪、兽毛、蜘蛛网的草木自生自编的笼子中翻了个身,倒二觉寤寐去了。长久的寂寞使牠以为柯兰的祈求无非是自己无数久远与人类交道之一次的托梦回光反照罢了。<br>冷杉的枝枝叶叶把蓝天织成无数蓝色猫眼向柯兰迷离地眨巴着,她眼眶潮涌,似有无数晶沙灼眼,她无奈地深深叹口气。<br>神,难道也躲麻烦。<br>这一切自然都没逃过杨忠的眼睛,那双永远都像在对女人幽幽歌唱的灰褐色眼睛死死盯在柯兰身上。他身穿咖啡色高腰皮衣,丝质绿花格衬衫尖领翻在皮衣外,牛仔裤,咖啡色切尔西靴,左脚叉过右脚丁在地上,上身靠着冷杉树,嘴里叼着香烟,手里玩弄着咖啡色牛仔毡帽。此人虽年过五十,但身形、气质还像个青年。隔个十来步,你就会一头雾水,闹不清其人庚几何?这个起范靠着物件看女人的动作是他年轻时在成都读民大时学养成的,分配回高原县城后也常靠在街角电杆上这样看女人,女人也瞄他,那情景真真儿骚动不安,乱了多少少年梦眠。在那以前小县城的人们看街景是成排席地而坐,被太阳晒得东倒西歪。他回来引领了那时县城新时尚。“傰电杆”造型和他的喇叭裤、甩尖皮鞋、蛤蟆镜、港衫行头在小县城青年中流行好一阵。杨忠一直都在用这个动作维持着一种心气和消遣,无论在职还是离岗待退,几十年仍是这份儿样儿,也真是应了那句“老马不死旧性在。” <br>柯兰暗暗骂道:“死性。”<br>杨忠无选,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是他没得选的问题的结果。眼下他很想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请求恳求央求,柯兰同意的话多少还能弥补点自己这两天的失算失败失落失控。他也寄望莽柯玛助他一臂之力,但几十年干部作息习惯使他更相信分析形势培养气氛把握时机宣教鼓动择机拿下那一套。现在,在这空旷的莽柯玛二台子上,杨忠除了盯着柯兰以外没什么可以做,仿佛看到起希望就在过来,其实他在伺机,准备那一求。这次,公路初开,他头一趟用汽车回老家,也是他头一回带柯兰这个与杨家孽缘深深的女人回来。这两天在老家他那精心策划的戏以失败告终,胞弟杨秋对抗他的表演也惊心动魄的演完了,他俩的联袂演出就像老师上完了课,似乎现在该柯兰交作业了。事实是,他俩弟兄一闹问题的主动权就在柯兰那儿了,柯兰可以不交作业,或许还来个反转,让他们交作业。此刻,柯兰并未意识到问题如此简单。他和杨忠现在内心正被凌晨那把火烧的找不着北,都意识到问题严峻却昏君迷惘憋闷身心欲炸。他们面临的问题还真不是柯兰“呵呵”就能了事的事情。柯兰很无奈想躲的意愿心态无非自欺欺人。而杨忠的行政套路却难免在此刻撞墙出洋相。<br>这矛盾酝酿了两天,或许他们前半生一直在酝酿。两人不杠都不行了。<br><br> 二<br><br>战斗都是在最脆弱的环节展开。<br>“柯兰,还在不舒服?”杨忠用关心的口气试探。<br>“呵呵,有点。”柯兰不假思索就吐了出来。看来这语气词今天特别适用。<br>“不要多想,你不用为难自己。”他离开冷杉,向柯兰走过来,摊着双手,一副轻松潇洒样:“没做成事就算了,跟我回成都耍,打打麻将,旅游旅游……”<br>柯兰一个冷颤,毛骨悚然,心中顿时水火激荡,涕泗混淌,手掌一伸,止住他:“那个跟你走?那个想做———不做事?咋个———就跟我不相关?”她最不想听的话杨忠还是说出来了,只得用反问反击。<br>杨忠楞住,瞪大疑惑双眼:“我,我的意思是……”<br>“你的意思是官寨烧了就算了,我背个‘毒药猫’的皮皮就算了,你把楞个大两口金锅背走就算了,你算计着把我弄下山伺候你是不是?”柯兰嚎啕着说完已撂酸在心底底好一阵的话。立马,堵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了。她来了精神,就像恼怒的猫一样挥着双拳猛击杨忠胸口,那拳重的能抖散人。杨忠翻着白眼转身躲到冷衫树后,惊异地眨巴着眼,唉唉咔着重气吼:“天唻!要害命是不?”柯兰本想多擂他几坨子,但杨忠陡然一吼加上这一阵闹腾倒把她自己累乏得喘起来,只得背靠冷杉树,嗔目盯住杨忠。她心惊肉跳于自己竟为了金锅下了重手。<br>“唉!都怪不懂事的兄弟,不听我的,搞成这个样子。”杨忠虽骇然柯兰重手但并不拆解自己的套路继续辩解。<br>“这一切都是你那些鬼想法逼的,你不要东怪西怪的。”柯兰想,不能让他又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飘飘赖过去,让他感觉人家都是瓜的,随便打个恍石就又按他的套路走。那会儿他是国家干部,部门领导,政府副县长,大家总是给他留着面子。环境使他天马行空几十年,但现在你一个离岗待退的老汉儿,还玩那套,肯定玩砸。再也没人腾空你给你机会了,江湖没人替你背桶儿。现在你很弱,这一点今天必须让杨忠明白。<br>“我的想法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家。”杨忠理直气壮像朗诵播音。<br>“错,杨大爷!你这辈子就没为过谁,不要逼我拆穿。”柯兰试图用这称呼提醒丢不掉官腔的平民。<br>他一愣:“大爷?”<br>继而他的神思就迈过堵点,继续围绕满心脑的逻辑理论:“柯兰,这次路修通了,机会来了,把官寨弄成文物单位,把旅游搞起来,还不是为了给你安排条路子,还不是为了杨秋兄弟不再当放牛娃,还不是想给部落做点事,还不是想给县上的旅游开发做点事。”<br>这官腔高不?这头梳得光不?官痞的气息在杨忠肢体言语中蔓延。柯兰觉得他又一次欺负了她。胸中那股火又复燃,飙立起来又想打骂。<br>他又躲到树一侧,抻头垮脸好委屈地说:“真的,可惜没办成,叫杨秋这个败家子弄黄了。思想这么落后,真正没想到。”<br>“你个鬼老汉儿,不要紧说重皮子话,不要叫我逮到,撕烂臭嘴,你一辈子就想你要咋子!你要哪样!现在事情弄成这副鬼扮相,你又要梭边边,推责任,找借口,想退路。骂自家兄弟,你还要不要脸!”<br>“说到哪去了喃?我晓得你这两天受了委屈,也不至于骂我骂成这个样子,我还不是受了委屈,我又哪儿去诉苦?我停车等杨秋不就是在给你留选择的机会,不就是给兄弟留个情面!”他激动得很。这几句话倒是真情流露,柯兰可领这情但受不了这气。她这两天被他两个带入局,整的一惊一乍的。这辈子被杨家网起,扳都扳不脱,将来还要纠缠不清,背时的可以。要是继续按他的路数下去,柯兰细思极恐。面对这个遥控自己半生的男人,面对他这种令人厌恶的遥控姿态,柯兰内心那股熟悉的暗痛又在撕咬着神经,都要疯了。为了不疯,为了某种冥冥中感应到的香巴拉。她立马开始反唇相讥。她想,反正莽柯玛就是脑暴战斗的地方,兴你唧唧歪歪一辈子,我咬你一口总可以吧!老猫要咬到你跑不脱!<br>“机会,你一辈子就晓得抓机会!为了当官,娶老书记跛丫头当婆娘,她病退回内地上不了高原,你就染我。待退下成都耍得不安逸了,跑回来搞项目,挏我哄杨秋,帮你骗他。事情搞砸了,就想起婆娘勾儿胡了,就谗我陪你下山。我这辈子是你抹布嗦那里脏揩那里!你凭啥子这么欺负人?我命咋个那么苦哦!”这段窖藏已久的控诉吐出来牵动灵魂深深打动了她自己,随即松弛喉咙,扬声哀哭起来。