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1年冬至前,外甥钟国利问我何时回去“做冬至”,并说他买了私家车,说要送我回去。12月18日,周六,冬日暖阳,21日是冬至,老家做冬至有个风俗“冬至前三天后三天”,所有条件都满足,于是缘起而生。早上乘坐九点十七分高铁,二十二分钟后到达无为高铁站,然后乘坐外甥的私家车,直奔母亲的坟前。车上,我和国利说着那个时代的人,那个时代的事,说到母亲对我们的好,喉头硬着,相对默然。 </p><p class="ql-block"> 2017年10月下旬,某日凌晨三点左右, “积才”一个声音对着我的耳边喊起,我一下子惊醒,爬坐在床上,这分明是母亲的声音,脆生生的,急促促的,仿佛要告诉我什么。我知道这是母亲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一个星期后的10月31日晚九点零三分外甥钟国利打来电话:小舅,外婆走了。然后从哥哥积龙的电话中得到证实。当晚母亲吃了晚饭,洗了脚,就上床睡觉了。八点左右,母亲说呼吸困难,上气不接下气。积龙电话告诉医生,医生说:老人家发吭不是好事。积龙骑车前去取药,回家时,母亲眼睛睁着,已经不能说话了。等医生赶来后,确认母亲已经走了。时间在20:20左右。92岁的老母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与这个世界作了最后的告别,可惜身边没有一人。母亲带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留念,带着对众多儿孙无限的眷念,带着对她知根知己的乡里邻亲依依不舍,毅然决然地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以至于我潸然泪下心碎满地。母亲一生怕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的后人增加麻烦,就这样独自承受着一切,默默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突然接到这样的电话令我震愕。我对着电视屏幕,发了好一会呆,始信一周前的梦原是我与母亲的某种感应。是母亲想念我了吧,亦或是母亲临走之前的告别。</p><p class="ql-block"> 想起2017年国庆长假回老家陪母亲的情形。说来也怪,这个国庆节我决定哪里不去,回老家陪母亲六天,6日晚上要喝喜酒,就提前返回铜陵了。在家几天,母亲和我一起回忆了她的过去,叫我用笔记下了我们兄弟姊妹六人的生日时间。母亲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但这次似乎是在做最后的交代。母亲名叫崔秀英,出生于1926年腊月初五,属虎。母亲说她的一生苦到没法去说。小时候,母亲的父亲不争气,抽大烟,不顾家。让母亲与她的弟弟和小脚外婆三人苦度终日。随后抗日战争爆发,母亲7岁的小弟弟不幸死于逃难途中,从此母亲与外婆相依为命。长大后,母亲的婚姻不幸。生了一双儿女后被迫改嫁。然后养育了我们四兄妹。我的父亲家长制作风严重,硬是自作主张,把他的四个堂兄弟从小拉扯大,培养读书,结婚成家,自己的家产成了四个堂兄弟共有家产。这段日子,母亲说她苦不堪言。吵嘴是家常便饭,打架是随手就来。我记忆中的小脚外婆经常拄着拐杖到山边的沟渠旁大哭一场,撕心裂肺。我的外婆于1985年与世长辞。好不容易把我们四兄妹养大成人,一个个如同长大的鸟儿又离父母而去。之后,我的母亲和父亲过上了稍稍好点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1993年端午节次日,71岁的父亲因胃癌全胃切除八个月后离我们而去。从此,孤独寂寞就伴随着母亲,但母亲从不言说。期间,母亲在我们兄弟姊妹家轮流住住,但时间从不过长。直到母亲九十高龄给她过生日时,母亲说:像我这样的年龄身边就要有一个人了。母亲说话从来就是这样淡淡的,不留痕迹,让人慢慢理解。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任何一个母亲,一旦轮到自己谈过去一切的时候,这辈子似乎就算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92岁的母亲在述说这些的时候,记忆是那么的清晰。生你哥哥积龙的时候,正是农历六月中旬,热的我恨不得钻到地窖里。那时候只有蒲巴扇子,热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扇几下。一个月子坐下来,身上的皮肤热坏了,现在每到热天都生热疮。就在我等车子的间隙,母亲把她用了一辈子的青花瓷碗碟用塑料袋装好叫我带回去,说这是古董了,放在她这里派不上用场了。当我要上车离开时,母亲执意送我到车旁,眼泪汪汪,“不是说好了7号走,怎么提前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了?”母亲对我说又似乎在喃喃自语。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对司机说开车吧。车子开动了,我摇下车窗看着母亲,好远还没有转身。“我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龙应台《目送》中的这句话模糊了我的眼睛。万万没想到,我和母亲这一别竟是永别。</p><p class="ql-block"> 2017年清明节前,大姐志秀和大姐夫学海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愿望,回老家陪母亲长住了一个多月。