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葫芦屯儿的故事（17）

张树宽

压葫芦屯儿的故事17 随着大江中冰排剧烈沉闷的撞击声，春天来到了北大荒。 大江上厚厚的冰盖，在温暖的春风吹拂下，被上游滚滚而来的一江春水托举起来，嘎嘣嘎嘣的脆响着，瞬间就断裂成或是三角形或是梯形或是多边形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冰块儿。冰层在不断破裂，冰块儿在不断积聚，不一会儿就堆积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似的冰排。被晨曦映照得金碧辉煌的小山一样的冰排，借助着风势和上涨的水势，忽而立起如一面巨墙，忽儿訇然跌入水下，由远而近，顺流而下，如万马奔腾，又似九天银河飘落，更像一艘艘开足了马力的巨轮，以横扫千钧之力气吞山河之势猛烈的撞击着前方的冰盖，溅起十几米高的冰花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顿时就把下游冰封的大江冲开了一条巨大的豁口……释放出积蓄了一个冬天的能量，酣畅淋漓而又波澜壮阔的涌动与爆发，完成一次又一次轰轰烈烈的撞击，这就是“武开江”，也叫“跑冰排”，又称之为凌汛。民间传说是江中的一条独角龙，每到这个季节就用它巨大的犄角豁开江面的坚冰——“武开江”是北大荒一道独特的风景。 “文开江”则是另外的一番景象。抬眼望去，冰封的大江宛如一条苍莽的玉龙，蜿蜒在逶迤旖旎的大山之间，伸展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之上。可是，仿佛眨眼的工夫，那偌大的冰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无数大小不一晶莹剔透的冰块儿，有的像鱼儿畅游有的像老龟泅渡有的像鸳鸯戏水有的像野鸭冲浪，在江面上时浮时沉，若隐若现，一个紧挨着一个，随波逐流。一江春水平稳如镜，在静静的流淌…… 春天从大江中走来，一路欢歌，越过草地，穿过树林，转过一道道山岗和一座座村庄，绿了草，绿了树，绿了山，绿了整个浪儿的杜尔伯特草原。布谷鸟抖露着彩羽在清澈透亮的田间歌唱，柳树朦胧的鹅黄在和煦的春风里轻轻摇曳，娇艳的黄花在原野里绽放成甜甜的笑厣，如梦，似霞…… 有诗曰“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可是，满洲国的皇帝溥仪和满洲国执政顾问板垣征四郎，却觉得这个春天一点也不美好。 李海青率领抗日义勇军离开安达，挥师南下，渡过松花江，攻克扶余，剑指满洲国都城新京（长春）门户农安，搅得小鬼子和满洲国日夜不安。 　　王世风在安达县的监狱里被解救出来以后，被东省特区四中开除了学籍。他想跟大哥王世玉走，随李海青的抗日义勇军一道南下，被大哥拒绝了。而后，他又央咯二大爷带他上山挂柱（匪语，入伙），也遭到了拒绝。现在，他已经被王世玉的一个朋友接到哈尔滨，在东省特区三中读书。 王世风是被二大爷和天照应绺队救出大牢的。 江桥战役之后，王永计带着绺队又回到了草原，他重新整顿了队伍，报号灭东洋，专跟小鬼子和满洲国兵作对。他得知老侄子被抓进监狱的消息以后，对王世玉说：“不用你们义勇军动手，安达县天照应大当家的我们是并肩子（匪语，兄弟），红枪会的首领我们也有碰（匪语，有交情），我这就拿下安达这个圈子（匪语，城镇）。” 安达县红枪会的首领朱老忠、赵老德，都是闯关东来的河北沧州汉子。沧州自古民风彪悍，男儿个个是使枪弄棒的高手。他们不堪忍受当地官府和土豪劣绅的层层盘剥，结成帮会，奋起抗争，保护小商小贩的正当利益，深受市民群众的欢迎，成为令县太爷儿头疼的一支力量。 可是，王永计见到天照应以后才知道，朱老忠、赵老德已经被县警备大队给抓起来了。天照应说：“咱们拉个对马（匪语，联合作战）推框子（匪语，攻打县城），把他们就都救出来了。” 灭东洋绺队和天照应汇合成一支五六百人的队伍，隐蔽在了城外的青纱帐里。傍晚鸟儿蒙眼的时候，城里有一片火光升起，是红枪会发出的内外夹攻的约定信号。