那哭腔里透着一股猫哭耗子的味道。那猫不知什么时候梭回温暖绵软体腔头,冷冷抖抖擞,冷冷听局看势。柯兰被猫闹个喷嚏,切断妖哭腔,喷杨忠一脸口水。<br>杨忠被这总结激的不断用掌拍打树身,喉咙也呜咽着发哽。几句话就把腾云驾雾的人拽落回现实荒滩,也就毒药猫才有这功夫。<br>“唉!那你说我该咋办?我即对不起你又欠杨秋的,他娃头儿几十岁了,不结婚这也不是个办法呀。你不结婚也不是个事呀!我办不了项目,总得希望你们好呀!不然我这次毬咣咣的岂不白跑了。”<br> “你没白跑噢!两口金锅!吓死人!拿起就开跑!这会儿充正神,好像我们让你操心了,好像你就不是一个孤人的样子,装嘛!你就!”骂到过瘾处,柯兰加上了傲猫鄙夷的表情和拽拽的造型。那猫开始使坏了。<br> “柯兰,说老实话,如果你留下来跟他,我就把锅留下,你俩个拿去修新房子。我有退休金,一个人够用了,但是我夏天要回来避避暑,要死在老家。”他这分明的变化是在探测。用他的逻辑测试另一种可能。柯兰略感诧异,心想,刚两天他的心态就老成这副扮相,不过这话有人味了,听得。看在他始终把她跟金锅捆在一起的份上,柯兰收敛些许猫那股子冷骚劲。<br> “我不!我霉得慌,在你杨家屋里跳来跳去的!”柯兰这话多少言不由衷,但说出来痛快,说出来如抛饵,定有想要的猎物吞饵回扯的手感。她哪肯轻易就范于如此低档次的套路,一斗争她就感觉扣住了问题的节点,不撕开一条口子才怪。现在正当狩猎时,听猫指挥,要如猫那样沉稳设伏、酷冷击杀、深掩收获。<br>“那就跟我下山,锅就没他的份了!”杨忠口气很该的样子,但眼神飘忽游离。<br>这话杨忠也想了好久,可以说是梦想了好久。他这是在安排自己的晚年,柯兰是计划的核心而已。大的家族计划行不通,小的个人计划要得手,错过莽柯玛就啥都出脱。毕竟和这女人除了那份情而外,她也太能干,能干到仿佛那两口金锅天然为她而出。<br>柯兰深觉他这点自私意愿好可怜,在他那冠冕堂皇面子底下,剩下就这么个脆弱里子了。<br> “我不!我为啥一定要跟你们,我自己一个人想咋子就咋子!”柯兰不情愿被安排,不情愿他这种粗鲁安排方式,这个愚蠢安排他还依然故我地觉得柯兰会接受的样子令她恶心。柯兰和那猫不得不让他领点教训,长点记性。<br>但在莽柯玛上这一句话显得越过了二台子狂得要翻山,极不应景。冷杉晃了一下,柯兰吓一跳,仿佛大树闷闷怼她一句:“嚯哟!玩笑大哦!”<br>看来,莽柯玛山神醒来借树大爷来管闲事了。<br>柯兰吓歹,顿时恼烦空了一半走,怨气也泄一半。耸然斗猫架势自不然放下。猫人都觉得树大爷话封的是时候:“是的,换得招了,我不可以拗翻山了。”那猫在柯兰心中虚拟叩谢被山神爷附体的冷杉树,毕竟自己只是一小仙,要自在可不得等大神玩过玩嗨多!<br>柯兰那句横话把杨忠激得塑起呆瓜无语相。看到此状那猫舌尖莫名地发痒,顿生逗惹意念,亦正亦邪借道柯兰嘴:“杨大爷,我不稀罕金锅,但你也太贪了吧!你真的该给人家杨秋留口金锅,你兄弟修房子钱紧,是不是?你如果拿你老汉儿的遗嘱来忽悠,堵我嘴巴,那你真就不是个东西了!”说完,她自顾自地从杨忠衣兜里搜出香烟点上,并把浓浓一口烟气喷向他那爬满困结的苦脸。那猫吹冷柯兰眼神,冷冷逼视杨忠。他眼神忧郁失焦,眼球渐渐昏浊。嘴皮抖动起,头开始僵硬抽搐,终于把持不住,蹲了下去,把双手插进卷发,吭哧、吭哧地撼哭起来。还“可是、可是、可是。”地结巴个没完。一个老男人衰情的哭真是惊心动魄,就像一台单缸柴油机艰难地摇半天才吞吞吐吐发燃,立马转而扑哧哧扑哧哧失速飞车一样。对于一个高原男人来说,这情景也够丢分的了。幸好在莽柯玛,也只有在此刻的莽柯玛,可以有如此场面。如果在以往或它地,这是不可想象的。当下看起来就他们内伙子几副颜色,他就管不起了,神虽在他心头有,从不亵渎,在行止间亦是顶礼膜拜。但他更多的把牠当着一个概念,一个唯物辩证法反证的概念用用而已。殊不知,神鬼都在笑他一生啸傲,却落得如此狼狈。<br>此情此状,可怜的杨忠真把柯兰真当根灯芯草了。<br>一旦矛盾冲突,问题膨胀临界时,每个人都想说:“可是……”,当想起“可是”时还有是“可是”吗?命既如此,何来“可是”。杨忠没完的“可是”只不过徒劳地想借“可是”来垫垫失速的命运。人在命舛时都感觉人生还有很多种选择,可惜命运只有一种。“可是”亦是面对死亡时人最多的脑筋急转弯! 人,可怜也罢,可悲也罢,可笑也罢,就是不可以“可是!”人其实无选,只有倾力演角可以获得一点点主动感。眼目下杨忠在“可是”这样,“可是”那样中跳来跳去而徒劳无益。柯兰那猫一回上身,她就丢掉“可是”直点花心,反倒找到了主动的感觉。 <br>突然,平地起风,空气一阵颤抖。马马、牛牛、羊羊都抬头专注地凝望片刻,虫虫们抓紧抖动的树叶叶、草干干稳住。莽柯玛清爽了许多。柯兰立刻肃立,猫一样睁着大眼也凝望片刻,浑身爽利起来。她仿佛听见莽柯玛山神借冷杉树在耳边说:“还让他‘可是’个屁呀!毒药猫跟人争无事包经的事,丢格不嘛?”对这聊斋意象柯兰尊命多于震惊,于是她想要停住这难堪,昨天到今天,来的事都挺猛的,不停怕兜不住。<br>柯兰谎称:“对了哈,来人了,杨秋上来了。”<br>杨忠猛地站起来,低头冲到越野车后,把后车门打开,吼破嗓:“杨秋如果要,全部给他。喔——!我把门打开,你看看我这个兄弟看不看金锅一眼。喔——!你还不了解我这个兄弟,那怕你们是同学,情人。喔——!”看来他对刚才莽柯玛那阵风无有感觉,还浸在自己的戏路里停不下来。他当然不信会有神迹、神启、神来莽柯玛。<br>柯兰暗喜,车门一开,好事就来。看来背了一辈子“毒药猫”的黑锅,今盘得背回真的“黑锅”了!显然,山神爷的话也没这黑锅勾人。柯兰眼睛长出勾勾挂在两个装金锅的麻袋上,拗不动了。那猫不肖的蹬一脚柯兰后脑,没用,那脑壳千斤重。<br> 杨忠说完又扭头转到车的另一侧,车隔在他俩中间。他边歘尿边朗颂:“你不觉得他是在用金锅打发我吗?你不觉得他象王一样接待我吗?你不觉得他富得很吗?山川、河流、森林、牧场、百姓、官寨还有这个莽柯玛!大爷我就要在他的领地撒泡尿。尿他个牛场娃出来!”<br>柯兰听得晕呼呼,他公干时各种发言洋洋洒洒,不着边际忽悠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他总能在某个被动的节点一晃,换个场景点燃烽烟,吹响反攻的号角。这就是这个人蛊的地方,她被蛊的半辈子浑浑噩噩的。今天,在莽柯玛上杨忠的这些话显得极其无聊,还有点无耻。柯兰终于晓得他这是一种病,她真想伸出五指在杨忠脸上冷血地抓一把,骂他一句:“神经病!”<br>现在杨秋金马褐杉真的从台地边闪现。<br>柯兰悠然道:“这回送客的真的来了。”<br>他边系皮带边从车后出来反咭她一句:“你等的人来了!”<br>柯兰此时气消神定心已淡,淡的活像墙头蜷着晒太阳的猫。“呵呵!”是她的应答,多一个“呵”都不愿意给了。现在柯兰已不再踏在旧伤上焦虑了,她发现那些旧伤或许是她认领错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如果以前那往过的难受我不再认为它是难过,那么我们眼下的事就应该不是个事,既然没有‘可是’,那我们根本就没有争的余地,徒生烦恼不是!