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毛妹瘌痢头怎么啦?带你去挣饭吃的五舅父不也是瘌痢吗?再者说,瘌痢也不是不能够生崽娃呀……何况……何况人家她三、四时候,我跟你娘眼睁睁也见过的,毛妹不也是生有黑油油辫儿的哩……"四叔一边说,一边愈加气呼呼把旱烟杆子往门前的石碾子上使力敲了又敲,狠“啐”一口沫子,扭转身便掉头要走……</p><p class="ql-block">"是俚呀是俚呀……我们家跟嘟噜都感念着么四叔老大人的大恩典俚呀……"嘟噜嘴姆妈強捱着要起来,她费力地拍打几下嘟噜,想推搡了嘟噜前去向么四叔应承鞠躬下跪。</p><p class="ql-block">看看么四叔气色缓和了,嘟噜娘又唵唵的接上说:"现下嘟噜去镇上当工人挣了工资又娶上媳妇了,这样家里我又多了双手……我们家就全感念么四叔您俚呀!"</p><p class="ql-block">“嘟噜嘴”母亲所说的对么四叔的感念,实际说的就是承应了在“嘟噜嘴”成婚以后,”嘟噜嘴”的母亲和新媳妇毛妹每年就为么四叔耕种八亩田谷子,并且应承了每亩田保收多于五百斤的稻谷,而自己则每亩只收取三十斤谷子抵折每年的劳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此刻,精明的么四叔一者见到“嘟噜嘴”让自己的呵斥和他娘的一再当面央求把头低下去了,再者自己也真切地感觉到对眼跟前这个已经能够挣来大银洋的“嘟噜嘴”也有大可不必的太过轻视,暗思忖也得为自己,为子孙留着空道走头……或万一间这个其貌不扬的“嘟噜”在景德镇那个大码头混出息了哩?自己的后辈中或者也奔将去那个景德镇,或许会有谁谁的需依仗了他的那一日?更何况,“嘟噜嘴”他娘还当面又再表示允诺还继续给自己种这八亩田……如此一念转,么四叔脸褶子泛出活蹦蹦的笑了,他当即便见好就收了……于是,么四叔携了教书先生便气消平静地进屋一屁股坐下。他一边吸食着他自带的旱烟,一边侯着教书先生把所记的喜宴随礼帐目给“嘟噜嘴”母子俩报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么四叔站起身,近前拍拍“嘟噜嘴”的肩背道:“嘟噜唵侄,伲放心个好好个去闯码头混里呀……明年毛妹子生了细眼子娃,唵会当自己个细眼子把只眼珠耍倒里啊。乡下屋里头恰个、用个伲放心里啊,过个几年细眼子上学堂念书,里得有现成个先生我会当面哇好,一年几多米几多钱,唵都会在里得帮伲操办好里啊……”</p><p class="ql-block"> “嘟噜嘴”当里许多众人面听了,只弓个背,不住的点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不过,嘟噜嘴在发觉被么四叔、教书先生和众人蒙骗娶了个瘌痢头媳妇后,心里头照样子还是挨不过……于是便在床头蜷着边数着村间的鸡打呜,直坐到通霄天发白之后,趁了太阳刚刚爬到山边沿,东方天际整个的橙红又金黄色渲染了一大片时,他只踮了脚尖,悄没声息地把自己临行前东家给他的两块大现洋塞在了睡床上褥子的边沿,看也没敢看瘌头毛妹一眼,转过身撒腿丫子就飞快跑去港口搭上船……嘟噜嘴他逃了,他一路上,不停的恨那些故意对他耳朵眼一边说腥骚话,一边不住灌他酒把他灌醉的人……他同时也悔恨自己怎么的就像那禽兽一样不知觉的对毛妹做了那禽兽事情……他实在是害怕这些可恶的蒙骗他的乡邻们会继续设法子拖着他,甚至关着他不放他返回景德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嘟噜嘴在破风帆一路上呼啦啦,劈啪啪轰响声里不自禁的想起炒货行里那几个比他干活年头长的伙记同伴,想起那些人一整年从头到尾,见天的颠颠簸簸地把一座座山一样的花生瓜子给翻炒光了……他们只有到一年过完,到了大年三十的下午东家派发红包时,才能够知晓自己来年是不是还被继续雇用……在那一刻,手里捧了两块大洋的人会兴高彩烈,神彩飞扬……而那一两个或者几个得到三块大洋和三十个铜角子的伙计人等,则会一瞬间失落伤心到失魂落魄,有时竟然会有人嚎啕大哭好一阵!</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好在嘟噜嘴在这家古姓东家的炒货行里当伙记当到了整二十一年那样久了!每年的那两块银洋像是粘住了他似的让他甩都甩不掉……</p><p class="ql-block">想到这里,嘟噜他的嘴巴牵动了一下,他喜悦地笑了: 两块现大洋可是能够买到两担多雪白花花的大米啊……嘟噜嘴想起他头一回拿到两块现大洋时异常欢喜的情形: 那天他一接到钱,就去市渡里许多的商号里转转了大半日后,他用一块买了几两乡下极少见到的香菇木耳和整三斤一刀的薰腊肉和两同衣裳的布,而后,他把另一块现洋和回找的铜角子揣在了怀里,便水旱路一径奔家里过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当他亲手把现洋塞到姆妈手里时,他姆妈坐在木烘桶上高兴得直用衣袖子揩眼泪:“嘟噜啊嘟噜……儿啊,出息啦……你爹要是在就好了,让他也知道他的乖乖儿子也撵了他的脚模子去了景德镇,而今巳挣到银洋了,就真有了出息……!”</p><p class="ql-block">“嘟噜嘴”的娘这是触动了自己心底的那块经年的创疤,她好似几十年苦尽甘釆地挨到了希望之地……</p><p class="ql-block">因为几十年以前“嘟噜嘴”他爹,她的新婚不过百日的丈夫正是随了近邻星子县的掘釆“高岭土”的一帮都昌人去了景德镇,只是他把“嘟噜嘴”留下在她的肚腹中不自知……他在湖田一次挖掘瓷矿石时被垮塌的山石压在了那里……</p><p class="ql-block">所以,她向往景德镇,她又怨恨景德镇,她隐隐感觉着自己是为了那个至今也未曾去过的景德镇,生下并抚养大了“嘟噜嘴”这个为造瓷而捐躯“景飘瓷工”的遗腹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