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歌声里念京胡

凯征

　　

夏秋之交，感冒又来相扰。一位老友恐我此间倦怠，特发来一组京歌，嘱我在家慢慢欣赏，聊补精气神。感其厚意，便一一过目。眼前的这些歌曲，有些以前也曾听过。像《前门情思大碗茶》、《说唱脸谱》、《故乡是北京》等。只感觉它们听起来有些京剧的味道，却不知它们还有一个属类叫京歌。这京歌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上网查，又坐下来一首首地听，细细地品。几天听下来，对京歌也算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歌曲加进了一些京剧的元素便成了京歌。它既有歌曲的悠扬，又有京剧的气魄。它既是对现代歌曲的充实与丰富，又是对京剧的改良与创新。显然，京歌和京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只是，有的京歌京剧元素多一些，有的京歌京剧元素少一点。但正是这或多或少的京剧元素使京歌有了独特的韵味。

　　

要说京歌的确算不上熟悉，而要说起京剧来，也还不算陌生。京剧至今已有近二百年的历史了。很小的时候，经常随姥姥听京戏。姥姥曾是教书先生，喜好听京戏。每次听得入情入境，有时还能跟着哼唱几段。我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听不懂，也不爱听，这咿咿呀呀的，唱得是什么呀？年岁渐长，方知是京剧。上中学后，方知京剧原来还是国粹。不仅如此，像《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里面的一些选段，更是耳熟能详，甚至随口唱出几段来。时至今日，不但知道京剧是国粹，还略知一些京剧元素。像脸谱、扮相、服装、道具等。不过，要说起京剧来，我最喜欢的还是京剧最主要的伴奏乐器——京胡。

　　

对京剧的感知，是从姥姥那起始，而开始有些感兴趣却是与京胡分不开。人们听京剧，大都是听唱腔，而我最爱听的是京胡。不是有多爱好，也不是附庸风雅，只因那清脆、悠扬的京胡声里，有一段难忘的童年记忆。

　　

那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我家住在小城南街一座四合院的正房西端。西厢房住着一位姓宫的爷爷。他大概有七十多岁的样子，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只有老两口住在这里。宫爷爷是一位干净利落的老人，平时话语不多。他经常在晚饭后，坐在自家南屋的窗前拉上一阵京胡。多时只拉不唱，少时边拉边唱。开始，我只是好奇，并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后来听那声音，有时清脆，有时悠扬，有时如泣如诉，甚是好听，便经常坐在窗台上听。有一次，我忍不住去问宫爷爷，始知，他的乐器是京胡，是拉弦乐器。他拉的是京胡，唱的是京剧。此后，他再边拉边唱时，仔细听，果然和小时候跟姥姥去听的京戏一个调，有些咿咿呀呀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悠扬委婉，声情并茂。

　　

记得一个夏天的晚上，宫爷爷又拉起了京胡，我坐在窗台上听。旁边看书的母亲说，宫爷爷拉的是《打渔杀家》。我问: 打渔杀家是什么？母亲说，那是京剧中著名的剧目。我问母亲，打渔怎么能杀家呢？母亲看着我，想了想说: 现在你还小，就听曲子吧！我知道母亲的潜台词，也就不再问了。但我心里好长时间都在想: 打渔怎么能杀家呢？宫爷爷知道我爱听他拉京胡，就对母亲说可让我到他家里听。母亲知道老人爱清静，不愿多打扰，只在天冷时领我去过几次。每次看到宫爷爷拉京胡时，表情、动作都很投入，很陶醉的样子，我实在很想笑。是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理解那些京剧曲目的内容、意境呢？也更体会不了老人对京剧艺术的追求和热爱。不过是听听京胡声而已。每次宫爷爷拉完后，就把京胡挂在墙上。他的京胡杆比较短，琴筒也比较小。现在我知道了他那是老式京胡。

　　

那时，经常是吃过晚饭后，我就拿本书坐在窗台上看，等着宫爷爷的京胡声响起。看着书，听着京胡声，度过这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后来，一连有几天都没听到宫爷爷的京胡声了，感觉一天的生活中就像缺少了什么。我想去问问宫爷爷，母亲对我说: 宫爷爷告诉她，居委会不让他拉了。什么原因，母亲没告诉我。此后，就很少再听到宫爷爷的京胡声。我当时也想了很长时间: 居委会怎么还管拉京胡？但终归也没想出原因。多年后，一次回顾那一段成长的岁月时，母亲告诉我: 当年是有邻人把宫爷爷告到了居委会，说他拉封、资、修的东西。这个话题，现在说起来也许不那么沉重，但那时岂是儿戏？自然，宫爷爷只能任京胡长挂于南墙了。

岁月的脚步匆匆，一晃快半个世纪。当年的那些疑惑和不解早已渐朗，宫爷爷也早已作古，但他的京胡声，却常常在我的记忆中响起。那一段童年的美好时光也悠悠地融入在了京胡声里！

2017.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