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丰里说旧城

曹功林

　　扬州老城区是个巷子的世界，古巷斑驳，满是岁月的包浆。仁丰里从南到北，与头巷、二巷直至十巷垂直相交。但细心的人会发现，扬州人嘴边的头巷只是简称，全称是“旧城头巷”。

　　旧城？难道还有新城？是的。扬州旧城一词由来已久，这还得从元末明初说起。

　　元末，淮西起义军首领张明鉴及其青衣军被元镇南王孛罗普化招安后，进驻扬州城。后来，张明鉴劝镇南王叛元自立，结果被拒。元至正十六年九月，被拒后的张明鉴带领部下将镇南王赶跑，并独占扬州城。张明鉴及其青衣军有个爱好非常特别，“日屠居民以为食”，据说还是生片的那种。第二年八月，当明军元帅缪大亨率军队来攻打扬州时，张明鉴选择了不战而降。进城后，明军清点城内人口时才发现，诺大的扬州城，“仅余十八家”。面对一支吃人的军队，扬州城内的老百姓，能逃的都拼命逃了，没逃出去的基本都作了青衣军的军粮。虽然没有经过惨烈的战争，但扬州城内人口锐减，几乎是一座空城。

　　当时，正值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之际，作为应天府（南京）的江北门户，扬州城东、北都是张士诚的势力范围，故而成了前沿要地。驻守扬州城的明将张德林出于军事考虑，为了避免出现城大兵少、“虚旷难守”的情况，于是决定“截旧城西南隅，筑而守之”。筑城的这一年是元至正十七年（公元1357年），离朱元璋建明称帝还有11年。此处的旧城，指的是元扬州城，而不是本文讲的旧城。

　　随着明朝政权的稳固，社会经济得以不断恢复和发展，扬州依托特有的交通运输和资源优势，商贸业迅猛发展，成了两淮盐业和南北货物的集散中心。扬州城池无法容纳越来越多的客商，于是，在城外东侧，从小秦淮河到古运河之间，形成了一大片新兴的商业区。明嘉靖年间吴稼竳在《次广陵漫作三首》中，记录了那时的繁华，“市人袭重锦，商女弄繁弦”“日映维扬郭，朱楼夹道高”“盐井周千里，漕渠集万艘“。城东不仅有繁华的商业，还设有盐运司和钞关两个全国性的财税衙门。然而，这一片繁华的区域，却没有城墙的庇护。

　　嘉靖三十三年、三十四年，倭寇连续两年进犯扬州，城外百姓损失惨重。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为防止倭寇再次侵犯扬州，特别是为了保护城外的大量居民与财产，知府吴桂芳接受副使何城和举人杨守诚的建议，决定把扬州城东扩到古运河边。工程才动工，做出东扩决策的知府吴桂芳提拔为“临清兵备”而被调走，东扩工程实际是由继任知府石茂华组织完成的。为保证新旧城墙的一体化，新建的与旧城城墙的规制完全一样，“高厚与旧城等”。石茂华在筑城过程中，亲力亲为，加之城墙建筑质量非常好，“明年，倭寇复来，睥睨良久，遂引去。至今呼为石城。”新城一度被称为石城。

　　从那时起，扬州就有了旧城和新城的说法。若以先后划分，元至正十七年筑的是旧城，明嘉靖三十五年增筑的叫新城。若从空间上划分，以小秦淮河为界，西侧是旧城，东侧是新城。明嘉靖以后，扬州城其实是一座由新旧两城合二为一的城池，一直到清末。若从大小上看，旧城小，新城大。从筑城的目的看，旧城主要考虑军事需要，新城主要考虑保护需要。旧城是先筑城，后有居民，类似于先规划后建设，故而街巷多规整；而新城是先有居民，后筑的城，规划相对滞后，故而街巷多弯曲。

　　扬州新城与旧城一直沿用到1951年，后被拆除，然而，其新旧城的称呼，扬州老城区的居民们一直延用到现在。新旧两城因建筑年代不同，其居民的生活习性与职业也呈现诸多不同。清乾隆皇帝南巡，跓跸扬州时，曾问住在旧城堂子巷的秦黉：“扬州有新旧两城，区别何在？”秦黉答：“新城是盐商巨贾豪宅，旧城为读书人之所。”所以，明清以来，旧城读书人多，新城商贾多；旧城人尚功名，新城人尚财富；旧城平实安静，新城繁华喧嚣。

　　唐以来的扬州城，旧城的面积最小，只是唐城的九分之一，是宋大城的29%左右，是清城的40%左右。唐城面积（含子城和罗城）最大，为16.3平方公里，是宋大城的2.6倍，是明旧城的9倍，是清城的3.6倍，盛唐之盛，名不虚传。

　　新城建成后，如果用一个汉字来比拟扬州城，就是个“日”字，只不过是个躺平的“日”字。唐代扬州城，子城在蜀冈之上，罗城在蜀冈之下，两城一上一下，南北两重城，也像是个“日”字（东北缺角）。北宋扬州城（宋大城）更像是个“口”字，方方正正。夹城建设之前，南宋扬州城像个“吕”字，堡城小，在蜀冈之上，宋大城大，在蜀冈之下，两城遥望，互不相连。

　　扬州人所说的老城区，就是指新城和旧城所包含的区域。仁丰里在小秦淮河以西，旧城东城墙的内侧，其巷名以旧城打头，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告诉人们，这些巷子位于旧城内；二是旧城筑好后，这些巷子的名称一直没有改变过。

　　仁丰里三说到此结束，敬请各位读者和方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