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

和学忠

<p class="ql-block">  父亲病了,时值冬天。家乡的冬天很冷,心灵的冬天更寒。父亲这次的肺部感染导致他突发高烧,头晕呕吐,不省人事。原本就因尿酸过高,痛风发作,造成无法弥补的慢性肾衰,这回生病真是雪上加霜,我非常担心他扛不住。</p><p class="ql-block">  那天,突然接到电话:“老爹血压升高,头晕呕吐,我们送到中医院了……”电话那头弟媳急切地通知我这个大哥。不一会,小妹、侄儿男女都相继打电话说,老人家是血压飙升,高压已经到220了,不过已经住进中医院,医生在检查治疗……那一夜好漫长,我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好容易盼来拂晓,侄子微信里说,爷爷的血压总算下来了,叫我安心工作,暂时不用回来。我如释重负,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原点。</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天,侄儿又发来一个视频,父亲居然在医院的走廊走动了,虽然步履有些蹒跚,但心里默念“谢天谢地”。一心想,照这样下去,老父亲不几天就可以康复出院了。</p> <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大家高兴得太早了,住院第七天,凌晨两点左右,老父亲突发高烧,两位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七手八脚采取了种种措施都无济于事,体温却怎么都降不下来,医院只好建议转院到大理看看,一路有救护车护送。人命关天,医生无奈,亲人们六神无主,于是我手机里未接电话一大堆,微信语音一大串,这可急坏了正在参加教育部送教怒江活动的我。一个念头闪过,赶紧转院,尽快回家。请了假,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回到家中,匆匆收拾了随身携带的衣物,就在网上购了张票,又滴滴打车到客运站,刚好13点,汽车准点出站,旅客却只有我一个人,司机幽默地说,他是我的专驾,我的待遇不错。由于心情不佳,我只点点头,算是回应。也许他发觉我有情绪就不再言语,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了。我突然想,1点的车,1个旅客的班次,一个特殊的经历,真有点特别……</p> <p class="ql-block">  沿途有看不完的风景,但归心似箭的我,没有好心情玩赏。我期待手机响,又怕手机响。车到分水岭时,手机又响了。细心的小妹告诉我,老父亲已经从中医院转到县医院了,烧也退了,人也清醒了,叫我千万别着急,还发视频给我看。当时,我喜极而泣,任泪水滑落,心情也阴转晴。</p><p class="ql-block">  车到表村,波涛汹涌的心潮变得微波粼粼,此时,目睹水平如镜的澜沧江,猛然觉得水天一色的美妙,远近红红黄黄的树叶的动人,以及层林尽染的岁月静好,不知不觉中,掏出手机,打开车窗,情不自禁地拍下记录旅程的一张张冬景照。然而不知为何,总没有发朋友圈的冲动。</p> <p class="ql-block">  18点整,车到兰坪县城,见路边有个候车厅,我请求下车,师傅通情达理,还告诉我,在这里乘坐2路车可以到达县医院,也是终点站。刚下车,就见2路车徐徐靠站,戴上口罩,投了一元零钱,上了公交,几分钟后就扫码进了医院。侄儿接过行囊,说医院床位紧张,今晚爷爷得先在急诊科观察室度过。见过老爸,确定没有发烧后,我感到饥肠辘辘了,侄儿侄女也都前胸贴后背了,于是,决定在附近将就一下充饥。可医院附近的小吃店早已关门大吉,县城大多饭店已经打烊,只有一家火锅店在营业,别无选择,狼吞虎咽一番后,又原路返回到医院急诊楼观察室。</p><p class="ql-block">  观察室有绿、红、黄区,父亲在黄区第4病床,说是明天才有可能到住院部抽血化验,还要做一系列检查,所以,那一夜我让亲人们都回家休整,独自一人守在病床前,目睹前来急诊的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医院就像集市一样热闹。担心父亲会发烧,于是我借来体温计,每隔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奇怪的是,父亲的体温平稳,我暗自庆幸,微信里小妹不时询问父亲体温怎样,她还说,兴许是父亲见儿子回来一高兴就不发烧了。</p> <p class="ql-block">  故乡的冬天是寒冷的,到后半夜体感更加明显,白天旅途的劳累让我双眼酸涩,上下眼皮打架时,我就到走道上接受冷风吹赶跑睡意,心里告诫自己:我不可以睡。后来索性给两个热水袋灌满开水,捂在老爸脚下,还不时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就像当年他摸我额头一样,父亲偶尔也被外边急促的脚步声,小孩子怕打针时的哭闹声惊醒,看我一眼,就有气无力地说,告诉他们不要让你知晓,也不要回来,谁知道她们不听话。接着就告诉我他何时发病,又是谁把他送到中医院,还没说完,就又睡着了。我怎么不知道?一生要强的父亲这次病得不轻,卧床不起,严重缺氧,烧的厉害……</p><p class="ql-block">  漫漫长夜过后,黎明如期来临,弟媳、妹夫、大妹、侄女一群人扶老携幼早早到医院,住院部内科通知我去办理入院手续,于是大伙七手八脚、大包小包搬家,父亲被安排在10楼内二科的缓冲病房6号床。刚躺下,我就被叫到医生办公室签字画押,履行必要的手续。