领命就成!”<br>“这命就是不能让这锅从神经病哥哥杨忠手上戳脱。”那猫油腔滑调想说的还多。柯兰没有理会这句,内里恶撇了猫一眼。<br>杨忠揩揩脸,戴上墨镜和牛仔毡帽,掸掸身上凌晨官寨燃烧时惹上的灰尘,弯腰仔细用手巾纸抹亮皮鞋。然后盘手在胸吊二话:“装神弄鬼的,前天骑起马耽搁半天来接,今天又耽搁半天来送,有汽车不用,偏偏骑马盛装哈达摆够过场,啥子意思嘛!不就是狗窝尿,打记号。够毬啰!都啥子时代了,咋个得了!”<br>这话句句刺耳,柯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觉得杨秋只是礼仪重了点,才通车的地方,老规矩一时改不过来而已。何况是亲兄弟,该在情理之中呀!但经他这么一说,好像这过场里硬有邪门歪道似的。柯兰又晕,这辈子他一拿腔拿调她就晕,这个毛病真是叫他恶养的。“哎!算了!不如看他俩弟兄继续表演。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在杨家遗留的这两口金锅面前,在莽柯玛,你两个应给我个靠谱的收场吧?”柯兰这么一想,心一下敞亮多了,眯一下眼,晕就过了,恍如猫偷空抻个懒腰,世界又醒了许多。<br>这时,她猛一下灵光一闪,思绪通电。毒药猫指引她,发现莽柯玛演绎的这一切其实是护着杨家两弟兄的,它显然揭示人模人样的杨家两兄弟,华丽表皮下面实则伤痕累累,而这一切又都是她这条毒药猫下蛊药给害的。意识流到这里,柯兰热汗一身,渐渐感到自己还硬就是毒药猫。眼见草坪上树们草们都狠狠浪了一下,一坨乌云拖着丝丝白尾指指点点匆匆滑过。柯兰知道自己已被判定了。她恶狠狠地在心中反唇相讥:“还说啥子喃?山神爷,你包庇自己人!未必没有‘可是’是我的错!我还以为当毒药猫要开会发牌照得!”她脸铁青了好一会儿,继而深呼吸,双手一合,心中默念:“好嘛,好嘛!认账,认账,怪我,怪我……唵嘛呢叭咪吽!”<br>毒药猫冷怼一句:“认个屁呀!何必怪哪个,未必现实那一个人造得出来?唵嘛呢叭咪吽!”<br>望着草地上潇潇洒洒奔来的金马褐衫,柯兰也高傲地扬起头,捋捋头发,掸掸身上的灰。脸上润红洇起,嘴角隙缝咧齿喷出无声“喵喵”气息。<br>她这一拽,杨忠一下糗很多。 <br>这莽柯玛的确是个出戏的地方。仿佛每个人都在这里会被规定一会儿失去什么,一会儿又找回来什么。显然这规定是一种透亮附着体,把人模套成傀儡,不演都不行。权且视这规定为莽柯玛山神的旨意,不然又作何解释。但神从来都不公平,它枯枯点卯,不可更改,却苦一些人,饶一些人。后者玩了一辈子虚,还道貌岸然地成为世间麻烦。<br>这种对神对人对景的感悟和发现阴森森地把柯兰脊髓抽空。自从柯兰被人们叫“毒药猫”时起,她已习惯附着在猫的意象中生活了,原以为这只是人们起个外号好叫而已,没想到今天自己竟在莽柯玛确切地感到被神正式封衔了。“毒药猫”半人半仙的日子被规定了,她永远没有“可是”了。要想仙的日子多一点,就要趁自己还未珠黄,趁早下手,逮稳游戏大门钥匙,让神的关照物在世间发蠢好了。<br> “不客气诺哦!‘毒药猫’牌照我领了!”柯兰拍拍胳膊表示心领意会,正式和那猫结盟。结束疑惑那猫是神经作怪的循环盲思。<br>莽柯玛只是一个像今天城市广场般的所在。莽柯玛没有那么神秘、魅惑,神鬼仙亦只是人心不满找桶儿装怪。古往今来,带着麻烦心债来这里的人,在有限的时空境况下,被束迫的言行要么超常发挥,得了正果,要么失常变异,冲突流血,后患无穷。于是,这片台地就那么神秘、魅惑了,于是神鬼仙在人间故事中灿烂生发。<br>今天凌晨发生的事实际上已压塌柯兰杨忠俩人了,好像杨秋那把火不是在烧官寨而是在烧他们。在莽柯玛上互相折腾不过就是泄愤、迁怒、试图脱逃出受惊吓的心坟而已。他俩都感觉到任随谁也逃不过有一天被某种貌似偶然但注定憋屈灾难般情境地伏击,这一击的伤痕从此以后时时刻刻都会即兴换着面目充当你的发言人,让你不再是你。于是你的标签变更,在不可控的变更中,你被吞噬,体量失重、消失;魂灵解构,消散。眼睁睁看着自己破碎在安然中。<br>莽柯玛好,好就好在它用戏剧般的冲突阻拦人们失控崩溃,掉下二台子,被兰柯河冲走。<br>莽柯玛山神沉睡几十年后又成功解除人类一个小危机。牠好得意地预感到自己又将忙起来。你看一个放蜂人的遗孤,而今高原县城大名鼎鼎的“毒药猫”大美女趁公路修通到了莽柯玛和杨土司两大光棍少爷会合,风水人情大动,以后会没有点事?<br>好了,要闹清先会儿柯兰和杨忠为什么起争执,这还得倒带回放到前天的莽柯玛,展开故事闹热部分。<br><br> 三<br><br>“过了这个莽柯玛二台子就是我们部落的领地了。”这句话是前天杨忠逆兰柯河开车西行回老家,爬台地时对柯兰讲的。当时他的口气带着一点得意,甚至骄傲。反观今天先前说类似话时他那沮丧的腔调,让人惊觉人事的反转真是瞬息万变,不可捉摸。柯兰当时对这种翻老黄历的说法多少觉得是提虚劲罢了,有点反感。尽管在高原上无论老百姓还是政府都多少有点照顾这些曾经的贵族和贵族后裔的情绪,政府封个闲职,老百姓打招呼带个尊称什么的。当然少不了给遗老遗少们点带名头和稀泥的活路干。对没落贵族历史如此世界如此让他们渐渐隐去,除魅除迹而已。<br>就因为杨忠的父亲民改前是这一转的土司之一,所以他在官场上也算得到了祖荫庇护。<br>把杨忠这两句话联系起来,再看看这两天发生的事,是个人站到莽柯玛上恐怕都会感叹时事的无常造物主的无聊。<br>至于杨忠对早已不存在的界域耿耿于怀,还在此时,此地说出来,恐怕柯兰就领会不到其言情意绪中纠结起的怪味道了。她虽早已深陷纠结中撇不开干系,但此刻仍系外人不是,一当这传说还得要她这旧新人续下去,那怪味道就会自不然生上她身。<br>当时车刚一冒出台地,他俩就远远地看到在这棵冷杉树下站着杨秋,他左手缓缓扬着一根黄色哈达。杨秋打扮和今天一样,褐色氆氇衫左肩斜敞着,扎腰的红绸带带上吊着珊瑚腰刀,斜襟白衬衫上绕着一串珊瑚珠,当间一颗耀眼天眼石。卷曲长发用红头绳扎成马尾,仁丹胡子和始终戏谑地簇作一团的浓眉大眼呼呼应应,嘴不肖地紧紧右撇着。幽黑发亮的皮肤紧贴着突突的骨骼和鼓鼓的肌肉。一般高原成年人看着就比实际年龄大十岁,特别是乡下牧场上的。但杨家两弟兄却让人猜不透年龄。杨忠有着官痞气质,杨秋有着纯粹牧汉风格。杨秋脚上一双铮亮咖啡色切尔西鞋跟杨忠的鞋一模一样。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总有些东西要暴露出血脉一致,横竖左右发散族类气气。<br>自从六年前杨家两弟兄的土司父亲杨东洲去世,在色达佛学院天葬杨老汉儿时,柯兰和杨秋蹲在坛城花圃边傻傻地无言呆了两个小时后,俩人就没有见着过了。虽然想见杨秋已是她这几年最大心愿。在发这个愿时,柯兰就预感到会有大事发生。所以她没敢期盼,但公路却通了…… <br>杨忠把车停进冷杉荫影里,引起了缰绳只是搭在树梢上金黄马躁动。眼看马要跑脱,杨忠赶忙下车和杨秋把马围住,诓到,拴牢。然后两人才互献哈达,拥抱,亲热一番,又齐头望向柯兰。<br>今天杨秋这番隆重扮相触目间就雷诧般震动了柯兰心肺。柯兰浑身涌动酸楚悸痛,热泪滚滚渗出来。