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佛同城 || 探南海里水的羊城八景旧迹，访不一样的人文景致

会思考的芦苇

　　

南海里水镇，于我并不算陌生。近年镇府推行“公园化战略”，打造“梦里水乡”，每年我都会去里水观景拍花，万顷园、百花园、贤鲁岛、花海流潮、艺术河畔都会在选点之内。这次随行“我地”导赏团，却是探寻里水不一样的人文景观。

位于里水镇南部的展旗楼，是我们要去的第一个点。

展旗峰生态公园是里水镇五个主题公园之一。展旗楼面南靠北，高约50米，建成于2015年，去年正式开放。

它有三个入口。我们从东北面的主路进入，可以看见旁边的保利 . 紫山的楼盘。

展旗楼采用传统的楼塔理念，绿瓦白墙，层叠搭建红色仿木条枋，古风古韵，巍峨壮观。

“我地”团友的大合照。

“乐高”积木般的层楼叠架，镶嵌着各款的匾牌。

地面首层的专题展厅，原来的“唐代丝路文物”已经撤展，空余几根显眼的大红柱。

二楼办公，三层序厅，为里水文物大事记。正面墙壁是一幅巨大的展旗楼环境风貌雕刻画。

里水镇的行政区划图。

一文一武的人像竖立在大厅左右。左边手执毛笔的是里水麻奢人谢兰生，一位清代著名的书画家，南海大儒朱九江的师傅、康有为的师公。

谢兰生的画作，山水气韵秀润。

大厅右侧，伫立的是清代武状元姚大宁像。只见他身披甲胄，手执九环大刀，是大文教村人士。

原板状元匾已不存世，这件不知仿制自哪里？传说增城县沙头村曾有一块双龙戏珠的状元匾，村民认为姚大宁祖籍在增城，父亲流落佛山，在祖庙门前补鞋为生，人称“补鞋能”；“佛山烧大炮，弹子过 虫+雷 岗”的故事，讲的就是他父子俩。不知有谁作过考证？

四楼为历史名人厅。明清时代的里水，出过一批进士、举人和文化名人，兴办过三间书院，也算得上文化之乡。

大厅迎面的是大幅里水历史名人浮雕墙。里面雕有河村吳氏一门四进士，还有陈宁、陈凤江、姚大宁、招子庸、谢仕礼、邓刚、半日安、杜凤书、李恩球等名人，以及他们的相关物品。

我注意到浮雕画中间有石门中学及主要创始人陈凤江。陈凤江是麻奢人，晚清举人，民国的四区联防局长。石门中学开创之初和抗战时期都在麻奢办过学。中学取名源自羊城八景之一的“石门返照”，至今已是佛山数一数二的名校了。

里水的清代，出了好几位名画家。除了谢兰生兄弟外，闻名的还有嘉庆道光时代的招子庸。

招子庸文武双举人，曾在知县任上，单枪匹马擒“贼”首，人称赵子龙。所作《粤讴》一书，对岭南文化贡献尤大，晚年靠卖画为生。

五楼展示的广佛同源，突现旧羊城八景。这是用满州窗装饰的羊城八景屏风画。

展柜里，突出反映羊城八景位于里水境内的“灵洲鳌负”（金山寺）和“石门返照”（西华寺）两景。

金山古寺的复原模型。

西华寺部份则多了一个VR体验，戴上眼镜就能与现场接触。

六楼是里水的历史文化遗产展。一幅出土文物照片，说明早在春秋战国至汉代，里水就有了重要的历史。

九月的龙舟盛会，已经成了“梦里水乡”的文化品牌。龙舟说唱也有三百年的历史。

每年的初八狮会，同样盛大。

武术在状元村没落，却在北沙村兴起。白眉拳、盲蛇棍都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粤剧在里水也很流行，藤编技艺的声誉更高。

最高的七楼，绕墙一圈的是大型绘画长卷《梦里水乡风情图》，重点描绘了里水的古迹、人文、地标、环境。

这面墙，展现了魁星阁至展旗楼一线的风貌。

走出楼阁平台，东北面的展旗岗起伏飘忽。若从西边平地望去，起伏的展旗岗就如漫卷的旗帜。

东边可看到广州塔“小蛮腰”。南边正面为横马岗，远处被岚气氤氲所遮蔽的 虫+雷 岗魁星阁，透过千灯湖，与展旗楼连为南海城市的中轴线，形成“南阁北楼”的格局。

无意中，用相机长焦镜头拉近，20公里远的禅城标志性建筑也能蒙胧呈现。

下得楼来，再抬眼上望，楼阁矫健飞展。

在山下的展旗村用过午饭，就直奔逢涌村而去。这里有今天的两个探点：“灵洲鳌负”和文头岭唐宋窑址。

灵洲是石英砂岩突起于江中的一座山岗，所以古称灵峰山。上游的东坡洲则是珠三角常见的汙积沙洲；因苏东坡登上过灵洲，就把这处相邻的沙洲命名为东坡洲。

我们来到虎头岗下，观望对河的灵洲全景。

灵洲位于郁水（今称西南涌）的大转弯处，古代水面宽阔，烟波浩渺，地名六颈海。据南朝《南越志》载，东晋大学者、风水学鼻祖郭璞到来后说：“南海之间有衣冠气”，就在这个地方。 “南海衣冠”，日后就成了南海人文鼎盛的专用名词。

