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割舍的记忆

墨玉凝香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付秀萍</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过去人们常说:“下煤窑就好比四块石头夹着块肉”,并非危言耸听。从最初简单的掏槽方法采煤,发展到现在的综合机械化采煤。井下安全设施有了较大的改进,虽然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安全风险,但是井下工作依然属于高危职业。</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付洪,就是从事这高危职业中的一员。从1956年建矿初期,在张家庄煤矿就开始了井下工作。尽管父亲总是格外地小心谨慎。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一个寒冷的冬天。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炕头,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不停地看向墙上的闹钟,夜渐渐地深了,却始终听不到父亲熟悉的开门声。洗煤楼上咣当咣当的翻车轮声也戛然而止了,整个矿区一片寂静。母亲再也等不及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怀着焦急的心情一头冲入了漆黑的夜幕之中。空旷的街道上,静的瘆人,母亲的耳边呼啸着风声。在井口调度室获悉消息后,又昏头昏脑跌跌撞撞地冲向了矿职工医院。</p><p class="ql-block"> 静悄悄的医院里黑灯瞎火,只有急救室里亮着耀眼的灯光,父亲脸色苍白地躺在急救室,血肉模糊的手摆放在手术台上,医生正忙着给器具消毒,准备缝合包扎伤口。母亲见此情景,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地唤着父亲:“老汉家,你这是怎么啦?”父亲听到母亲的呼唤,缓缓地睁开眼睛,那标准的国字脸庞,此时就象霜打的茄子,焉不唧唧地挤着笑容:“没事的,擦破点皮”。医生看母亲着急的样子,忙过来安慰:“大嫂,不要紧,在井下工作免不了碰破手脚,只是失血有点多,休克了会,马上包扎就好了”。母亲看着虚弱的父亲,心如刀绞,疼惜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潸然而下。父亲强打着精神还风趣地逗着母亲:“这一点小伤不碍事,蚂蚱掉了一只大腿还蹦跶蹦跶地跳呢”。父亲总是这样,虽然身材并不魁梧,可总是男子汉气十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从不在母亲和我们的面前表现出消极软弱。这十指连心,钻心的疼啊,真是疼在父亲的身上,更疼在了母亲的心上。从我记事起,他们总是相互关爱,相互理解,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把平常人家的小日子过的和睦而又温馨。</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父亲于一九二六年的寒冬十月,出生在介休县白家堡村的一户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在他刚满三岁时,母亲因病撒手尘寰,留下了年龄大小不一的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弟弟。没多久,他的父亲便续弦了,由于一天忙于生计也没时间去照管他。幼年失母的父亲在他的姐姐们和哥哥的照顾下,度过了多舛的童年。后来跟着私塾先生读了几年书,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出头的父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编制是三旅八团一营三连。虽然他个头不高,但是却面貌清秀,精干利索,所以被指派给部队上的首长当通讯员。一九五零年三月部队在甘肃省民勤县驻扎时,由于父亲表现突出,被党组织吸收,成为一名忠诚的中共党员。他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身先士卒做表率。北上南下行军万里,曾经也参加过几次战役。听父亲讲,一次在南下执行任务的路上,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而我们北方的军人尽是旱鸭子,但又必须要前进,军人们服从命令,都不掉队,一个个都毫不犹豫直接下水了。父亲走到水中间时,湍急的河水一下就把他掀倒了,情急之下,父亲屏住呼吸,两手出于本能地挣扎时,触碰到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父亲也顾不了许多紧紧地抓住这个东西,直到把父亲拖上了岸,父亲定睛一看,原来是抓住了一头驮运军需物资的毛驴的尾巴。回想起来,真是好险啊。在1949年4月解放太原时,子弹如雨一样在脚边乱飞,父亲和战友们不顾个人安危前赴后继奋勇杀敌,拿下了太原城,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在这次战役中,我军伤亡也挺严重。