她赶紧低头蜷在座椅上。身体这种自发撼动无羞无愧赤裸裸地跑出来,让她不知所措。柯兰恨自己没骨气,见了初恋情人被岁月雕琢成如此模样就伤感不已。事实上当他俩叫她下车,柯兰身体软软使不起劲时,她就失控了。肉体的反应岂止能用羞愧来掩饰。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身体空腔腔、轻飘飘、软塌塌的。灵与肉分离了。那猫错愕主人闪电崩塌,迅速闪离。<br>柯兰铆足一口气说:“我搽个防晒霜多。”<br>两人听见后在树下盘腿坐下相互点烟寒暄起来。<br>柯兰必须停一刻,顿顿自己,整理一下昏溃情绪。肉身的反应最真实,它在批评姗姗于头顶的灵魂说:“你个轻老壳,看把自己糊弄成啥样子了,你没有管理好我们这些储藏你的组织和系统,还找啥理由躲,你以为你硬是毒药猫说。”灵魂魂不守舍,无言以对,只得附着在“毒药猫”身上烦躁地在车顶团团转。当那些长期淤积的物非物气非气流非流的状态逐渐渍浸满神经通路,清纯元气元神被挤出。一旦现实中身体出现一点可回归原生神气的影子,衰气的灵魂就像醉汉躺大街睡醒般挣扎摸爬着想去讨口水喝。刚才这两个在她生命中纠缠不清的男人成对出现在莽柯玛台地炫肃风景中,她的灵与肉才互相见到了对方的苦难和困惑。“我这可怜的小命简直过得花容失色。那里像个毒药猫!”柯兰暗自稀弱叹息。<br>柯兰童年时成了孤儿。她的父母是养蜂人,每年夏季她们一家就跟着花开花谢在这片山水迁徙。那年山洪暴发,父母被冲走。路过牧人把柯兰从漂流在兰柯河的蜂箱中救出来,交给了杨东洲。因为杨东洲即是土改前的官家,又是今天的官家。他收留了柯兰,把她送到县城学校读书,住在机关伙食团一个曾是杨东洲小老婆叫泽让措的女工家里。就这样柯兰和杨家兄弟基本过在了一起。由于养蜂人年年花季来去,又独处山野,官人平民们习以为常,对他们的来路麻木了。发生灾难后,才发现柯兰的身份成了来无踪去无影的事。当时,政府想要送她去州上的孤儿院,但那场山洪截断了通往州上的公路。这期间,杨东洲执意要抚养柯兰,他给政府的理由是她父母把柯兰留到这方山水,送到他手里,那就是他的乡亲,他的女儿,他没有理由不养育柯兰。杨忠转述给她的就是这套版本。其实真正的原由是,遗孤落到部落人的手上,部落头人就得妥善安排,这是潜行的老规矩。公社那年头百姓吃公分哪有能力再养人,也不敢养人。于是杨东洲就给政府说了那套理由自己养下了柯兰。政府人员也觉得孤儿如此命运或许比去公家孤儿院好,当然大家都没明说各自盘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兰柯河周围部落的遗老遗少们开人代政协会打堆时酒喝高兴了,难免为这件事对杨东洲竖大拇指。如果杨土司没收这孩子,想象一下会场会不会上演莽柯玛争斗大戏。好在县城机关大院条件相对较好,混混伙食团蹭蹭百家饭,加上杨家吃不完的酥油糌粑,在泽让措悉心照料下,柯兰结结实实长大了。由于她是捡养的,杨家并未给柯兰明确身份。年年假期也没能和他两弟兄骑马回他们老家。杨老汉给她上户起了个名字“柯兰”。兰柯河倒过来念就是她名字,意指她是河头捡的,命是兰柯河留的。<br>初三上学期,柯兰的泽让措阿妈因病去世,她孤零零地住在饭堂偏房里。这时,那个能把小县城随时翻个遍的杨秋在寒假回来后突然不再沸了。转而天天围着柯兰转,夜深都赖着不走,总说他这次回家学会了一个好耍的,要教她。这话说多了,柯兰也好奇,心痒痒。她偷听过社会上婆婆嘴们摆那种条讲,男女厮混有利害后果,她怕应念。她和他的毛手毛脚做着斗争。人都憔悴了,杨秋也毛焦火辣,成天苦着脸,脸上起满痘痘。羞愧,焦躁,不平静,但却能抚平柯兰寂寞闷热的心。杨老汉热衷下乡工作,有他参与协调,县上的牧区工作好做很多。加上杨忠又去成都读民大预科,柯兰杨秋乐在其中,悄悄燃烧初开的情窦。有段时间杨秋偷偷喝上了酒,不怎么招惹柯兰了。她倒有点失意愁闷。一天深更半夜杨秋被警察架回来,鼻青脸肿的。警察说:“管到一下,这两天他赖在州上下来出差的女干部宿舍不走,被人家同事打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再乱来,告杨老汉。”杨秋瞅一眼柯兰就羞愧地跑回家去。柯兰怕他出事,尾随而去。她用热水给他擦脸,他就把她的手和帕子一起捂在脸上哭泣。柯兰顿时觉得自己对别人竟有用,感动着、心动着,有种牺牲的冲动,也哭起来。两个少年抱着哭的憨攒劲。在他父亲床上杨秋胡乱使劲弄疼了柯兰,柯兰继续哭。<br>就这样,他俩偷偷摸摸到初中毕业时,柯兰流产了。这事在小县城闹得沸沸扬扬。杨秋一溜烟跑回了老家,杨老汉回去几趟都未能接回杨秋。杨秋给柯兰带话说,等他有一大群牛时就来娶她。于是柯兰也辍学,杨老汉只得帮她在在县城开了家小饭馆。那几年杨秋总是年年用牦牛驼着牛肉羊肉酥油糌粑在县城边上交给柯兰。直到那年他知道柯兰和他哥杨忠搅在了一起,就再不送东西给她了。只是又托杨老汉带了一句话,他的一大群牛放不过来了。柯兰小店生意好,正和杨忠计划修酒店,没理这口信。杨老汉无奈地退休回老家跟杨秋放牛去了。走之前当着柯兰的面狠狠掴了杨忠一耳光,说:“柯兰这个“毒药猫”就交给你了。”杨老汉说完这话兀自呆了一下,朝柯兰吐一下舌头,拍了自己脸一巴掌就急急晃出门去,牵着马默默走出青瓦青砖一片青灰的县城。<br>于是柯兰便在这个高原小县城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毒药猫。”<br>莽柯玛四周的农区村寨、牧区锅庄有这样的说法,庙里活佛操神事,部落头人管人事,“毒药猫”弄鬼事。“毒药猫”一般从外地嫁进村寨,都很漂亮,村人一般忌讳公开谈论猫事。“毒药猫”白天如常人,夜晚她就会变成猫骑上褡裢在夜空飞行,寻到要下手的对象,就从褡裢里掏出一根贴合情景的动物毛,化成其形实施攻击,草原上变狼,森林中变熊,天上变鹰……。受伤害的人呈坠崖、落水、自残迹象。“毒药猫”还会从烟囱、天窗潜进人户,抖出指甲盖里头的毒药拌进茶水,使人长眠或疯癫。反正村寨出了说不清的怪事,就赖在大家暗暗约指的漂亮“毒药猫”身上。传说还讲“毒药猫”也是有组织的,每当农历月半,区域里的“毒药猫”们就要在雪山顶就着人腿下酒开会、娱乐、炫技。那情景应有今天神怪电影那么闹热。柯兰背上这个名声后,到月半夜晚不敢出门,生怕遇到路过的老“毒药猫”拉她这个背名无实可怜的小猫去入伙,练级。其实,杨老汉脱口而出“毒药猫”是有因由的,养育柯兰的阿妈,他自己曾经的小老婆泽让措,当初部落的人们就悄悄称她是“毒药猫”。<br>柯兰琐肩亏背当人,周围人们也小心翼翼和她交道。<br>这是一种独特怪异的人生。像夜晚,色泽暗淡却不时有雷公火闪。 <br>杨忠大学毕业本来要留在州上,杨老汉没干,硬把他要了回来。那时正在开放的当口,地方上缺人才。他一回来就给县委书记当上了秘书,红的发紫。柯兰也和大多数女人一样,迷上了靠着电杆风流倜傥的哥哥。他在和书记女儿恋爱的同时又和柯兰网起。不用遮掩,这次是她把他撩翻在他父亲床上的。后来可怜的“毒药猫”不再可怜。柯兰的小饭馆开成了宾馆,办有舞厅、棋牌、超市业务。她还包着工地,跑着运输。