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行

老兵王文清

<p class="ql-block">为纪念50年前行程几千公里,跨越数省的求学之路。写下了这篇穿着军装,揣着几十块钱和几十斤全国粮票,背着简单的行囊,奔向“口内”(内地)的几天见闻。有些见闻不会再有了,也不可能复制。</p><p class="ql-block">【上路】 1971年12月25号,入伍未满一年的我,单独踏上几千公里的远行之路,而且是与一年前入伍时的方向背道而驰。</p><p class="ql-block">24号下午,连首长告诉我团里派我去陕西宝鸡建河(我听成“金和”)学习,先到乌鲁木齐与其它连队的学员汇齐,再转乘火车前往目的地。</p> <p class="ql-block">一个年轻人,在“全国学解放军”的年代里,能够穿着军装,单独远行几千公里,去执行任务,受到部队首长如此的信任,能不倍感荣耀?</p><p class="ql-block">我当时激动不已,也方寸大乱,都还没弄清确切目的地就匆匆上路。</p><p class="ql-block">在巴楚汽车站,买了到乌鲁木齐的车票,从巴楚到乌市有一千三百多公里,车票好像是26块钱。</p><p class="ql-block">一上车,车内一股浓烈的羊膻味扑面而来。车上的乘客好像全是维吾尔老乡,他们羊皮大衣翻过来穿,整天和羊打交道,吃的,用的也都是羊身上的,加上冬天保暖的需要,车里门窗密闭,羊骚味几乎处于饱和状态。</p><p class="ql-block">我的车票买的时间比较晚,如果是坐在车后部,那股强刺激的羊骚气味真的够你“享受”。</p><p class="ql-block">六,七十年代,人们为了得到一顶绿色的军帽,可以不惜手段,进行“强抢”,当好不容易的弄到一件绿色军衣时,便会穿着到处去“显摆”,那种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也是当年国民崇尚军人的一种感情的真情流露。</p> <p class="ql-block">好在我并不讨厌羊,还喜欢吃羊肉,对羊骚味也不特别敏感,又被车站工作人员安排在给干部预留的座位上,坐前排。这里气味淡,视野开阔,颠簸幅度小,享受到“干部”才有的待遇。接下来的五天行程,我将和车上的维族老乡为伴。</p><p class="ql-block">我也不懂维语,又没带本小说看(那个年代很多小说都被禁),那时候也没有手机,没有聊天对象,我整天在车上不是打瞌睡,就是漫无边际的看着冬天空旷的一片土色的戈壁滩,甚是无聊,一个看似精明的小伙子,被消沉的气氛整得像个小傻子一样,一言不发。</p> <p class="ql-block">【窗外见闻】行驶了很长时间,偶尔也会路过一个村镇,映入眼帘的只是路旁白杨光秃的树干和枝条,它们融入没有生气的土黄色,萧煞的冬天,褪去了它们美丽绿色,薅走了每一根枝条上的树叶,但它们依然挺立在公路两旁,像是迎宾的队伍,高大的身躯,排列有序,威武雄壮。一格一格的防护林一直延伸到远方,护卫着沙漠上的绿洲。绿洲公路两旁有不少的房舍,寒冷的冬天也能在田野上看到一些羊,牛,马,驴子等家畜,偶尔也能看到几峰骆驼,有时也可以看到一些在路上行走的老乡,他们从车旁一闪而过,这些映入眼帘的画面,给沉滞的空气带来了稍许生气,大多数乘客这时都会望着窗外。</p><p class="ql-block">回想一年前,我们也经过这条公路,路过村镇,田野和戈壁,但被军用卡车上蒙得严实的篷布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感觉越走越暖和一点(新疆南北疆温差较大),与一年前相比,尽管出行的日子相同,但不同的是这次是逆行,未来的严寒在前面等待着我。</p> <p class="ql-block">新疆防风林夏天的妆容</p> <p class="ql-block">【“手 抓” 面】中午,我们来到了一个村镇,汽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口,那个年代这个村镇可能就仅此一家,大家也饿了,鱼贯而入。</p><p class="ql-block">饭店的食品也没有可选择的,除了馕就是拉面,我买了200克(克:新疆粮票单位)拉面,一个盘子装了,结果却没法吃,到处找不到筷子。</p><p class="ql-block">看到维族老乡他们轻车熟路,站着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抓起来就吃,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吃法,用“手抓”面直送嘴里,也没见有人洗过手。