攸洪兄在为众人导赏。

“灵洲鳌负”是元代“羊城八景”之一。说的是灵洲形似神龟，换句好听的话说，灵洲犹如被龟鳖般的鳌鱼所顶托。因为自古便有鳌驮东海三仙山的传说，所以，此地便有了灵气、文气和仙气。

灵洲上旧建普佗寺，南宋方信孺读过苏东坡的题诗后，又以普佗寺的地理地貌形似镇江金山寺，便挥笔题道：“疑是落星湾上见，直须题作小金山”。于是，后世改名作金山寺。“金山古寺”又是清代“羊城八景”之一。

晚清后，灵洲北岸汙塞，与陆地连成一片。历抗战时期以来，金山寺屡遭破坏，现在只残余零散石祭台、石柱础等旧物。

从清代石刻拓本《重建金山寺西面图》（“西”是个破损的字，一般人认读作“百”，恐不通），规划有牌坊、山门和两进的主体建筑，以及一些附属建筑，最高处是一座亭。但这图的建筑不知建成没有？据老人回忆，则有大雄宝殿、钟楼、三宝塔、刘祖殿、望气楼、衣冠地、东坡亭等建筑。

在清代文献留下的羊城八景绘本中，我们看见的又是另一种情况。此图只画出三进建筑，中轴线上是山门、三宝殿，以及明显是高大的主体建筑——大悲阁，旁有客堂、亭阁。按题图文字，左右有亭阁，后面还有积翠楼。

大悲阁即是观音阁，按寺庙原称普陀院，也就是观音院，座主是观音，寺名与主殿二者吻合。

这幅虽无文字标出建筑名称，中轴线也是那三进。

特别的一幅，是顺德清晖园的彩色玻璃画，同样只画出三进建筑。

这幅图着重表达灵峰山，寺院主体建筑藏于山中，最高处叫东坡亭。左翼还有一亭式阁楼，不叫望气亭，而称望江楼。

这图也没有画出中轴线建筑，只画了山门、围墙和主建筑。但题图的建筑名称与上述几幅完全不同，写作“雨花堂、飞云阁、妙高台诸胜”。妙高台，取自苏东坡来这里的题诗：“前世德云今我是，依稀犹记妙高台。”

民国时期留有两张金山寺的老照片，唯一的实物图像。这张是山门照。

另一张是亭式的八柱建筑，正是叫妙高台。看来金山寺的原有建筑格局还真是一个谜团，有待将来考古发掘去解码。

离开灵洲，来到斜对面的文头岭。入口竖立有重点保护文物的标志石碑，山体的断层出露很多“瓦渣”。

上到山坡，断崖面更大，显露出陶瓷碎片的地层关系。

广东省考古所为搞清珠三角窑口与“南海一号”沉船所运载的陶瓷器关系，正在上层开挖探方。

开挖的是一条宋代龙窑遗址，可以看见侧壁的砖墙基和隔仓柱。

龙窑向下延伸的将是烧火的灶口，向上山坡延伸会是烟口，现场看到开挖的是龙窑中段。

窑址出土了大量的陶瓷废品残件和碎片。

从出土物看，此窑以烧造醬釉陶瓷为主。这堆是执壶的残器。

这堆是彩绘与印花瓷片。

有的还在器身上拍印文字等标记。

此处旧属官窑镇，通常推测，官窑的地名起源于这个山头，说是五代时期南汉国官府所设的窑场。但这个说法目前仍是“三无产品”：无文字记载、无实物证据、无地层关系。南汉官窑说法的成立，至少要有下图从南汉德陵出土的标准器物作支撑。

这是南汉昭陵出土的青釉六系瓷罐，其帽形盖纽很有特色。

广州出土的“官”字款青瓷片，这些“官瓷”在文头岭窑址都未有过发现。

“官窑”这个地名还有另一个推理空间，就是“官”字头地名为古越地名，现在的汉字只是个音译，与字意无关。“官”字地名在古越人活动过的东南沿海地区并不罕见，例如南海西樵的官山 、新会的官冲，这些地名都与官府、官员无关（坊间传说经不起考证）。

移车到草场社区的西华寺。它与广州石门村隔江相望，西南涌、白坭水、流溪河在上游处相汇，冲出两山相对的石门，成为珠江西航道的入口。“羊城八景”之“石门返照”即指这个地方。

石门，广州城西北十五公里，是古代广州城防御北方攻击的最后屏障。汉武帝想收拾南越国，初派韓千秋率两千汉兵南下，在石门附近被越军全歼。后派五路十万大军，打了一年，楼船将军楊仆一军率先攻到，破了石门，与伏波将军路博德一军汇合，南越国都城一举而得。