柯兰样样都做,成了柯总,人们更多的叫柯兰“猫总”。杨忠的职位也同步的不断地上升,他们相互提携当然地收获这一切事业。<br>这些年,“猫总”成天哼唱着she的《波斯猫》忙碌身影成了高原小县城的新骚动景象。<br><br> <br> 啦啦啦...<br>眼眯成一条线<br> 轻轻踮着脚尖<br> 屋顶上的瓦片<br> 是他的琴键<br> 一步步 一点点<br> 游走在爱情边缘<br> 想出现就出现<br> 想不见就不见<br> 想睡就睡一天<br> 不理任何人<br><br> 啦啦啦...<br> 波斯猫眯着他的双眼<br> 波斯猫踮着他的脚尖<br> 波斯猫守着他的爱恋<br> 一转眼却又看不见<br> 哪哪哪...<br> 一转眼看不见 <br><br>杨忠和书记女儿结婚没几年,老书记退休带着腿脚不方便的女儿下山去了。过了几年,杨忠和她离了婚。他们这段婚姻没有儿女。杨忠这段婚姻即给他带来了快速提升,也让他在副县长位置上止步不前。他和柯兰不伦不类的关系影响了他的婚姻和仕途。2008年汶川大地震,杨忠前妻遇难,次年杨老汉去世,搞得他身心疲劳,懒心无肠。他离职待退下山去伺候了已呆痴的老书记两年。给老书记送完终,独自全国到处游了一遍,也没见开心开悟。这才回来,借公路修通,要搞旅游开发。结果天不随人意,吃了杨秋的闭门羹。回忆这一切是刹那间的事,仿佛心还新新鲜鲜停留在那一天那一刻,但命却短了,日子还不得不过。这不,冥冥之中他们三个汇聚在这莽柯玛上又继续演绎这个故事。<br> 杨家两弟兄没能等住柯兰下车,就双双走过来,她推开车门,杨秋见她不舒服就问:“晕车啦?”<br>柯兰惭愧的摇摇头点点头,出口长气。<br>那猫赶紧凑热闹附回柯兰身体,没等那猫鼓动,肉身竟自己嗤嗤鼓起来,杨秋用厚厚的手背靠靠她额头,柯兰舌根底刚才那阵苦味竟自弥散。那猫第一次见杨秋,此刻正惊奇于壮美男人和他的魔法。<br>他说:“前头路还要烂,得不得行?”<br>柯兰握住他的双手笑笑:“没事,你咋个不开车来喃?”<br>杨秋吐吐舌头腼腆一笑:“买了个二手面包车,还开不来。不过,你们来,还是得骑马来才像话不是!”<br>杨忠插嘴说:“兄弟,你太客气了,我们不是客。”<br>“你们是我的贵客!”杨秋认真说道。<br>那猫闻出对话诧味了,就怂恿柯兰说:“那我们动身吧!”<br>“好!好!阿唔(哥)杨忠,你们先走到起,桥头有人接,我晚饭前赶得到!”杨秋拍拍车门:“慢慢开。”<br>杨忠发燃车子挥挥手,驶出冷杉荫影,晃晃荡荡隐入莽柯玛台地西边的乔灌木丛中。<br>柯兰抽出两只香烟,点燃,递给杨忠一只,自己深深地吸一口:“你兄弟变得都像要认不到了。”<br>“是啊!他身上现在有一股我老汉的味道。”杨忠若有所思地吐一口烟。<br>“你老汉啥子味道?”柯兰斜睨着他。<br>“土官的味道。”杨忠不假思索。<br>“咹!啖不懂。我只是觉得杨秋更单纯了。一身原野气息!”<br>杨忠瞟她一眼,摇摇头:“呵呵!女生看问题角度是不一样!是的!他很原生态!”<br>那猫好事,抢腔发言:“我觉得你这次办事有难度。”这话题转的太快,杨忠闷了一下。 <br>“有啥子难度,不就是搞个景点,对大家都好!投入还没有内地的一个农家乐大。你想多了吧!”他不肖地昂昂头。<br>柯兰对自己翻个白眼:“我只是想看看从小就在我梦里头的杨家官寨而已,至于你那个宏伟蓝图,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多了,就成‘毒药猫’了。”柯兰自嘲地笑笑。<br>那猫嘟嘴嘀咕:“未必你不是‘毒药猫’!”<br>“看!看就看嘛!到时候就看你的喏!柯总!推行项目是你的拿手好戏,生意上没人敢跟猫总比,是吧!”杨忠志得满满地吹起口哨来。<br><br> 四<br> 车前,河谷渐宽,兰柯河散漫成数条粗粗细细弯弯曲曲溪流,任性梳理漫滩上柽柳林和沙棘丛。河两边一弧弧绿色浅丘向天边延升,弧间生长着一条条蟒蛇滚动般的松杉林带。蓝天上一波波羊群似的云朵在莽原上拖着一片片如墨阴影缓缓迎面扑来。间或在路边幔坡上出现着黑色牛毛毡帐篷和牛羊群,时有牧人向车高高挥手致意直到车消失。<br>虽然在高原长大,柯兰还是被二杨家乡迥异的原始风貌震撼。 <br>河谷突然收窄,河道变直,流急涛大,白浪群群泛滩。汽车甩开兰柯河,在北岸陡坡上盘一个大弯,反向一拐,眼前一暗,南岸生生被一堵壁立千仞的崖壁截断。煮沸的河水和撞进河心的石刃交火,风携浪声窜进峭壁的裂隙发出啸鸣。<br>杨忠用手指指头顶,“到了。”<br>柯兰探头看看闪过着的景象,峡口上高高悬着胡乱捆绑的钢绳吊桥,对扯两岸无数五彩龙达绳旗猎猎招风的声浪裹和着浪卷撞壁的轰鸣拍心震耳混响。车在右岸的猫鼻梁上盘绕两转,停在一块三面悬空只够一小车挪车掉头的平台上。这个位置只看得到对岸倾斜过来巨崖狰狞的腹部。这场景好比一头无头魔兽被钢绳和彩旗索缚在浪涛中,正毛焦火辣挣扎,嚎叫。<br>柯兰那猫瞪眼、矗鼻、裂齿、立耳僵住。<br>几位盛装小伙驭使几匹骡马驮上他俩带来的行李、茶包、糖烟酒件在前面带路。杨忠搀着柯兰过到摆动着的桥当间,柯兰渐感肉身腾空,眼晕人惑。停一下,稳会儿神的功夫眼前竟出现了一串猕猴蹲在崖壁上呆萌瞪着圆眼的情景。她以为出现幻觉,但这幻觉立马被杨忠和猕猴互动招手的情景给破了。柯兰大大地打了两个哈哈,猴群在岩壁上如烟花散开。无形中那猫在桥上兴奋扑腾。后来他们也如猕猴般在崖壁东侧折返着攀援而上。等到大汗淋漓,再也生不出力气时,石雕楼的人工砌石墙壁开始从崖岩缝隙中长出来,那墙一扇扇板斜着直指苍天。 <br>离开岩石上开凿的小道,登上长长砌石梯步,进入犹如瓮城的破烂石墙院子里,南方高山斜面满是密不透风墨绿翻浆的松杉林,东西园墙有厚厚石垒门洞,北面是一长排两层石砌驿房,底层是马厩,二楼有廊连接十数木板隔出的单间。驿房中间是歪斜的寨门,门楼上凸起翘角青石板覆顶的望楼。门口两边的转经房倒是色彩缤纷满绘八宝吉祥图,几个老人手摇经筒捻珠在那里佝偻着木讷瞅着来人。院内石墙上彩色藏文六字真言底板上仍然清楚留有文革时期的革命语录。更早时期人类涂痕仍斑驳可见。<br>杨忠和柯兰被一群盛装青年男女簇拥进白底布上绘着彩色吉祥图纹的帐蓬内。一顿酒肉奶茶后,柯兰眠意顿生。此时音箱放起锅庄舞音乐,青年男女打围起舞。杨忠被强硬拖去入队去同蹈。柯兰婉言推辞掉邀请,强打精神做欣赏状。猫眼迷离在瞌睡边缘,身体故作醒状。<br>无聊总是需要另一种烈度稍高的无聊来平衡。古往今来,高原人们过一段寂聊日子后总是用仪式来焚毁这一段默片,各种庄严繁复迷绚紧迫的仪式先行肃清灵魂,继而歌舞开始彻底复活寂聊霸凌过的躯壳,再请来酒神起乩。高纯度愉悦化景即刻灌顶。<br>柯兰爱欢乐场景,犹如繁花爱太阳的热情。她一口饮完油浸浸酥油茶,倦意顿消,魅惑旋律开始在她妖娆舞姿缠绕。<br>杨忠丁着左脚,靠在砦门柱上开始发他的病,满眼留滞柯兰曼妙线条。那风情真是常看常新,他在阴阴低语:“杨老汉看的准,她不是毒药猫哪个是?”此言那猫应声就从杂讯中检索出来,她只眨一下右眼,仍逍遥于欢乐。