</p><p class="ql-block">我是第一次在穷乡僻壤的维族饭店吃饭,看到此情此景,有点茫然失措,好不容易从他们的后厨里找到一双筷子,那时候物质还比较匮乏,就谈不上美味了,那个面条,是现场拉的,粗细不匀,粗的有筷子般粗,既不好看,也不好吃,不过这是在71年啊,第一次看到拉面的全过程,有一种新鲜感,五毛钱喝了一碗羊骨头汤,总算把肚子填满。</p><p class="ql-block">吃完饭继续上路,两百多公里,走了差不多一整天,下午六七点才到,时差原因,天还没黑。</p><p class="ql-block">我们坐的是地方车,不能住部队兵站,也没住阿克苏市内,就在城郊一个车站旁的招待所住下。</p> <p class="ql-block">【特色的房子】每天,我们早早的吃过早饭上路,一路奔波,中午或早或晚,碰到饭店,随便吃点东西,补充补充肚子,有路程短的,路上顺利,下午四五点能到,若路程较远,七八点到时也有。</p><p class="ql-block">当经过县城或者人民公社驻地等较大的村镇时,经常能看到,具有维族特色的商店建筑,排在街道的两边,这些建筑要比一般民居要高大一些,且漂亮一些。因为下雨少的缘故,南疆的房子一般都没有我们习惯的“人”字房顶,房子上面是用很厚的泥巴抹平的,既保温还可以晾东西,不少建筑在接近房顶的地方,用维、汉两种文字写出店名,更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在我们看到的店名左边,用数字表示房子的建造年代,例如:1949,1953这些阿拉伯数字,有的维文写得还是挺有艺术性的。</p><p class="ql-block">用阿拉伯数字表示房子建造的年代,是新疆房子的一个特色,不知道这些标有建筑年代的房子,现在还有多少?我2011年再到新疆时,在乌鲁木齐及北疆地区好像没怎么看到</p> <p class="ql-block">【自以为“聪明”】冬天,在戈壁滩荒漠上旅行,没有一丝绿色,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望无际泛黄的色调,特别枯燥乏味。</p><p class="ql-block">傍晚到了目的地,一下车赶紧在车站旁边找个招待所(也好像仅此一家)住下,到饭店吃过晚饭,就去找电影院,看电影是当年唯一的消遣,五天行程,途中住宿四夜,至少看了两场电影。</p><p class="ql-block">南疆的冬天,气温还不是很低,人们看电影都是在露天电影院,看电影的人不多。电影票价低,一毛一张,更主要的是,再没有其它可以消遣的地方,露天电影院是人们唯一的消遣场所。</p> <p class="ql-block">露天电影院</p> <p class="ql-block">70年代初,就是县城也没有几条硬化路,在县城周边尽是土路,也许久不下雨,我们好像是在面粉生产车间里走路,每一步都会扬起很细很细的尘土。</p><p class="ql-block">每到一个招待所,同车的他们都被直接安排在只有大通铺的房间,房间里只有煤球炉子取暖。我是军人,备受尊崇,被安排睡在他们说是最好的房间,这里除了有一个煤球炉子,还一人一个床,还有脸盆和暖水瓶。</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个地方,我们到得比较晚,招待所服务员告诉我,给我留了一个最好的房间,都是给过往汉族干部住的。这天晚了一点,就没出去,洗漱完毕打开被子准备睡觉。一看被头很脏,像剃头挑子上的磨刀布,油光闪亮,我就把被子调个个,一看,一个样,我就又横着换了,一看,还是一样,被子的四个方向都调换过,都差不多很脏。</p><p class="ql-block">“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我还是比较“精明”的,我就把被套拆下,抽出棉絮,把被套翻个面,把被里当做被面,我还在暗暗得意之时,庆幸自己的小聪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的我目瞪口呆,被里子和被面是同样的“干净”,这被套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翻弄过?</p><p class="ql-block">枕头套那是更脏的了,白布变成了黑布,可能没少被人当做擦脚布用。</p><p class="ql-block">新疆很多地方缺水,这我是知道的,但也不至于半年甚至更长时间不换洗吧!</p> <p class="ql-block">【与跳蚤为伍】在招待所一住下,身上经常出现挺大的疙瘩包,还奇痒。开始还不知道原因,一感觉到痒,我立即脱下白衬衣查看,查看过几次,终于在衬衣翻过来,对应有包的位置,发现一个小红点,就用手去抓,手还没到,小红点就没了,反复几次,觉得是跳蚤,特别能跳,后来经过几次鏖战,有经验了,一发现小红点,不是去抓,是用一个指头,迅速摁住,再捉起来,开始几次每当抓住跳蚤,我都会细看一下,就两三毫米大,有牙齿,几对腿,最后一对更粗壮。