1953年3月父亲又服从部队的指挥,跟随志愿军312部队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役。在异国他乡的朝鲜,父亲先是首长的通讯员,后来又是部队上的给养员。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给养员是专门负责部队上将士的饮食,对于父亲来说,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美国鬼子的飞机随时随地的轰炸,部队运输给养是非常困难的。父亲和给养组的全体战士排除万难,全力以赴去安排部队将士给养的供给,历尽千辛万苦坚持到最后的胜利。1956年初从朝鲜回国。每每谈起这些九死一生的经历时,父亲总是感慨万分,能平安地活到现在,真是很不容易,所以他格外地珍惜现在所拥有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部队三旅八团当班长期间,他的哥哥付润(也就是我的大爷)带着我的母亲李桂英从介休村里到北京昌平,在部队上与我的父亲完婚。说是完婚,其实一点婚礼的形式也没有,只是大爷象探亲似的引上母亲和从未谋面的父亲见了个面,一起吃了顿饭,就算是结婚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母亲李桂英和父亲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她于1929年6月出生在一户家境比较贫寒的人家。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从小就乖巧懂事,常常帮着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天不怜人,正当她青春年少,能顶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让她濒临在死亡的边缘,痛心疾首的父亲砸锅卖铁带着她四处求医,却丝毫不见好转,医生们都给她下了病危通知书。她的父母亲悲痛欲绝却又无可奈何。在准备好棺木和寿衣就等咽下这最后一口气时,本村一个疯疯癫癫的本家亲戚,人称“疯李针”的人,从家门口路过时说:“妹子,看你病成这样子,我就死马当成活马医马吧,你每天给我五角钱,我每天给你扎一针”。正是一筹莫展的父母亲听了,满口应允。</p><p class="ql-block"> 由此,疯李针每天在外面逛完了,路过母亲家门口时,进来给母亲扎上一针,然后便怀揣五角钱扬长而去。扎了近半个月后,母亲的身体渐渐地有了好转,脸上也有了血色,又扎了几天后便能下地了。在连续扎了一个多月后,母亲竟奇迹般的好了,能行动自如地去做活计了。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妙,正规医院都看不好的病,竟被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给轻而易举地治好了。</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母亲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正好和在外当兵的父亲年龄相当,经人从中说合,父亲的哥哥便做主给父亲定下了这门亲事。</p><p class="ql-block"> 在部队完婚后,母亲在北京待了几天,就又返回村里了。在村里一边务农,一边期待父亲的回归。然而,父亲在婚后第二年又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役了。他们人生的轨迹和情感的演绎,就像歌曲《十五的月亮》中唱的那样“我在家乡耕耘着农田,你献身祖国不惜流血汗。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确实如此,当母亲在村里起早贪黑地辛苦劳作时,父亲在部队上也获得了好几枚金光闪闪的军功章。这些来之不易的荣誉啊!一直被父亲当作宝贝一样地珍藏着。我小时候偶尔看见过父亲用红布包裹着好几层放在一个盒子里,很少拿出来。后来听母亲念叨过,父亲计划把这些有着深远纪念意义的奖章送给他的孩子们,要让他的后代不忘历史,珍惜今天和平稳定环境下的美好生活。</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父亲在前方保家卫国,母亲在家中孝敬父母任劳任怨,一直到1956年3月父亲从部队复转回来。</p><p class="ql-block"> 同年4月分配到了汾西矿务局。先是在张家庄煤矿管理四营食堂,干了一段后,父亲觉得既然来到煤矿还是下井为好。于是就找矿领导要求到生产一线,可矿领导看到父亲身体瘦弱儒雅十足,下井不合适。经父亲再三要求下,矿领导只好把父亲分配到井下机电。</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从此,父亲栉风沐雨,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地在这里一干就是几十年,把在部队上养成的良好习惯都体现在了工作中。