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与地老鼠

韩特

逢外号叫老鼠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贼眉鼠眼啊、鼠目寸光啊……反正没好词。但别管是什么外号，能叫得响的，那就不是一般的能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中国的传统文化好像在一夜之间被欧美、港台文化所侵蚀。走在街上，满眼的麦克镜、牛仔装、港衫、喇叭裤……再就是录音机、磁带……大江南北，大街小巷，全是邓丽君的歌。如果说文革十年是一种压抑，那八十年代则是一种释放了，因为赶上好时候了。多元文化的涌入让人们兴奋异常，年青人们开始追求时尚，烫发、跳摇摆舞…… 那时候的人虽是工资都不高，但大多都很大方，在饭店吃饭都是抢着结账。当然也有玩心眼的，光动嘴皮子净弄些虚的，明明钱装在上衣口袋，却故意掏下衣口袋，掏来掏去等掏出钱人家已结帐了。一回两回行，时间长了就没人和他玩了。有一次我们几个在大观园北边的一个酒馆，请会烫发的老周喝酒，当又上来一盘热菜时，老周赶紧把菜拨到其它几个盘子里匀开，这样就显得菜不多了，他压低声音说： “叫地老鼠的那孩子来了，他一定过来借个菜，快把菜吃唠。” 话音未落，只见一哥们端着一杯刚接的鲜啤酒来到我们桌前。 “真巧，哥几个在啊？借个菜”，说着就坐下来。 但见来人尖嘴猴腮，两只眼睛小、圆、亮，基本上没白眼珠。问题是他的黑眼球总是在眼眶里打转让人受不了！最突出的是他的两只招风耳，耳翼会随着周围的声音来回忽扇，挺赛。 他瞄一眼借故去厕所的老周，又瞅了瞅眼前那几盘子残羹剩菜说： “我不就是没发工资过来借个菜吗，你看看老周那脸，就和抽他筋似的。”他放下还没用的筷子，把酒一口喝干，“你们玩，先走一步。” 老周老远看他走了，才回到桌前。 “怎么样啊我没说错吧，就是个蹭吃蹭喝的玩意！不能惯他这毛病！” 老周抽一口烟，开始给我们讲关于老鼠和地老鼠的故事。 西门那一带有个外号叫老鼠的人，也是靠打打杀杀，拼出来的名，很是亡命。一身功夫，但从不欺负人；心虽黑，但为人仗义。那时候经常有打群仗的，出现双方都下不来台和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都是请老鼠来调解和说事。只要是老鼠出面，两边的人也都愿给他面子，也就是说还真没他老鼠办不了的事。久而久之，老鼠的名气越来越大，跟他混的小弟兄也越来越多。 话说在十二马路那一带也有个外号叫老鼠的，就是刚才借菜吃的那个。不过此老鼠非彼老鼠也，此老鼠可没有彼老鼠身上的英雄气。同是老鼠，云泥之别。人们为了区分这两个老鼠，就把十二马路的那个称之为地老鼠。 地老鼠也有两下子，撮皮儿的活玩得挺溜（撮皮儿，即偷钱包，济南黑话），他属于想练好却没怎么练好的那种，算得上济南油子，比一般人看事透彻，小眼睛转一圈便心生一计。经常混吃混喝，能唬的就唬一家伙，唬不了的他就冒充老鼠。还别说，屡试不爽。 有一次地老鼠和几个街痞在饭店喝酒，与邻桌的一伙发生口角，地老鼠说话带了个“窝儿们”人家不愿意了！（窝儿们，济南方言，骂人的话）对方那边有一个光着脊梁扎领带、说话口吃的哥们显然不服地老鼠的气：“你、你、你窝儿们、窝儿们的，你、你、你窝儿们谁啊？”“我、我、我窝儿们、窝儿们的，我、我、我窝儿们你啊！”地老鼠还学他说话。 这个仗是非打不可了！人家那边人多势众啊，没两个回合，就把地老鼠他们几个打趴下了。关键时刻地老鼠的眼睛仅转了两圈便心生一计，他爬起来坐在椅子上，用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点颗烟，就和没挨揍似的、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前段时间练鲤鱼打挺，扭着腰了，要不你们几个还真不是我的对手，这么给你们说吧，和你们打架我使两只手就等于欺负你们！