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故事】留在合影中的回忆

宁静

　　这是父母在世时我们全家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1984年春节,我参加工作刚刚两年,回老家看望父母时照的。照片里有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姐姐,大侄子，小侄子，外甥女，小外甥和我。

每每看到这张照片就想起我的父亲和母亲艰辛的一生。

我的父亲七岁时过继给我爷爷,从小吃了不知多少苦,总是起早贪黑,干最累的活,可总是把吃的留给家人,生怕大家饿肚子,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力,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老小都要靠父亲养活。父亲从早到晚拼命的在地里干着农活,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早早就显苍老的样子。

那些年,庄稼收成总是不好,全家人吃不饱肚子,父亲也常常外出给人家干活挣钱,一去就是几个月。记得那年冬天,父亲又外出给人家编席,我天天盼望着父亲早早回家,因为父亲每次外出回家，妈妈都会给父亲擀一碗白面条,而父亲也总会给我在碗里留一些,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姊妹三人中,我比哥哥小11岁，比姐姐小9岁,所以我就天天盼着父亲回家,惦记着那一口白面条。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我早已入睡,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睡在外屋的哥哥出去开门,朦朦胧胧中听到哥说是爸回来了,我一咕噜从被窝爬出来,眼前看到的一个雪人把我吓着了,只见他浑身上下厚厚的一层雪,帽沿上的雪都结成了冰锥子,眉毛胡子上全沾着雪,我仔细看后才认出了真是爸爸回来了,哥哥接过爸爸随身带的行李,妈妈赶紧用围裙拍打爸爸身上头上的雪。这时,只见爸爸用冻得僵硬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寄给妈妈说给孩子吃吧,妈妈一层一层的打开,是用毛巾包着的三个烧饼,妈妈把烧饼分给哥哥，姐姐和我,我年龄小不懂事,接过还带有父亲体温的烧饼,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哥哥姐姐给爸爸,妈妈各分半块吃,父亲坚决没有吃，他说:给孩子吃吧，孩子正长身体。那个烧饼是那么的香，它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香的烧饼,无异于现在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在我工作以后，可以想吃什么买什么的时候，再也吃不出那天晚上带着父亲体温的烧饼味道了。

从那次以后，年幼无知的我整天希望父亲再外出做工，再给我买烧饼回来。

　　父亲特别喜欢看秦腔，自己也爱唱秦腔，常常在干活时，一边干，一边唱戏，一个人唱几个角色，男声、女声、道白，能从头至尾的说唱下来，我惊异于父亲的记忆力是那么好。记得在每年夏天干完农活时，我们一家人在门前的大场地上铺一张凉席，全家人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听父亲给我们讲故事，讲老戏，《三娘教子》、《辕门斩子》、《花亭相会》、《狸猫换太子》等很多戏，都是那时听父亲讲的，我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父亲讲过的一些情节，和父亲唱戏时的声音。

　　父亲年轻时，曾有两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对于我们整个家庭如临天塌一般的灾难。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说过，有一年，父亲患了牙周炎，因为穷，看不起医生，父亲被耽误了，整个牙床都化脓，脸肿得像气球一般，软乎乎的吓人，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吃东西，人瘦得皮包骨头，后来就不能下床了，实在扛不过去了，邻里的人用担架把父亲抬到五十多公里外的长安（西安）就医，后来父亲做了一个手术，据说那次不仅仅是牙周炎，可能是更为严重的什么病，母亲说不清楚，我只知道父亲下半边牙床被拿掉了，半边脸也塌陷下去。那次花了不少钱，以后用了父亲几年的血汗钱才还清了帐。

还有一次是父亲在干活时，不小心从两三米高的梯子上摔下来了，梯子倒下时重重的压在父亲的身上，父亲当时就昏迷不醒，腰也骨折了，我们都吓坏了，那年父亲应该有近五十岁的样子，哥已经长大成人，几天后，父亲苏醒过来，把哥叫到身边交代后事，我和姐姐吓得直哭，父亲：您不能倒下！您是我们家的顶梁柱，离开您我们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老天长眼，那次父亲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父亲是我们家庭生活来源的创造者，他一生披星戴月，起早贪黑为子女营造幸福生活，却没有享过儿女的福，对此，我一生愧疚，父亲曾对我说，我考上学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因为舍不得丢下农活，很少来我单位，每逢周末，我便回家看望父母亲，本想等我买了大房子， 把父母亲接到我家里住几年，可是父亲由于年轻时体力透支，终于积劳成疾，在他74岁那年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我请假回家看望父亲,在我陪伴在父亲床前的那几天时间里,父亲非常高兴,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我假期满了,父亲让我赶紧回单位,不要耽误工作,我非常纠结，矛盾,担心父亲熬不住,但又不得不返回单位。我只在单位待了一天一个晚上,那天晚上我朦朦胧胧,似乎在睡梦中听见父亲对我说:闺女,爸要走了!那个声音来自我左边的窗户外,我一个激灵惊醒了,原来真的是在做梦,但感觉好像父亲的余音还未落。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5点。我赶紧起床收拾,6点钟,我带着当晚给父亲赶做的两个小褥子,背起三岁的女儿赶往车站。