他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他不善言辞,总是默默无闻,脚踏实地去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使再苦再累也从不诉苦,从不给领导添麻烦。他把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都奉献在地层深处。那一车车输出的煤炭,都浸透着他辛勤的汗水。正象一枚螺丝钉,虽然平凡的微不足道,但却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p><p class="ql-block"> 母亲也随着父亲在矿上安家落户。那个年代,全矿的职工家属都精神饱满,干劲十足。每天下了班匆忙吃点饭后又接着开会。一次母亲和父亲一起去开会时,遇到了当时正在张家庄煤矿任矿长的郝荩臣。在抗战时期郝荩臣是汾平介孝这一带游击队的领导,经常在母亲所住的村里开会。而母亲的大弟弟是专门负责接送郝荩臣的通讯员。这一来二往的时间长了和母亲也就熟悉了。这次在矿上的意外相遇,即惊讶又高兴,忙问母亲怎么会在这里?母亲把她现在的状况简要的告诉了郝矿长。并且说她想在矿上找个临时活干,郝矿长听了二话没说,掏出笔写了个二指宽的纸条,麻利地卷了一下,就是地下工作者特有的那种卷法,一般人是卷不了的。母亲拿着纸条找到了洗煤楼上的负责人,那人接过条子,一看纸条卷的样式就知道是郝矿长写的。很快便安排母亲上班了。从此,母亲成了洗煤楼上的一名捡矸工,和父亲一起早出晚归奋战在各自不同的岗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五</p><p class="ql-block"> 随着日子的延伸,这个家庭的成员也在逐渐增多。先是我的两个哥哥捷足先登,再后来是我也跻身于这个家庭,我们兄妹三人的到来,给我们的父母亲增添了莫大的欢喜。但同时他们也更加操劳和辛苦了,他们每天总是早早地起床给我们做饭,晚上下班后又要洗衣收拾,熬到很晚才能休息。繁琐的日子虽然过的忙忙碌碌,但一家人却相亲相爱,日子过的其乐融融。父亲虽然是个下井工人,但他却生的面容白净,五官标致,不言语时自带一股军人的威严,但和他交流时却能感受到他的和蔼可亲。他无论什么时候说话做事,总是温文尔雅,不急不躁。闲暇时,他常常和我们兄妹说“你们的母亲为了咱们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这个家能过成现在这样,真是很不容易啊”。话语之间,对母亲的怜惜之情溢于言表。我们的母亲倒是性格开朗 ,心直口快,敢说敢做,就是豆大的字不识一个。父亲却是非常喜欢看书学习,每每看过一本有意思的好书,父亲总是从头到尾讲给母亲听,一个是讲的声情并茂引人入胜,一个是听着目不转睛意犹未尽,往往是听完了还要和父亲讨论一番,还免不了为书中的人物感叹声不断。可能是性格互补,也可能是母亲仰慕父亲。总之,他们总是配合默契,相处和谐。从古至今,有多少文人墨客撰写过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然而,我的父母亲没有轰轰烈烈的爱,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情,只是在平平常常的生活中诠释了爱情的真谛,用平时的彼此呵护抒写了人间大爱,在平常的言行举止中无形地给我们做了榜样。</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仅对家人好,而且和周围的邻居也处的很融洽。别人有困难时,她总是积极主动尽心尽力地去帮助。那时我们居住在排房,一排住着十户人家,别人家基本上都是七八个孩子,大多数经济上都比较拮据,就数我们家孩子少。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还比较宽裕点,而住在一排的邻居老李叔叔家却是因为孩子们多,妻子又没工作,总是当月供应的粮食接不上下月供应的,每到临近月底面箱见底而捉襟见肘时就发愁了。母亲得知后,在自己领到工资时,先拿出些钱借给老李叔叔家,让他买点高价粮补贴家里。时间长了竟成习惯性的了,月月如此,直到老李叔叔家经济有所好转。</p><p class="ql-block"> 那时,河南经常遭水灾,来矿区讨吃要饭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母亲总是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给那些上门讨饭的人。我总纳闷母亲为什么总这样做?母亲叹息道:“孩子,谁都会遇到难处,有三分奈何谁愿意走这步呀,你给他一口,他就不至于被饿死,总会挺过去走出困境的”。母亲的这种乐善好施的举动,潜移默化中也影响了我,在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我也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去帮助别人,尽管自己也经常是囊中羞涩,可还是会断断续续地给贫困灾区捐款捐物,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也会解一些燃眉之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七</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井下工作几十年,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他在工作场地苦干的身影。