石门的闻名，还与一个贪泉的故事相关联。

汉代以后，广州就是个繁盛的外贸港口，做官经商都富得流油。石门为北方南下广州的主航道，南来北往的官员通常要在这里停顿，喝口泉水。当地百姓看着这些贪官捞得盘满砵满而回，就借指这泉水是贪泉以作讽刺。新任广州刺史吳隐之要整顿吏治，偏不信这个邪，饮泉并题诗道：“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 并身体力行，由此贪泉名声大作。

贪泉在石门的哪个地方？自从贪泉被人填埋之后，就迷惑了99%的人。明代广州府通判（相当于副市长）黄谏挖泉建亭立碑在东岸的广州石门村，更有广东右布政使（近似于省长）李凤再竖“贪泉”的大字碑在那里，要实锤认证这里就是贪泉。上图的绿字碑是李凤的原版，下图的红字碑是“山寨版”。

李凤的贪泉碑也被石门村民推倒了，民国时再被南移至今观音庙前，后来还被广州市政府立为文物保护的遗址。从此，使无数去寻找贪泉、凭吊古迹的人都基本失望而归。

时光流转到2006年，武广高铁要从珠江西岸的西华村旁一座荒废了的破庙上跨过，村民这时记起祖上的传说，寺右前方曾埋过一块大的绿玉石。挖出来一看，真相是块明代的《石门山重建西华寺碑》。

挖出的石碑引来了一片考古现场。

考古发掘呈现出五代南汉、宋、元、明、清的不同时代的地层，所揭开的第一个谜就是：西华寺创自南汉末代皇帝的大宝元年（958年）。

硕大的南汉莲瓣纹石柱础，支撑着大殿木柱的直径达到1.05米，比南汉宫苑遗址挖出还要大5厘米，可见当年西华寺是顶级寺庙，辉煌无比，为南汉28寺之一。

这是最底层的南汉青砖地面。

出土的南汉和宋代花纹瓦当。

还有明代的花纹瓦当。兽面纹瓦当则是南汉时期的特色。

明代柱础的地面，与低一级的檐口散水地面。这与《石门山重建西华寺碑》的年代一致。

清代的西华寺在乾隆和光绪时都作过重修。这是出土的“光绪二年岁次丙子重建西华寺佛殿并修整四处口口题名碑”碑额。

光绪二年重建时遗留的石柱础。

明代的《石门山重建西华寺碑》，现竖立在新建的碑亭内。

反复阅读碑文，嗅出了石碑背后有隐情。就碑文本身而言，它给出了两点重要的信息：一，这里就是志书记载的石门西华寺；二，寺后的山岗就是石门山，它与对岸石门村后的山岗组成著名的石门屏障和羊城八景之一的“石门返照”。

但现在寺后的山岗，不知什么时候改名作西华山，为人们寻找石门贪泉又布下了一重迷魂阵。

幸运的是，在寺侧挖出了一眼明清古井，符合“志书”所记的贪泉位置。而早期的贪泉只是一泓潭水，大约明朝才改砌成泉井。

自古至今，关于贪泉被掩埋有几种说法，我的推断是明代寺毁时一同荒废埋没，没有传说中的故事。现在挖出的古井，也被再次填埋在我们的脚下，待建成石门景观公园后才会再露真容。

这幅康乾时期的绘图，并没有被明代黄谏、李凤所误导，正确标示出了西华寺、贪泉井和对岸石门村的位置。

南海县西华村在古代属于广州府管辖，这是西华寺遗址出土的“广州”残碑。

正是当年有这座宏大壮丽的西华寺加持，并为官员、文人提供一个优美舒适的观赏和休憩环境，石门才在宋元时期被列为“羊城八景”之一。

这幅“羊城八景”之一的“石门返照”绘图，题字说贪泉之上还建有控海楼。

这里绘出的楼阁就是西华寺旁的控海楼吧。

这幅“石门返照”图却说有石门亭、西华寺等。

　　

清代的“羊城八景”有两个版本，一个是乾隆《广州府志》记载的，也是当今主流认可的；另一个是有“石门返照”和“金山古寺”的版本。有人折中两个版本，说清代评过两次八景，但这个折中说法也未能说服我。鄙人拆解的密码是：前者是官府版，后者民间版，而且民间版本比官版流传得更为久远。

此图是顺德清晖园内的“石门返照”彩色玻璃画。

今人对贪泉和西华寺已找不着北。当代广州的几大画家在画旧“羊城八景”时，“石门返照”都被人标注为广州石井。

现场考古的成就，使西华寺得以就近偏移重建，逃过被拆的一劫。

寺内的大院，两侧相对的是钟鼓楼。

这是移建重辉后的正殿。整座寺院的规模，比南汉、明代时缩小了好几倍。

明代“心学”宗师陈白沙，也多次到过西华寺，他有诗曰：“芙蓉花发西华寺，远访残碑到石门”。寺前的这眼水塘，当年应当栽满了盛放的莲花。

期待将来石门公园建成，会呈现出贪泉、西华寺、石门更美丽的景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