当我走到村外时,远远看见侄子头上戴着白孝布向我走来,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背着女儿,怎么也向前迈不动,半天哽咽不出,我蹲在地上,泪水疯狂的涌了出来,侄子是准备去集镇打电话通知我的,父亲早上5:00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痛苦自责，泣不成声,父亲一生为了子女操碎了心,而我为父亲做的太少太少。父亲匆匆离开了我们，留给我的是无尽的自责,遗憾和思念。

　　我的母亲一生也是含辛茹苦,小时候的母亲家里比较穷，在她十二岁那年闹饥荒，我的外爷和外婆便以两担玉米把母亲卖给我父亲家当童养媳，把我小姨送给人家收养，他们挑着担子，一头挑着锅碗瓢盆，一头挑着我的大舅和二舅（我身为艺术大师的三舅赵秉科，是外婆、外爷去长安后出生的）背井离乡去了长安（西安），在北城墙跟下（现在的北新街北口）打窑洞住，做小买卖、纸活及外爷给人画画为生。年幼的母亲，因思念亲人，整日以泪洗面,可能是因为哭多了，哭坏了身体，所以体质一直比较差。听母亲说，她生过七八个孩子，但只活了我们兄妹三人，母亲16岁结婚，26岁时生了我哥，在哥之前的孩子都没有成活,所以生了哥哥宝贝得不得了，请神算命，取名等，那时家里依然缺吃少穿,幸好有两个姑姑和妈妈年龄相仿,她们待母亲如亲姐妹一般,奶奶给爷爷做一点好吃的，姑姑就偷着给妈妈拿一些,家里后坡上有桃园,柿园,姑姑也时常去给妈妈摘果子吃,有了姑姑的帮助，妈妈顺利的度过了哺乳期,妈妈一直忘不了姑姑的好。关于妈妈年轻时的事情,也是小姑在妈妈去世之后对我讲的。哥是长子，算父母亲没有白疼爱，哥是一个大孝子，母亲老年时，多亏哥哥在身边孝敬，端茶倒水，擦屎擦尿，弥补了我们很多遗憾,也更让我愧疚和自责。

　　我清楚地记得，我外爷和外婆在母亲不到五十岁时就相继去世了，外婆去世后被几个舅舅从西安抬回老家时，路过我们村边，因我家是独户人家，又住在坡上，离公路比较远，那天天下着大雨，母亲只能站在家门口遥遥远望，看到一群人抬着外婆从很远的路上经过时，母亲坐在场边放声痛哭。

母亲长得很好看，白晰的脸上没有一丝斑点，中等偏高的个子，不胖不瘦，端端正正，母亲手巧是全村出了名的，小时候和外爷外婆学过做纸活，母亲剪纸，做纸活也算是个绝活了，过年时给左邻右舍剪窗花，给方圆几个村子的人都帮忙做过纸活,那家老人去世，都会找母亲做蟒（大）纸，小纸，糊纸人纸马，金山银山，神堂，做金童银女等，母亲做的纸活栩栩如生，凡是见过母亲做纸活的人都会赞口不绝。绣花也是母亲的一大特长，那家姑娘要出嫁都找母亲给她们绣花。或者让母亲画出花样，她们照着给枕头，门帘，或者鞋垫上绣花。

比起父亲，母亲总算享过儿女的福，在母亲年迈时，身边有哥哥细心照顾，姐姐离得比我近，常常帮母亲拆拆洗洗，缝缝补补，我不能时常在母亲身边尽孝,自然是出钱为主，节假日帮母亲买很多吃的，用的，回家陪母亲住一天。女儿小时候，母亲一直住在我家里帮我带孩子。我把母亲没吃过的好吃的，全买给母亲吃，我不能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但钱终究不能代替孝心,比起哥哥姐姐，我还是做的太少,陪伴母亲的时间太少,虽然母亲一生身体不好，但她也从没清闲过，只要能动，她都从不停息的做家务,帮我带孩子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说过苦和累,每天孩子睡着时，她都抽空给我做好饭,爱人工作离家较远，几天回家一次,我每天工作较忙，除了给母亲花钱，我不知该怎样弥补对母亲的亏欠。

　　母亲临老的时候，非常希望儿女们常守在她身边陪她，有一次我回家看母亲，只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母亲拄着拐杖目送我到大门外，我走到很远时，忽然听到母亲凄凉地痛哭声，母亲在放声痛哭，我心如刀绞，赶紧返身回去搀扶母亲回家。母亲那一刻痛哭的样子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我时常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心痛落泪,这个心结我一直无法驱除，每每想起母亲那无助的眼神,我的心就像刀割一般难受,我痛悔为什么就不能多陪陪母亲呢？以至于现在想起此事我还心痛,久久不能释怀。

　　时至今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1年了，母亲也已离开25年,但他们的音容笑貌依然时常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只有这一张合影陪伴着我,成为我和父母亲及全家人唯一的珍藏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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