这年的“五一”长假,我也交给了母亲。回去后母亲告诉我:你大姐大姐夫现在在这里呆不住了,大姐夫在周边跑遍了之后,大概一周左右就提前回去了。一个多月后,你大姐在拖地时腰受伤了也回去了。也难怪,现在的农村不热闹。年轻人全部外出,留在家里的都是老人小孩。大姐的腰好些后,又回来了,陪母亲住了些时日。母亲在说着这些时,显然很高兴。五月四日,我去了一趟“银子庵”也就是现在的“迎山寺”,返回时,已到午饭时间了,母亲问我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出去看了我好几趟。我说到银子庵去了,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凑到我身旁,同我说起了银子庵的陈年往事。我的外婆平时吃素,裹着一副小脚,她的命运终究没有逃脱那个时代的国运,命运多舛,颠沛流离,艰难度日。认识了当时只有三间草屋的银子庵的蒋斋公,蒋斋公懂点医学,又会自制草药,人有点小毛病他都能解决。后来,外婆也就信佛了,还有了紫檀木一样的“十八罗汉”陪伴在身旁。外婆81岁去世,“十八罗汉”又回归了“迎山寺”。在外婆的影响下,我的母亲也时不时去银子庵,向蒋斋公求点药方子,顺便带点麻油面条之类给蒋斋公。偶尔当生活中遇到“大坎”时,母亲就去烧点香,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多少次,见证了母亲的无限虔诚,也见证了由三间草房的银子庵到如今佛塔高耸庙宇千间钟声不绝的迎山寺。母亲在说这些时,似乎又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我告诉母亲,当年蒋斋公的三间草舍现在变成停车场了,现在的迎山寺金碧辉煌,香客络绎不绝,香火旺盛。听我这么一说,母亲想有机会再去迎山寺看看。我说下次带您去。现在想来,不禁心酸。我的承诺无法兑现了,以至于变得如此沉重。一切都是因缘和合,缘起而生,缘尽而散。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想起了《金刚经》中的话。</p><p class="ql-block"> 2017年的春节,我是破天荒地做出决定,独自回老家同母亲一起过春节。年三十到家,母亲见我一人回去,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这个春节很热闹,难过的是没有全家团圆。年初一早上,母亲叫我给老婶家送“茶叶蛋”。这个风俗在这个纯朴的乡村一直保持着,小时候这是我喜欢干的一件事,每到一家把碗里的几个茶叶蛋往桌子上一倒,鸡蛋还没停稳转头就跑了。我离开老家在外地工作已有三十多年了,我对母亲说现在还送“茶叶蛋”呀,母亲见我不乐意,端着碗自己送去了。不一会,老爷和老婶端着碗提着塑料袋就来了,未见其人就听其声,老婶高大的嗓门传来“老祖宗八代了,还给我送茶叶蛋,真是扎死人。”母亲刚送出去的“茶叶蛋”又被送回来了,还多了方片糕和酥糖之类。母亲说:年初一早上互相拜年,农村又没有什么东西可送,只有家里的鸡蛋。虽然这种方式不好,但可以消除平时的怨气。相逢一笑泯恩仇,新的一年,一切从头开始。母亲朴素的话语道出了深刻的处世之道。年初二早上,我离开时,又是一段难舍难分的场景。母亲说:三天年不过完,就又要走啦。我的老家过了年初三才算这个年结束了。母亲又是照例送我到车旁,千叮咛万嘱咐,说没有什么东西给你带走了。我知道再说下去眼泪又控制不住了,只好对母亲说:你回去找找看,还有啥宝贝要送给我。没想到这句话把母亲逗笑了。走吧,到家了,打个电话,路上慢点。这是我与母亲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春节,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一切,有一股无声的力量在左右着我,这是否就是今生注定的缘分。</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坟前已立了碑,碑文是母亲的名字和一连串子孙的名字。母亲离开我们四年多了,时间没有因为母亲的离去而停下一刻,坟前的树木逐渐长大,坟头的荒草又是老高。站在母亲坟前的那片山坡上,沧海桑田,尽收眼底,四野苍茫而又混沌。在从未有过的静谧中,我听到一种声音,那是寒风吹在坟头的草叶上,吹在树林里,吹在田地间,发出的极其微妙的声音。用心谛听,就会发现,那寒风吹动草叶树木田野发出的声音竟如此有力,就像婴儿撞破母腹惊天出世所发出的那一声声啼哭。事物的产生与消失的那一瞬间细若游丝,若即若离却又惊天动地的状态如此神秘,又如此真切,如同梦境一样。我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我知道,这声音一直就存在着,存在于父母的坟茔旁,存在于故乡的山野之中。人生如寒风过山岗,来去空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刹那,我感悟到:生命,原来就是这样慢慢地老去的。</p><p class="ql-block"> 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母亲,但总是未动笔先有情,一幕幕往事总是让眼睛逐渐模糊。四年多时间过去了,时间过滤了很多东西,但也沉淀了很多东西,以至于再次拿起笔写下这些文字,告慰天灵,以安我心。(林积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