知道我谁吧？” “嚎家伙！这口气！你天王老子吗！” “听说过老鼠吧？” “老鼠？大名鼎鼎啊！你是老鼠？” 地老鼠清清嗓子，板着脸很严肃的说道： “我就是老鼠！” 这帮人一听说是老鼠，马上都变态度了，递烟的递烟，道歉的道歉，还换了个饭店请他喝了个酒，临走没忘塞给他两条带嘴的琥珀烟。 后来有一个机会这帮人和真老鼠坐在一起了，这才知道有人冒充老鼠了。这还了得！这不乱了世界观了吗！于是他们很气愤的把这事告诉了老鼠。 其实老鼠对地老鼠冒充自己招摇撞骗早有耳闻，一直想揍他一顿一直没腾出空来，今儿听到他又冒充自己了，气没打一处来。 “来啊！” 应声过来几个小伙子，“听大哥吩咐！” “找找那个地老鼠，我和他面面！” 没一顿饭的功夫，就把地老鼠给逮来了，五花大绑把他扔到老鼠跟前。老鼠上下打量着地老鼠，发现他长得和自己的一个叔辈兄弟有点像。 “这不成绑架了吗！知道五讲四美三热爱吧？把绳子给我解了！”老鼠对手下人说道。 松开绑的地老鼠一个劲的给老鼠作揖，以表示感谢。 “你叫地老鼠吗？” “正是、正是！” 老鼠心话：难怪人家叫他地老鼠，这眼睛长得，还真给自己有一拼呢！ “我说地老鼠，你知道我谁吧？” “知道、知道！”地老鼠赶紧回答。 “那你说，我谁啊？” 地老鼠眼睛转了半圈后就没再转，心想：说不认识你老鼠吧我肯定挨揍，说认识你老鼠吧还是挨揍！于是他两手一拱，说了句能避重就轻，还能转移话题，还得沾的上边的话： “鼠哥，一直想拜访，今天幸会！我能请大哥去汇泉楼喝酒吧？” 老鼠的那张脸从来都是一个表情，没有谁能从他脸上看出喜怒哀乐。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什么人，老鼠说话的声音也永远是那个调，这是他的定力。他最烦别人叫他外号，为了这个外号，小时候可没少给人家打架，左耳上边的那块疤，就是被人用半截啤酒瓶子戳的，差点开瓢。他掏出一颗烟，旁边的小兄弟立马给他点着。他慢腾腾的走到地老鼠跟前，把烟递过去。当地老鼠的小眼睛聚焦在那颗烟上的那一刹那，老鼠飞起一脚踢中他的下巴，那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地老鼠踢的拔地而起，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 地老鼠被踢的差点晕过去，他知道老鼠的厉害！这时候必须揣摩准他的心理，尽最大可能的让这种伤害降到最低程度。地老鼠毕竟是地老鼠，他没空找牙，强忍着巨疼、恬着脸说道： “踢的好！踢死我活该！……别弄脏了您鞋！”随说着随脱下衣服给老鼠擦鞋，表情一脸虔诚，就好像没挨过这一脚。 他这一点一般人是做不上来的，所以说地老鼠不是一般的地老鼠。 他一边擦鞋一边用余光瞅着老鼠，他得防着他再来那么一脚啊！再来一下子小命休矣！老鼠看出他的心思，故意用手挠了一下头，地老鼠反应那个快啊，一手护住面部，一手护住头部。 终于，他听到老鼠笑了，这正是地老鼠最想要的结果。 老鼠的笑让他愕然，就连跟他那么多年的弟兄，都觉得他的这种笑很罕见。从另一个角度看，多少也与地老鼠的会来事有关。能忍这胯下之辱的，可不就是古有韩信，今有地老鼠吗！ “告诉我，你是老鼠啊还是地老鼠啊？” “回大哥，我不是老鼠，我是地老鼠！” 这个故事让我们笑的啊！ 后来，老鼠和地老鼠都心惊肉跳的躲过了八三年的严打，那应该算是个奇迹了。 据说老鼠在人民商场东边倒腾牛仔服，干得挺好。后来干大买卖，成了大老板。 地老鼠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改了很多毛病，靠自己的小能力和技术革新当上了车间里一个什么小组的副组长。 再后来，就没人再提老鼠和地老鼠了，都大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