看了核酸检测报告后,护士拿来几张检查单,瓶子、塑料盒子,滔滔不绝地交代一番,口痰、大小便怎么装,送到哪里,CT、B超在哪里做,最后一句“听清楚了吗?”我连连点头。等我再次回到病房,父亲已经在吸氧,还打上点滴了。</p> <p class="ql-block">  从此,每天我就日日夜夜蹲守在老爸床前,有时整夜没合眼。端水喂药,换洗衣物,伺候大小便,有时需要检查,我就搀扶他坐上轮椅,乘坐电梯,先从住院部10楼到5楼,再穿过急诊楼,到门诊楼2楼和3楼做CT或B超,每次路过感觉在迷宫穿行。每次去检查的路上,他都告诉我同一句话:什么时候出院回家?我也回答他同一句话:医生说了算,要好好吃药打针,好好吃饭。</p><p class="ql-block">  每天,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不时发出嘟嘟的警报,老爸一日三餐就吃点米饭和肉沫汤,而吃的胶囊和白色药片比吃的饭菜还要多,输的液体就更多,每天10多瓶,上午8:30到下午13:30要输6瓶,14:30开始输2瓶,晚上21:00又一瓶,凌晨1点最后一瓶。半个月过去了,血压降下来了,其他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严重缺氧导致他24小时吸氧,每天都有气无力,昏昏欲睡,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日渐消瘦,看了令我揪心。</p> <p class="ql-block">  夜深人静,关灯睡觉,病房里面氧气瓶里的翻滚的水声格外响亮,两位病友的呻吟声、鼾声、磨牙声不绝于耳,我本来就没有了睡意。父亲在睡梦中,突然起身,拔了针头和束缚,检测设备发出警报,我大吃一惊,医生也闻声赶来,一边和颜悦色地说:“阿爷,不要再拔了,重新打是不是很疼?”一边又重新打针。父亲顺口答应“好”,又“哎哟”叫两三声。等护士离开后却若无其事地说,这些医生大惊小怪,这些东西可有可无,都拔丢了一身轻松。真叫我哭笑不得。偶尔,父亲在梦中不停地翻身,掀被子,我急忙拉住打点滴的手,一边把他唤醒,问他要不要小便,做什么梦了?他轻描淡写道,梦着一大堆,都记不住了。之后,抛过来一句“你也睡了,铺床休息了!”话音刚落,便呼呼大睡了。</p><p class="ql-block">  12月10日,父亲的复查结果出奇的好,肝功、肾功都比入院时好,肺部积水大面积恢复,出院有望,他很高兴,我们也都兴奋。可是,到了夜里,父亲表现有些反常,腹泻不止,医生急忙开出来化验单,大小便、肝肾功,一个小时以后,医生遗憾地告诉我,腹泻是药物的缘故,立即停药,但父亲的肾功突然异常,高钾血症,这是想不到的,于是我又一次签字,出院无望。原本灿烂的心情也一下子糟糕起来。一个个不详的念头挥之不去,我一整夜一整夜守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病床。</p> <p class="ql-block">  大雪那天,天气突变,天空整天绷着阴沉的脸,晚上竟飘了几滴雨。第二天,又阴转晴,看看蓝天下的雪邦山,一夜之间居然白了头,多年没有邂逅家乡的第一场雪,然而,身在医院的我没有惊喜可言。</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又搬了病房,成了32床。这是个男女混住的三人间,只有一个窗户,两扇窗正对着县城,依窗而望,起伏高低的远山,拔地而起的高楼,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村庄,伸向远方的大道,由远而近的大小车辆都映入眼帘。下午三点—六点,冬阳透过窗玻璃斜射进病房,这时,老爸就坐在病床上晒一会太阳,或半躺半坐在床上,沐浴阳光,我端来热水给他擦背,洗脚,有时问我什么时候出院?再这样睡下去,担心会瘫痪在床……</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临时,看到的又是万家灯火的繁华景象。金黄色的灯带衬托出一幢幢建档立卡户新居的雄姿,而星星点点的闪闪烁烁点缀出一个个村庄的参差不齐,大路两旁的路灯则让城乡泾渭分明,城乡相连,扑朔迷离。亲人们送饭来了,我就到医院附近走走。走在人行道上,冷风拂面,更觉灯光的璀璨。</p> <p class="ql-block">  每天我和县城一道醒来。天色朦朦胧胧,东方却已是朝霞燃烧。冒着0℃的气温买早餐,来去的路上,两只耳朵冰冰凉凉,行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本来就天气寒冷,加上主管医生告知我的一番话,建议到外边做活检,听后,心似冰冻,有想大哭一场的念头。年老体弱的老爸经过半个多月的输液医治,肺积水明显好转,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他每餐吃的药比饭菜还多,清醒的时候,说要起来自己大小便,问这问那,还催促我的妻儿回家,不要呆在医院,夜里醒了,就呼我乳名,叫我和他一起睡,又叫我穿他大衣抵御寒冷。很多时候却沉沉入睡,或半梦半醒。</p> <p class="ql-block">  时间流逝,气温已经是零下2度。经过医生和护士们的医护,老爸的高钾血症明显好转,肌酐和尿素氮业与日俱减,冬至前一夜,老爸出院,我买了台3680元的医用制氧机回到家。亲朋好友闻讯后,来我家看望他,宽慰他,老爸逢人就说,在医院病床上躺了25天,睡得一身疼,还是家里好,可以自由,有温暖的火塘,虽说出入还得搀扶,夜夜吸氧,一日三餐吃药,但老爸一天比一天精神,我也能睡个安稳觉。我期待老爸早日康复,期待早日返校与孩子们朝夕相处、迎接元旦。</p> <p class="ql-block">难忘2021年故乡的冬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