<br>西山桔红太阳鼓脸深沉沉地吹来一股如红酒凉悠的金色微风,林莽丛丛尖尖、嗦嗦颠抖青草曲面、绿苔粘附的砌石墙上、青片石瓦叠面金黄金红光线溅着蓝的紫的星星线条蔓延铺排开来。 <br>杨秋甩手大步从门洞出现,他的金毛坐骑扬鬃拂尾跟着上场。他先是入群舞蹈一气,又乐呵呵雄赳赳地双手牵着柯兰和杨忠上到寨门望楼里。这里已铺好坐床,柴炉子里火气呼呼发响。一圈茶几上堆满手抓肉、血肠、油炸果果、饮料、各种酒、热热奶茶。全寨子民众和专程赶来的亲友熟人陆续挤进门来,各自落座。上席上杨家两弟兄礼应着人们的问候,夜场狂欢拉开序幕。<br>不大会儿,喧闹和人们关注眼神令柯兰不大自在了,她起身离席,客气地请避着人们手脚衣裙,从每个要过的人背后艰难绕出来,出门时不忘客气地对众人和杨家两弟兄回眸一笑。一片“啧啧”声把柯兰送到望楼回廊上。<br>眼前好一副极致景象,怪不得杨家祖先把官寨建在此地。<br>柯兰的位置好似旗舰尾桅杆,顶前突兀山崖是舰首,一幢庞大带有八角碉的石雕楼独占在那里。显然,这就是杨家官寨了。有八幢石雕楼相对错落耸立舷边,寨子中间一条甬道在楼间曲折通向官寨。官寨当门有一节路凿刻在冒出地面的岩石山脊上,两边悬空,犹如拱起的独木桥。建筑群落和高悬崖壁浑然相生于一体,虽陈旧却高姿态昂然耸立。<br>兰柯河道被这艘巨大舰船前出架势逼成喧闹河湾。河湾北面顺势形成半月型层层台地,台地上片片青稞地,起着麦浪。远山连续折线是原野的背景。此刻,夜的黑手正涂去霞光。上游,兰柯河被黑暗围困,水面荧光闪烁退缩,下游水面还迷醉在红酒中。山寨正好相反,朝西的立面还在朱砂红中浸染,而它的反面已入暗界昏昏然。柯兰仿佛正乘着这艘古老舰船在色泽氤氲的海洋中游离,浑身只剩下湿润眼睛只顾不止地收录印象。<br>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在小屋迷醉着,那时而山呼海啸时而婉转悠鸣的歌声唤来漫天星斗迎合地眨巴着眼。魅惑舰影摇曳在旷达而混沌夜色中。造化把犹存的私藏酷酷地露了一手,这神态也许是处子的处子之眼最后对世界的观望。<br> 五<br><br>一个孤寂背影捻着珠串在月光刷白的小道上坚定地走向官寨。柯兰和杨忠只有悄然靠在狭小窗洞目送杨秋离去。当官寨门“吱呀”开启响起,他俩凄然对视一下,当关门的“啪嗒”声清晰传来,杨忠的脸垮得快要掉到地上。<br>他俩各自回到自己的坐床上和衣而眠,杨忠叹息不断。柯兰顺手从茶几上拿袋食品扔过去说:“呻唤个毛啊!有话明天好好说。”声消,但他还是翻来覆去不能睡。柯兰知道,大少爷回不了自己老宅去睡,定然难受,定然预感不好。<br>次日凌晨,天麻乎乎亮,杨秋就悄悄叫走杨忠。柯兰又靠窗看两人甬道上行色匆匆,心境凉凉,出声冷笑。古而怪哉的杨家到底要裹挟她逐流到啥时候?眼前的情景到底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想着,那猫却睡眼惺忪。<br>柯兰点燃香烟,杨家弟兄在官寨楼顶也燃放起煨桑白烟。她自不由然地默默祈祷:“愿大地上一切生灵吉祥安康!磨人心魔如烟飘散。”<br>猫知道,貌似平静的等待正撕心裂肺摒发失落恨意。<br>接近中午时分,杨忠回到望楼上,马着脸,郁闷地对柯兰说:“杨秋不同意我的方案。”<br>“为什么?”虽然不出柯兰预料,但诧异不小。<br>“他说现在公路修通,老官寨破旧不堪,来往人多了看到起臊祖宗皮,必须新修。我咋个讲道理他都不听!简直对牛弹琴!没想到他变成这样。哎!”犹如霜打菜叶,他焉呗耷拉靠在坐床上。<br>“要拆啊!不会吧!慢慢说,会听的。”柯兰心头一沉。那猫撇嘴对她说:“败家子!”<br>杨忠从怀中掏出装着“县级文物保护单位”铭牌和文件的朔料袋袋朝她晃晃:“你晓得我花了多大精力搞来这个牌牌,他龟儿差点甩到河头去。我抢了半天,给他毛起他才放手。”<br>“他对你的方案这样紧张,那就不能逼他,继续商量修旧如旧也要得。”柯兰倒杯热茶递给他。<br>“他才不干,硬要拆了重来,要修琉璃瓦那种。你说气不气人,到时候隘尖尖上立尼玛个怪物。”<br>“是有点那个……”柯兰不好再多说。转移话题问:“可不可以带我参观一下老官寨,你晓得我都想了好多年了。”<br>“没得看头喏!里面搬的搬,拆的拆,一塌糊涂。我的老家完蛋毬了!”杨忠晃头,口水四溅。<br>“哎!可惜……”柯兰衰衰地为自己惋惜。这个神秘官寨在她多年想象里营造的神秘景象一下被掏空了。她软软依靠在窗前,瞅着官寨,泪珠欶欶滚落下来。其实在她内心深处,这官寨就是她虚拟的老家老屋,等了半生,得到准允,朝圣一样到来,它就在眼前,但那样遥不可及。<br>杨忠见柯兰异样,慌张地要用纸巾帮她揩泪,柯兰当即红目恼视,猛地搡开他。<br>杨忠吃惊地看着她,双手急急摩搓着,语无伦次:“我主要还是为你们好,他这样的人,没你管到不行。我急得狠啦!”<br>柯兰愤然做个暂停手势。<br>“我不晓得你在生哪个的气?让我把话说完好不!”杨忠双手摊举又合掌向柯兰请求道。<br>柯兰扭头望着窗外,那猫也落泪,实在无话可说。她已沉没在不可抑制的混沌悲哀里。<br>“不说方案,我的意思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让你们两个冤家和好安家,不再造孽。我,我其实是在赎罪呀!”说着杨忠双手扇着自己的脸。“神啊!可怜可怜可怜人,给指个路吧!饶恕我的无能和罪过!”<br>太难堪了,柯兰瞬间大脑就蹦出两个字来“离开”,她像扑鼠的猫摔破门板冲下望楼。穿过院子和瓮城洞口。但陡峭山道迫使她护着岩壁趔趔趄趄地下脚。突然,杨秋阻拦在面前。柯兰撞过去,杨秋只得拦腰抱住她,柯兰使劲挣扎,脑海里满是一同坠落的快感。杨秋再一勒劲,她被锁住。柯兰只得动嘴胡叫乱骂。杨秋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求求你,不要臊皮,好歹你是我们杨家的人。”柯兰一拧头,咬住他手不放。他们四目相瞪,柯兰眼神怨怒,哀恼和乞怜装满他的眼神。杨秋说:“松开。”她反而收紧牙关。杨秋一低腰将她扛起往回走,一路柯兰是乱发扑腾,裙裾飘逸尤如飞行地穿过寨门、八幢石雕房中间的甬道、逼窄的山脊,陷入官寨黑洞洞的大门。那种久违的舒坦熨烫着柯兰瘫软如泥的身心,她黏贴在杨秋铁烫身躯上。他仍用手掐住她的嘴。尽管气闷如堵,柯兰却如痴如醉。她等到了梦寐以求的效果,惊心动魄地骑着自己的褡裢临渊飞翔,毒药猫的格调不就是如此吗!“是的,来吧!”那猫摆出龙出生天范来,接到谑:“让风暴来的更猛些吧!”<br>刚才那段疯狂的猪八戒背媳妇的游戏里,还有杨忠蹿蹿跌跌地跟在后面追。只是他被杨秋反手用门别在外面。杨忠只是试推了一下门,就倚门瘫座悄无声息了。<br>柯兰被扛上二楼,杨秋靠墙放下柯兰,喘着粗气说:“你闹,敞开闹。”<br>柯兰满嘴冒血腥,呛得咳嗽起来。身上被电过了一般,直哆嗦。杨秋靠着柱头,仰望直通五楼屋面如井天窗,手指滴着血。柯兰四处一看,空无一物,就取下丝巾,跪着替他包扎。他仍仰着头,泪如雨,滴在她头发上晶晶缓缓地半浸没半滚落。<br>那猫好事但不事伤感不解风情,拨弄柯兰神经,导引她观风景,勘踏地形。