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不再是少年，我心依旧向赤岸

钾锂云母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难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的这首《回乡偶书》，在耳熟能详几十年后，竟然在我身上应验了。

乡者，江阴顾山（北漍）之赤岸也！生我养我的地方！从这里走出，我还是少年。

如果从1978年我高中毕业，负笈姑苏算起，我真正生活在赤岸的时间仅十六年，若再扣除学前的六年，便只有十年了。这对于一个年届六十的人来说，怎不感慨良多？每每思及故乡，总是心潮澎湃，只因为我是一个异乡人。

赤岸虽小，五脏俱全。百米老街，贯穿东西。而最令我难忘的记忆，应当还是它的学校。从小学到初中的整整八年里，我有幸在这里启蒙，受业，修身，养心，成长。日后更是有机会远走它乡，甚至漂洋过海，留学它国。

粗粗一算，十年姑苏城，十年温哥华，还有廿年在美国，便是我的大致历程。2017年带着不尽的乡愁携幼子自美归来，选择落脚无锡马山，更接近家乡也是一个重要的考量。现在不觉已近五年。

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每每回到赤岸，都能感受到故乡前所未有的发展和变化。特别是目睹近年来美丽乡村建设的成就，甚为欣慰。

仲彦君在"家乡情结群"里发动征文，编辑出版《赤岸情结》，一呼百应。我亦百感交集，欣慰之余，草成两篇。

我要说，归来不再是少年，我心依旧向赤岸。

（一）听鹂轩

美国中西部有小城曰麦迪逊(Madison，WI)，威斯康星州之首府也。麦城之西，有Gammon和High Point两大道，南北走向。贯穿其间的锯木场路(Sawmill Rd)，乃吾居之所在也。

众里寻它一年多，方于2003年春购得。缅怀故乡赤岸李氏先祖忠毅公应升（1593-1626），特将居处之客厅命名为“听鹂轩”，取自其诫子之诗“寄语儿曹焚笔砚，好将犁犊听黄鹂”之句，并请温哥华著名书法家南海谢琰先生赐予墨宝，悬挂于客厅。

私宅占地一万三千平方英尺有余，大小适中。二层小楼，所谓三房一厅，足矣。一楼为厨房，客厅，起居室，二楼为住房。底楼则有锅炉房，书房和健身房。阳台为西南向，可朝看旭日东升，暮观夕阳西下。草坪两侧，各划菜地一块，约两百平方英尺，种植瓜果蔬菜。惜麦城冬季漫长，春天迟来，耕作时间不长。草坪之外，为市政府所辖环保湿地，常有松鼠野兔出没，偶有仙鹤狐狸光顾。其间有小溪自东而来，淙淙向西流去，不知所终。溯源而上，可见一池塘，水面平静似镜。只因思乡心切，太太提议将小溪和池塘分别命名为赤溪漍河，以慰乡愁。漍河四周，多有住家。春夏秋三季，有野鸭，天鹅幽闲于上，偶尔还能见到苍鹭在水边觅食。

后院草坪之西南，有巨石矗立，大有镇宅之宝的意思。越过赤溪，南边是社区的游泳池。盛夏之际，常有赛事。高音喇叭和吵杂人声，会直至晚间。不远处的教堂，诊所，图书馆和小型购物中心，均步行可及。入夜，在阳台上，可见电视塔台上闪烁的灯火，能闻高速公路上喧闹的车声，让人意识到还是在都市的边缘。不远处“假日酒店” (Holiday Inn) 的高楼，也让人觉得还不是在乡村。

承太太辛劳，春夏时节，院子里桃红柳绿，有苹果，桃子，杏子，梨子，葡萄及柿子粟子等多种果树。柿子开花而不结，粟子多为空心果。东南处地界外有野生桑树一棵，夏秋季节，硕果累累，引来不少朋友采摘。清风明月之下，听蛙唱蝉鸣，看流荧飞舞，是何等遐意之事。惜麦城纬度与中国吉林长春相近，十月底即为冬季，堪称酷寒之地。冬季阴冷漫长，大地多时银装素裹。虽尚子猷濂溪之风，然而种竹未成，养莲无果，大概是麦城水土气候所限。不远万里从故乡捎来腊梅种子，也未能成活。每年开春还是只好种种花草。