只能从他平时的早出晚归和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中,感受到他的敬业精神。他在井下开过溜子、开过皮带、开过压风机。无论干什么工作总是提前检查维护设备,把些许小毛小病消灭在萌芽状态。多年来,从来没有因为机器故障而影响井下生产。记得有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上二班的父亲一夜未归。第二天凌晨,一夜未眠的母亲冒着倾盆大雨着急的跑到井口调度室,才知道是井下的压风机出现了故障,父亲为了不影响明天的正常生产,而连夜赶着抢修。“窥一斑而知全豹”,从这一件事上,可以看出父亲对待工作有着高度负责的责任感。从家中镜框里镶着的一张张“优秀共产党员”和“先进生产工作者”的奖状中,我看到了单位对父亲努力工作的肯定,也由此看出父亲对这些荣誉的重视和珍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八</p><p class="ql-block"> 荏苒时光中,父母已双鬓染霜。我们兄妹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在三线上风里来雨里去干了二十多年临时工的母亲,终于熬出了头,可以永远地和捡矸石、打石子、种菜、挑大粪这些又脏又累的活计说拜拜啦,再也不用早出晚归奔波劳累了。可话又说回来,不上班意味着自己也就没收入了,心里未免有些失落。正当母亲心有惆怅时,国家出台了新的政策,只要在三线上干够规定年限的,都能领取养老金,这一喜从天降的好消息,让母亲心里有了底气,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母亲也能象正式工一样每月按时领取养老金啦。</p> <p class="ql-block">在井下干了三十多年的父亲也平安退休,老俩口终于回归家庭可以无忧无虑的颐养天年了。</p><p class="ql-block"> 2007年5月,一个黑色的日子。已经是华灯初上,正当我准备休息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是在矿上的二哥打来的,催促我和大哥赶紧回去。我顿时一惊,心里暗说不好。立即和也在介休工作的大哥取得了联系。我们兄妹怀着急切的心情,驱车行驶在漆黑一片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这条从张家庄煤矿到介休的108国道,我们兄妹从小到大和父亲走了N次的路,此时感觉怎么这么漫长。真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父母的家中。当我们急匆匆地赶到家时,看到我们敬爱的父亲脸上遮着一张白纸,横躺在炕上。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悲痛瞬息填满胸膛。耄耋之年的父亲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中走了。在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中走完了他坎坷不平的一生。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承载他一生喜怒哀乐的人世间,离开了与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六十多年的爱妻;离开了敬重他,关爱他的亲人们;平平静静,坦坦荡荡地走了。只把无尽的思念留给了他的儿女们。</p><p class="ql-block"> 劳燕分飞各东西,今生一去永别离。心绪难平的母亲,把父亲放大的照片摆放在桌子上,时不时地擦抹凝视。偶尔还会对着照片轻声诉说,仿佛还和当年一样,倾诉心语,促膝长谈。我们兄妹也常常陪着母亲散步聊天。母亲的精神状况还是很不错的,生活还能自理,每天还会和街边的邻居老太太们一起晒太阳,一起唠嗑。</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 春去秋来中,辗转已过了八个年头。</span> 一天傍晚,已经八十六岁高龄的母亲说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我扶着母亲,一边给她喂蛋糕,一边给她喝牛奶,母亲喝得不及待,好像很饿的样子,喝着喝着身体就软下去了,就这样母亲倒在了我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悠悠岁月中,父母亲已经走了多年,然而却没有一刻离开过我的脑海。这难以割舍的记忆哟,将会永远萦绕在我的心头!</p> <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 付秀萍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时有文章见于刊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