<br>柯兰摇摇晃晃起身,爬上深狭窗台,点上一支香烟,再一次体验飞翔感觉。她驾起整个官寨在兰柯河欢腾浪涛上穿越冲刺。云彩翻滚,原野起伏,远山连绵齐向她涌过来。柯兰张开双手,应拥而去。童年蜂箱漂流山洪中显像入瞳孔。瞳孔泪如洪涛。经历可封不可丢。<br>猫急急扯拽,消退高烧臆像。<br>从小就听说杨家官寨叫“悬天官寨”,其实应当叫“飞天神碉”才贴切。柯兰那猫替她思忖。<br>柯兰凄美酸爽得不可收拾,浑身利净,犹沐浴出。下窗台,踱着猫步,挨个窗口找感觉。杨秋痴呆呆望着她,那眼神喷着火焰。<br>柯兰对杨秋甩一句:“哎!你把杨忠关到外头好看说。”他一怔,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地下楼去。<br>柯兰逐层游荡,直到楼顶八角碉上。仿佛电影《后天》再现,官寨似诺亚方舟停在喜马拉雅。人就悬在云空和旷野当间,正拽天踏裂地面被无际混沌吸落向无底深渊,失重下陷,失重下陷;又或像是驾驶一艘古老飞船正分开大水向太空飕飕冲刺。柯兰找到了她要的东西,这一趟值了,管他杨家官寨将如何,管他两弟兄扯啥闲经。<br>那猫却感叹!“这不就是‘毒药猫’的基地吗?”<br> 六<br> <br>柯兰收纳起张狂离乱神思,笼齐头发,款款下到二楼。只见杨家弟兄正默契地拆着灶台,搬弄两口黑黢黢老锅。这是官寨最后的家什。<br>“当真话把坛坛罐罐当古董喏说?”看来柯兰心情大好,竟调侃他们。<br>杨忠“嘿!嘿!”干笑两声说:“我老汉儿死的时候说,只要我把杨秋的家安好了,这锅就归我,我也不晓得这锅有什么好!”<br>柯兰呵呵一笑,继续调侃:“文物,肯定是传家宝贝。”<br>“我老汉儿说:‘这铜锅不是银做的’。管他铜的银的,留个念想嘛!”<br> “难到是金的不成。”那猫接一句,柯兰觉得此话好俗但都出口,红一下脸。 <br>两弟兄对视着,满脸狐疑。赶紧把如斗大锅翻来覆去看看、敲敲。然后分别找个石头在锅边狠劲打磨起来。<br>这有点好笑,她想:“别当真,我开玩笑的。”两人根本没在听,使着吃奶劲,手黑脸花。<br>不一会儿,两口黑锅缘口都露出黄盺黄盺一片。柯兰蹲下打趣说:“还真是金的。”两兄弟看一眼她,仍紧张地继续摸摸敲敲抬抬举举掂量分辨着。豆大颗颗汗水渗出两人额头,脸颜胀如猪肝。继而抱着金锅瘫坐于地,张着大嘴屏息无言,两人的手几乎一致地在锅上抖。<br>柯兰见事情当真,也出一身热汗。喃喃感叹道:“人家说,背时倒灶,你两个倒灶倒发财,杨老汉儿这埋伏打的漂亮!官寨就是官寨!”<br>那猫得意地在她耳边说:“你苦,苦到上官寨来不就是为这个吗?”<br>杨秋缓过神来,用水调和灶灰,涂抹在锅边,掩住那金晃晃的一划拉底色。找出两根麻袋分别装好,扎住袋口定定神,然后问杨忠:“哥,你把老汉儿的意思给柯兰说了嘛!”<br>“嗯,早头刚说。”<br>“那你的事办完了,这锅你带走。”<br>柯兰心情又乱起来,想:“这家人拿自己东拉西扯,她的命就只是他家一个砝码,称来称去。哎!人强不如命强,算了,算了,自己不怄。” <br>那猫劝:“看大戏,办大事不惹点骚怕不得行哦!”<br>继而她揶揄道:“关我啥子事,不要扯我!老杨哥,发大财喏!还不赶紧收拾起走。”<br>杨忠瞪她一眼,使劲抽着烟。不吭气。<br>杨秋提起沉沉的口袋要走,杨忠急起身拦住说:“这算我的投资好不好?一起开发好不好?你就听我一句,不要再拆了好不好!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好不好!” <br>这几句“好不好”好动柯兰的心,可是却没能说动杨秋。他一跺手中的口袋说:“老汉儿对我说:房子不牢靠,地基才牢靠。老汉儿很公平,你得金锅,我得官寨。房子的事情归我。现在条件好,我新修个大房子,大家都有面子。是不是?”<br>“这是文物啊!拆了对不起祖先,兄弟!”杨忠苦苦相求。<br>“阿唔(哥)杨忠,变成文物就成大家的东西了,那才叫对不起祖先。你拿的那个牌牌算我没看到,祖先肯定喜欢我超过他们。”<br>杨忠还想争辩,咔咔猛咳,急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拍胸,翻白眼儿。<br>“不说了,杨忠,你说了一辈子了,这次听我的,你按老汉儿的意思拿走开金锅,享你的福去吧!”杨秋说完头也不回的提起口袋下楼去。在寨楼门外喊:“关门喏!”<br>柯兰推搡着杨忠下楼:“还赖到咋子,人家在吆客!”<br>杨秋要锁大门,杨忠突然发疯一般地拉拽杨秋的手。“锅,我不要,你敢拆我的老屋!”杨秋执意要挂锁。两人像醉汉一样拗来拗去。柯兰觉得难堪,又怕事态失控。就开劝。<br>“二位,疯的很喔!日子比命长,人家以为你两个在争财产得。”<br>杨忠松手说:“锁嘛!你锁!反正你要毁它,锁到有毬用。”<br>杨秋把锁一扔,靠在门上失神地看着柯兰。杨忠在两人中间手舞脚蹈嚷:“还有就是,老汉儿的话你只用了一半,剩下一半没完成,这房子就不完全归你管。”<br>“阿唔(哥),你又开始你那套官腔了,你当到老屋不要绕好不好!我求你嘛!”杨秋不耐烦地挥舞手,蹬脚板。<br>“老汉儿说的是让我安排你和柯兰安家是不是?安了家才有分割是不是?如果你两个没安家,我的任务就没完成,你乱动就有违老汉儿的遗嘱。是不是?你说,杨秋!”杨忠振振有词。<br>柯兰又听愣住,心说:“我的杨老汉哎!你安排的好哦!啥子时候的事?”<br>那猫一旁冷看冷听。无视柯兰的感慨。<br>突然,杨秋过来抓住柯兰双臂直晃,大声武气说:“柯兰,用不着他逼,这么多年,我也在等这一天。今天老天爷终于把你送到我这里,肯定就是安排我向你求婚,嫁给我,柯兰。”<br>这情节转换的太快,不在柯兰情绪头,谱子上。她浑身发麻,不知所措。“荒唐”她边说边猛挣脱,一转身,竟离悬崖只有半步远。摇摇晃晃间柯兰灵光乍现,叫道:“你们再他妈扯蛋,演戏,我跳给你们看。”两人惊慌摇手,一个说“不演”,一个说“不敢”。柯兰头也不回地在山寨的小道上跑起来,两男人一人提个口袋在后面蹒跚追。柯兰心里那猫痛快拍掌叫:“我他妈演!”<br><br> 七<br><br>回到望楼,柯兰打开一听啤酒,“咕噜噜” 灌下去,爽得一塌糊涂。两人上楼来,用贱贱眼神疑惑地看她,柯兰吼道:“看个毛,还不快塞到床底下。”两人照办并用杂物掩饰。柯兰扔给两人一人一听啤酒说:“来,干掉!祝杨大哥发大财,祝杨二哥心想事成。”又“咕噜噜”干下去。又一次爽得一塌糊涂。柯兰提起一提啤酒出门,两人又要跟,她半掩门,从门缝中对他两说:“喝酒,莫扯经。把锅守好,喝高兴,明天好送我回去。这会儿我逛逛风景,不要跟到起。”然后故意“哔昂”地重重关上破门。这声音一塌糊涂地倾泻向两弟兄,两弟兄给震撼得一塌糊涂,不清透这算哪门哪路哪出,憋闷地想对门吼。 <br>柯兰下楼在院子里左晃右晃,故意猛一抬头,见两人大头挤在窗洞上,演疑惑憋气样。柯兰精准地投去一听啤酒,俩人缩头,啤酒在窗缘口“砰”,破裂、翻腾、喷洒、落下。她“哈哈”大笑。这笑爽得四周景色都抖起来。<br>那猫翻白眼:“疯了,毒药猫。”<br> 柯兰把啤酒分发给转经的老人们。又一个人倾力推着大经筒转起来,经筒枢轴叽叽呜呜不停磨叽。