听鹂轩，这就是我的听鹂轩！其实黄鹂不曾听见，只有知更鸟(Robin)来得最多。

如今科技发达，写不用毛笔，书不用砚墨。大有笔砚已焚之势。犁犊哪里能将，黄鹂哪里能觅呢？

想我赤岸李氏，世以“耕读传家”，不失为农耕社会里令人向往的一种生活境界。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

故乡赤岸的听鹂轩久已不存，特录忠毅公之子李逊之《听鹂轩》律诗一首：

世态沧桑总莫看，幽居容得一身安。

既焚笔砚惟存我，但课诗书胜作官。

韵事初盟秋雁语，闲心直共浪花观。

悟来万事皆如蜡，何必黄冠避俗难。

2005年8月初稿于威斯康星州麦迪逊

2021年12月修改于中国无锡马山

（二）血统回归记

我们江阴赤岸李氏的宗谱，最近一次修订是在二OO七年，岁在丁亥。我第一次见到的《赤岸李氏宗谱》是民国三十七年岁次戊子修订的，上世纪末委托高中同学悉数复印装订，计二十九册。其时我人在美国，后来借回国探亲之机将全套带往美国。

查看宗谱，得以知道赤岸李氏的前世今生。远祖乃蒙元时期来自北方的色目后裔。自高祖李钦荣始，我家香火不盛。其子树嘉，即兼祧而得。树嘉无子，便领养了我的祖父。祖父又领养了我父亲。也就是说，我的血液里其实并无李氏血统。

我的曾祖父李树嘉，英年早逝。同治十二年（一八七三年）癸酉八月二十三年生，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年）辛亥八月十三日卒，年三十九。配新桥中观女黄氏﹐光绪元年（一八七五年）乙亥十一月十一日生，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戊戌五月十八日卒，年二十四。继配王岐桥仲英公长女周氏，同庚。

曾祖母周氏，三十九守寡，是故乡赤岸出名的三个寡妇之一（李周氏，李唐氏，方某氏）。本信天主教，后又皈依佛门，佛名德礼，乃印光法师所起。

据《赤岸李氏宗谱》记载，我的曾祖母乃黄旗桥周仲英公之女，其地现属张家港。生于同治十二年（1873）正月二十九，卒于民国三十一年八月二十五，寿七十。葬常熟祖师山脚西首，巽山乾向。子一，接生，周出，殇。继子云程，本姓张。女三，长适崔家湾王芳贵，次夭折，三適王湾王耀明。

原来曾祖母也是生育过儿子的，只是没能长成。好像没有听祖父母及两个姑婆说过。二姑婆何时何因去世，不详。

彼时赤岸，邪片鬼颇多。若族中某家香火不旺，这些邪片鬼便会想方设法去侵吞财产。我曾祖母就因为膝下无子，便领养了我的祖父，但被邪片鬼们视为异族。在民国十二年岁次癸亥的修谱中，为将我祖父修入李氏宗谱，老太太不惜与家族打了一场官司。结果官司是打赢了，代价是修缮了李公桥两侧的桥亭。所以我在民国三十七年旧谱上看到的关于祖父的记述中还有这样的说明："。。。本姓张，。。。。遵礼附谱"。但关于我父亲的栏目，则无领养的说明，上列福新和振新两兄弟。我父亲来自顾山的马家，叔叔振新则是亲生。那时祖父在顾山为吴家收租，举家生活在顾山后场。曾祖母过世后，为避赤岸邪片鬼之扰，都没有通知赤岸族人。几乎一年后在常熟祖师山剑门下将曾祖母入葬。

但自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与高中同学秦燕萍恋爱，结婚，生子，方才意识到我儿子们的血统回归了。听我把事情原委慢慢道来。

原来我太太的外祖母李聪瑞，也是赤岸李氏出身，就是著名三寡妇之一的守英老太李唐氏之女儿，嫁本邑顾山西陈巷小宅基之陈生熬。李聪瑞传陈美芳，陈美芳传秦燕萍，我的太太！所以我们的三个儿子，或多或少注入了李氏的血液！

网名铁匠的李君仲彦，是我儿时的玩伴。在赤岸李氏的辈份中，他是27世，我则是28世，所以我该叫他叔叔，是我的长辈。但我太太的外祖母李聪瑞，同时也是铁匠李君仲彦的姑婆。这样说来他同我太太平辈，该叫我太太表姐。我这个表姐夫，也就堂而皇之可和仲彦君平起平坐了。

娶个太太，不仅血统得以回归，更让我升了一辈，真是乐开怀！特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