天照应一声令下，顿时，人喊马嘶，烟尘飞扬，攻城开始了。 　　安达县城五里见方，要垒起丈许高的城墙得多少钱呢！安达设县以后，几任县太爷都没有张罗到足够的钱来修建城墙。后来，新任县知事就跟城里的商绅共同商议，由各家共同掏钱在县城四周挖了一条深5尺、底宽3尺、面宽6尺的护城壕，然后，又在护城壕两侧密密麻麻的种上榆树，这就是安达县城所谓的城墙啦。 安达县城壕沟加榆树墙的这种城墙，在灭东洋和天照应的眼里被视为无物，队伍如履平地，很快就攻到了县府大院儿门前。 县府大院儿已经被红枪会包围了。县府大院儿的院墙高8尺，是用黄土加谷草用榔头层层夯筑的，据说是清朝光绪年间慈禧太后拨款2800吊修筑而成，枪打不透，大炮轰不塌。现在，县守备大队的主要兵力又龟缩在这里，使县府大院儿更加易守难攻。 在县府大院里，朱老忠、赵老德被绑在大树上。县警备大队长一拳狠狠的打在朱老忠的腮帮子上，接着，用匣子枪点着他的页拉盖儿，说：“周县长已经给你指了一条溜光儿的道儿，那儿有梯子，你现在就爬到院墙上去，冲你的红枪会员众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撤退，你还有一条活路。” “你做梦去吧！你他妈的有胆量，就脸儿对脸儿的冲我脑瓜门子打一枪好啦！”朱老忠怒火中烧，把嘴里的血沫子一口吐在警备大队长的脸上，然后，又冲那个伪县长坚定地说道：“我活一天，就跟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斗一天，没完！” 周县长皮笑肉不笑的说：“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你要是降了还可以弄个警备小队长当当，吃香的喝辣的，多好啊！” 正在这时，天上突然传来一阵轰轰轰的声响，一架日军飞机飞了过来。 周县长立时喜笑颜开，乐巅巅的说道：“你看，你看，这是大日本皇军的飞机。就凭你们红枪会的几个人就敢跟大日本皇军和满洲国作对，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呸！”朱老忠又把嘴里的一口血沫子吐向周县长，狠狠的骂道：“你他妈的还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吗？” 日军飞机轰隆轰隆的从县府大院儿上空飞过，又超低空的飞了回来。飞行员看到县府大院儿内外聚了好多的人，似有匪情，便投了两颗炸弹，然后迅速爬升，扬长而去。 轰——轰——在炸弹的剧烈爆炸声中，县府大院儿的院墙被炸开了一个豁口，正在为日军飞机到来而手舞足蹈的周县长被炸得飞上了天…… 天照应和灭东洋绺队乘势发起冲锋，很快就占领了县府大院儿。王永计带人打开监狱救出了王世风，释放了在押犯人…… 　　王世玉和张锡三在茫茫的大草甸子上，撮土为香，义拜金兰，结为了兄弟。 抗日义勇军驻扎在安达站的时候，李海青说：“世玉，你去安达这一带的绺子（匪语，匪队）走走。据我所知，那几个大当家的（匪语，当家人）都是穷苦人出身，你多给他们讲讲道理，劝他们别再当草头王啦，在这国家危亡之际，打鬼子才是正道。再说啦，多一个人，多一杆枪，打鬼子就多一份力量，咱们要把更多的人引领到抗日的这条道上来。” “旅长，我这就上道（匪语，出发），叉上滑（匪语，骑马走）串绺子（匪语，走访匪队），那几个大当家的局红管亮（匪语，绺子兴旺枪法好），我去和他们碰碰码（匪语，见见面），劝他们靠窑（匪语，投靠另一支队伍），加入咱们抗日义勇军。” 李海青笑了，说：“世玉呀，你传快（匪语，心眼儿来得快）门清（匪语，懂得道上规矩），相信你一定能把更多的人引导到打小鬼子这条道上来。” 王世玉马不停蹄，夜以继日的接连走访了“老山东”“草原鹰”“东省好”等几支绺队，成功的说服几位大当家的加入抗日义勇军的队伍。可是，当他来到洪家店的时候，却是打了一场“遭遇战”。 王世玉见到驻洪家店守备队队长张锡三以后，张锡三说：“从打小鬼子一进来，这年月，一些人看着人模人样的哈，但他是人是鬼你却不知道；还有的人，首鼠两端，墙头草，为虎作伥者大有人在。你就不怕我降了小鬼子，拿你的人头当见面礼吗？” “你要降早就降了，还用得着算计啥时候起屁拉杆子（匪语，拉队伍为匪）？