老人们靠着墙乐呵呵饮着,朝她微笑,手里的小经筒捻珠串不停哗哗转圈圈。柯兰傻傻笑着、推着,直到脚趴手软。<br>傍晚景色重复着昨天的壮丽,柯兰重复着昨天的瞭望。但今天景致很沉实,她今天活得很飒实。<br>天黑如黑铁,柯兰回到望楼。三个人各占一方静静咂酒,热热喝茶,香香吃肉。直到小发电机没油熄火。柯兰送杨秋到廊道口,他停下来在她眼前形成一道好看的朦胧剪影。<br>“今天让你看笑说了,不过都是真话,你是我们杨家的骄傲,相信我,一切都不再是麻烦。”<br>柯兰无言以对,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不知他看见没,但她又想这有什么所谓,我点头摇头此处无信号。他正要走,杨忠鬼样冒了出来,把“县级文物保护单位”袋袋拍在杨秋身上,呼呼转身上楼。杨秋摇摇头,叹口气,也转身离去。隐没在碉楼群隐隐绰绰中。那猫感到此刻此地此形此静好生怕怕。<br>月光凝脂般阻滞时光流淌,思绪也凝脂如月光般皓白。<br>后半夜,柯兰被杨忠的哀声叹气惊醒,依在门廊上的杨忠周身像在燃烧。怨恨而无奈的眼睛映着闪烁火光,金属融化般的眼泪和鼻涕在疯长的胡茬间缓缓流淌。<br>柯兰冲出房去,被眼前景象惊呆,腰一闪,几乎尿尿。那猫瞬间飚射的无影无踪。<br>老官寨正在燃烧,呼呼发吼的火苗舔着天空上的星星,团团火球不停跳下悬崖,在兰柯河中惊叫唤灭掉,群群火星星飘成一面大旗。恍惚官寨是炮火击中的舰船,在明灭火光惨淡月光中破碎、下沉。人叫唤,马匹嘶鸣,猫眼在四处闪烁。很快官寨内层“轰”地塌掉,犹如火山爆发,一条火龙顶着不断扩大的火球腾上天空,暗云红火扑闪散离,荡然远去。官寨只剩下砌石的外墙框,成了冒着浓烟的烟囱。<br>一切沉没,黑静了好久,黑烟柱后天色才灰灰发熹微。<br>柯兰慌乱穿好衣服,同时催促索索发抖的杨忠也穿好衣服。正不知下一步如何时,杨秋出现了。他把“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的袋袋拍在杨忠身上。“阿唔杨忠,这个你可以安心拿回去交代了。”然后利索地开始整理他俩的行李,杨秋走到哪,杨忠跟到哪。<br>杨秋提起两根金锅口袋对他们说:“走吧!我送你们一程。”<br>杨忠恶恨恨地猛一巴掌拍在杨秋脑壳上:“你牛逼,你英雄,你娃头硬是杨家的种!”<br>三人在黑烟仍不时遮蔽的山道上悄悄盘旋而下。突然,山崖上传来几人结伙呼喊:“毒药猫!毒药猫!” 杨秋大喝一声:“找死呀!嘴里吐灰说!”那可恶地诅咒戛然而止。柯兰眼含委屈泪水摇头制止了杨秋几欲的狂怒。他们继续踏着老官寨发烫的尘埃在不断飘落的冒烟碎屑中仓促逃离。<br>过吊桥的时候,山崖上的那群猕猴竟也对着他们一行叽叽喳喳,狂吠不停。柯兰听出来了,畜生们也嚷:“毒药猫!毒药猫!”<br>柯兰钻进汽车,杨秋把两个金锅口袋扔进后备箱。杨忠就开始狂乱地将车倒倒进进,找不到出口。杨秋骑马拦在车前,朝汽车招手:“跟我来,我送你们到莽柯玛。”<br><br> 八<br><br>柯兰拿出镜子,抹上口红,人一下精神、漂亮起来。两天的经历也仿佛隐缩到镜子背后。“要款款而来,款款而去。”柯兰一下理解了“毒药猫”咋个可以有款款骑着褡裢飞行的潇洒劲。<br>分别场面竟自然的令人惊讶。两弟兄紧紧地拥抱一番,甚至还较了一下劲。然后杨忠默默地靠到车边,又丁着左脚瞅着。<br>柯兰主动打开双臂,笑对杨秋,他立马赶紧两步扑过来。柯兰没看他的脸他的眼,把全身交给这个男人。她听到他喉咙口胸膛里悸动的“呼呼噜噜”忽梗忽畅地发响,同临晨官寨大火“呼呼噜噜”激情无二。柯兰蓦地想,毒药猫是不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候秒蛊他相中的情人呢?她瞅到杨忠倏地钻进车里,把头伏在方向盘上。于是柯兰侧头对准杨秋大嘴湿湿深深地吻了一口,又咬住杨秋的下唇扽扽,然后推开失措丢魂定如雕像的纵火犯杨秋。<br>“我逮定你了!”这是柯兰被称为 “毒药猫”以来头一次明确自己在下蛊,那猫刹那间已和柯兰合二为一,消除互怼无有羁绊不再分离。杨秋发憨症间,她已颠着腰身跑到车门前,回头莞尔一笑,小手在胸前弹弹手指,以示拜拜。<br>柯兰提裙猫跳上车,杨忠嘟着嘴,一副不满像。她猫掌猛一拍他后背说:“走毬,走毬,走毬!”<br>后视镜里,杨秋骑着马跟跑了一段,手上舞动着黄色的哈达。官寨的尘埃在他们的追逐中落了莽柯玛一地。<br>按说,故事到此止住,留下悬念。但那种写法对纯编的故事有用。这个故事是真的,必须对各位看官有个如实交代,以便考证。<br>而今公路已铺上柏油,官寨已修旧如旧,由柯兰注册的“毒药猫文化公司”管理。“悬天官寨”改称“飞天神碉”,但人们却都叫猫寨子。还有好事者用Hello Kitty凯蒂猫做个旗旗送过来,柯兰好喜欢,把它插在八角雕楼上展着猫气。现在这里接待着游客,生意兴隆。欢迎大家光临!G317上一问“猫寨子”都晓得,都指路。注意!GPS有时没信号!<br>那两口金锅又返回官寨的新灶上,只是这灶太大,锅太多,游人分不清,指指点点争吵个没完。又有好事者送来许多老锅,塞的官寨到处都是。官寨俨然成了藏锅博物馆。<br> 柯兰就在烧官寨那年嫁给了杨秋,生了一个男孩,起名叫杨东洲,用他爷爷的名字。<br>柯兰每天忙,忙当完猫总,就在卧室静静绣褡裢,绣了好多条拼贴在墙上,如画好看。杨秋白天还放牛,在野外收集各种动物毛拿回来装进墙上的褡裢,对墙傻笑一阵。不知柯兰有没有真的骑上褡裢飞翔,倒是晚上开篝火晚会,杨秋扮土王柯兰扮土王妇时会肩披褡裢眩示。<br>靛蓝星空下,斑驳古寨中,射灯里,山寨红毯甬道上,《波斯猫》喧乐弥围。奢豪俊男美女拿姿作态显深情,人群欢腾,篝火旺盛。<br>杨忠住在莽柯玛,管理杨家开发的牧家乐,天天抑扬顿挫向游客叨叨莽柯玛的故事,特长发挥得好。但他那套高举高打路数常常惹得莽柯玛山神爷看不惯,一不高兴,就挖坑为难,弄的杨忠在员工面前洋相出尽。于是柯兰常常开车到莽柯玛拜神消灾,解开如网缚住杨忠的管理和业务问题。事多嘛!柯兰总会多留两天,在帐篷里和杨忠为工作激烈争吵, 吵什么呢?比如,杨忠说:“你那凯蒂猫旗旗儿犯版权,要不得!”柯兰则说:“我喜欢!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他俩没有一件事摆得拢。吵累了就喝酒,又醉吵,至到深夜。至到深夜帐篷外都还有许多游客或卧或坐在草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俩在帐篷上的投影。<br>现在柯兰又怀上了,杨家俩兄弟都挺关心她的大肚子,这个娃儿究竟是谁的,柯兰也不晓得呀!人些也都在猜,呵呵!<br>“喵—” “喵—” “喵唔!”<br><br> <br>2018年12月10日于彭州<br> 23119字<br> ,<br><br> <br> <br> <br><div><br></div> <br><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