你根本就不是那路人！” “你知道我的根底儿？”张锡三听了，先是一楞，接着便爽快的说：“凭你这句话，咱们就是兄弟！” 两个人相谈甚欢。张锡三特别兴奋，他说：“久仰李海青旅长大名，对他率五千家乡儿郎参加江桥抗战的义举更是钦佩不已。我都后悔咋不早早跟李旅长去打小鬼子呢。你快跟我说说抗日义勇军的事儿。” 王世玉刚要开口，一个守备队战士进来报告，说，满州国黑龙江省陆军骑兵第三旅旅长周作霖的特使来了。 张锡三看了一眼王世玉，说道：“周作霖归顺了小日本和满洲国，是汉奸旅长，找我一个东北军小小的守备队长干啥？” “兄弟你要高升啦！”王世玉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呀，兄弟！” “我看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张锡三说：“兄弟，你到里屋稍坐，容我见一见这个什么屎，然后，咱们哥俩儿再接着唠啊。”说着，张锡三拎了一壶茶水，把王世玉拉到了里屋，出来时又放下了挡门的布帘子。 周作霖的特使进来了，一进屋就抱拳施礼，连连说道：“恭喜恭喜！周营长，恭喜周营长啊！” 张锡三听了一怔，这事儿，哈，还真让王世玉给猜着了。可是他没有一点惊喜的模样，板着脸说道：“何喜之有啊？我一个东北军的守备小队长，在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营长啦？“ “现在都是满洲国了，还啥啥东北军呢你呀。”特使说：“你是满洲国军周旅长任命的营长，他还打算让你驻守安达县城呢。你又升官又进城，这下子可荣耀啦！” 张锡三哈哈大笑，说道：“哦，天上掉馅饼，砸到我头顶上啦！” “周旅长说了，只要你跟着他干，前途大大的有！” “什么大大的有？”张锡三满脸的不屑。 “我来之前，周旅长的日本参军佐藤君让我告诉你，你的归顺皇军，升官的发财的小娘子的，统统的大大的有！” 隔着布帘子，王世玉对外屋两个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心想，周作霖许以掖恒，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张锡三啊张锡三，你能经受得住诱惑吗？咳，如果张锡三接受了日伪的诱降，他会怎么对待自己呢？王世玉感受到了一丝危机，他悄悄的从腰间拔出匣子枪，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突然，王世玉听到啪的一声，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原来，是张锡三拍了桌子。王世玉收回握在手中的匣子枪，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扑通一声落了地。 张锡三不无嘲讽的说道：“还跟着周旅长干呢，你直接说跟你们的东洋主子干得了。” 特使变了脸，历声说道：“张锡三，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哼哼！”张锡三嗤之以鼻，说：“我张锡三吃了你们敬的酒，那不就成汉奸啦，我们守备队不就成‘降大杆子队’啦。咱们两兵交战不斩来使，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张锡三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我已经加入李海青旅长的抗日义勇军啦。” 特使被气得一个劲儿跺脚，“你你你”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送客！” 张锡三看到卫兵把周旅长的特使生拉硬拽的整出去了，才转过身来，高声大嗓的喊道：“有请李海青旅长的特使王副官！” 王世玉快步走出来，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在民族危难之际，张锡三没有拉杆子为匪，更没有图官图财投靠日伪，而是带着队伍走上了抗日的道路，接受抗日义勇军的改编，被李海青任命为抗日义勇军黑龙江省暂编第一旅四团团长。　　1932年9月14日，张锡三团长率部进入了安达县城。当时，安达县城里还没有日本人，只驻有满洲国军一个步兵连。连长接受中共地下工作者“团结一致、抗日救国”的主张，本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原则，与抗日义勇军秘密商定互不侵犯。 抗日义勇军在县城召开了群众大会。张锡三团长登上高台，慷慨激昂的讲道：“乡亲们，什么他妈的满洲国，让外来的野种儿小日本儿当老大，还五族协和，鬼才相信。眼巴前儿的事儿，他对齐齐哈尔的军民又杀又砍的，讲协和了吗？他对绥化的无辜乡亲又轰又炸的，讲协和了吗？咱们这嘎达，他们不是也轰炸了吗，连红枪会首领朱老忠、赵老德都被他们炸伤了，他们讲协和了吗？咱们要是也跟他讲协和，那就是亡国奴！咱们一定要团结起来，枪口对外，一致抗日，赶走日本侵略者！“ 台下的军民听了张锡三的演讲以后，群情激愤，过往的数百行人也纷纷驻足，人们振臂高呼：“赶走日本侵略者”“团结一致，共同抗日”“誓死不当亡国奴”。随后，张锡三还宣布，义勇军是抗日的队伍，负责安达县城的治安和警卫，倘若有人欺压百姓和抢夺百姓财物，就地正法。抗日义勇军纪律严明，深得百姓拥护和爱戴。城中的老百姓把义勇军当做亲人，有的帮助饮马喂马，有的给倒房子送铺盖，有的张罗做饭送吃喝，有的还主动上门报告敌情…… 安达县城军民同仇敌忾，团结一致抗日的大好形势，令佐藤大为光火。他的仁丹胡子直耸动，骂道：“巴嘎，张锡三的死了死了的有！”然后，他又颐指气使的对身边的周作霖说：“你的，围剿他的干活！” 周作霖像一个小跟班一样，咔的打了一个立正，口中应道：“吆西！” 日军一部和满洲国军黑龙江省陆军骑兵第三旅旅长周作霖部，从安达站和青冈县分两路前来袭击安达县城。张锡三猝不及防，团部驻地梁家大院被日军包围。双方激烈交火，日伪军枪炮齐发，义勇军英勇抗击，激战数小时后，张锡三部弹尽援绝，不得不停止射击。周作霖遂以收编为名，把被围困的义勇军战士骗到隔壁隆盛兴院内缴械。 张锡三对周作霖破口大骂：“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人，你不是说收编吗？为啥要缴了我们兄弟的枪？” 张锡三的本意是想保全部下的生命，委曲求全，以图东山再起，这才同意接受周作霖的收编。可是，周作霖言而无信，不仅部队被缴械，甚至还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他有点后悔了。他骂道：“周作霖，你这个狗汉奸卖国贼，我是生是死无所谓，但你要是不善待我的兄弟，我在黄泉路上等你，让你死了都不得安生！” 周作霖对张锡三恨得咬牙切齿，他想，你骂我是汉奸是卖国贼，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呀！哼，收编个屁，糊弄你玩儿呢！你不汉奸不卖国你的小命儿就别要喽。他顿时变了脸，对身边的小喽啰喊道：“快堵上他的臭嘴，把他钉到马车上，麻溜儿的拉走！“ 张锡三的四肢被四根大铁钉子钉在了一辆花轱辘车上，连同其他几个营团军官，被秘密解往省城齐齐哈尔审讯。张锡三英勇不屈，在省城就义。 被解除武装的其他108名义勇军官兵，被日军捆绑起来押解到东门外，佐藤的军刀一挥，机关枪就是一阵哒哒哒的狂扫，除1人夜半时分从血水里爬出来，侥幸活命外，其余107人均壮烈殉国。 第二天，县城的父老乡亲们流着泪，在义勇军殉难地挖了6个大坑，把107名义勇军官兵葬于坑内，时称“六荒冢”，后人称“六座肉丘坟”。　　后来，安达一位爱国人士感念107名义勇军官兵的壮举，写了一首《吊荒冢》：　　日暮孑影抚疏境，　　夜半秋风鬼哭嚎。　　自此春色魂飞去，　　恰时荒冢人凭吊。　　一生难得缘聚散，　　三载奈何眉低高。　　屈膝堂前悔择时，　　招魂幡引悲不消。　　愿得天堂多祥和，　　莫似人间儿郎少。　　四柱冥香泪不落，　　一纸芜词人渐老。 ……1932年11月11日，日伪军开始第二次大讨伐，安达站被日军占领，安达县沦陷。 （感谢来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