据说跳蚤跳高(按跳高高度与身高的比例)是世界冠军呢,一不小心,还会被它逃脱。仗着年轻眼尖和经验,那时候如被跳蚤咬了,我定能把跳蚤捉拿归案。</p><p class="ql-block">在翻弄被子时,看到枕套,被子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想都不用想,一看就知道是夏天碾死臭虫的血。好在冬天,臭虫冬眠去了,蚊子也冬眠了,要不,这种卫生状况,我将要承受害虫陆海空全方位的袭扰。</p><p class="ql-block">冬天虱多,红卫兵大串联时,我记得当年我们学校很多同学,到北方串联后,都把“战利品”虱带回家。还好,这次长途旅行倒没惹上虱子。</p><p class="ql-block">像这样的环境,现在的年轻人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感觉不可思议吧!</p><p class="ql-block">路向前延伸着,从库尔勒开始,柏油路逐渐多起来了,路况越来越好,气温也越来越低。</p> <p class="ql-block">【翻越天山】汽车行驶在铺了柏油的路面上,感觉更加平稳,人也更加的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中,汽车开始爬坡翻越天山。</p><p class="ql-block">天山,位于欧亚大地腹地,东西横跨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四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独立纬向山系,也是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山系和全球干旱地区最大的山系。</p><p class="ql-block">天山上有终年不化的积雪,74年也是12月份,我从乌市坐飞机到和田,鸟瞰天山,峰峦叠嶂,雪山林立,异常俊美。</p> <p class="ql-block">天山公路</p> <p class="ql-block">我们的汽车沿着蜿蜒的道路,盘行在天山一路上行之中,突然,驾驶室的窗玻璃瞬间变成了万花筒,整个一块玻璃,随着一个小点,向周边呈现放射性,不规则的裂痕,本来清晰度很好的玻璃,一下子有点模糊,严重影响驾驶员的视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画面的玻璃。</p><p class="ql-block">司机停车察看了一下,估计是刚刚会车时,被对面车上飞来的小石子击打了一下。好在那个时代,路上汽车不多,很少会车,我们又是上坡,车行速度不是很快,就这样坚持着翻过天山垭口。</p> <p class="ql-block">下坡行驶了一段时间,在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面,汽车一个颠簸,驾驶室整块玻璃顷刻坍塌,一股寒风直扑车内。</p><p class="ql-block">这位是个老司机,心里素质相当好,只是停车打扫一下驾驶室的碎玻璃,又上路了。</p><p class="ql-block">我们翻过天山,已处北疆,气温比南疆低很多,车外无风都很冷,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没有被灌进汽车的风直接吹到,也感觉冷了很多。</p><p class="ql-block">汽车在行驶中,寒风直往车里灌,司机又是首当其冲,可想他当时有多难?我看见师傅整了整衣领,把单帽戴正,一幅凛然的样子,迎着刺骨寒风,从容地操作汽车。</p><p class="ql-block">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应该给师傅以帮助,马上摘下头上載着的皮军帽,给师傅戴上抗寒保暖。我换成单军帽,也是觉得很冷的,好在那时候年轻。</p><p class="ql-block">到了住地,我们住下了,明天我们只有半天的路程了。</p> <p class="ql-block">冬季高寒地区防寒军帽</p> <p class="ql-block">【有惊无险】还有半天的路,就要离开冷似冰窟的汽车,这对我们是多大的喜事?</p><p class="ql-block">车行驶在北疆,车外的景观与南疆截然不同,眼睛所及皆是白茫茫的白雪,厚厚的积雪装扮着原野和山谷,万象更新,大地似乎没那么荒凉,倒让我这个南方兵欣喜不已,目不转睛的观望着窗外的景色。</p> <p class="ql-block">大雪覆盖道路</p> <p class="ql-block">离乌市越来越近,可公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有一段路,好像昨晚下了一场暴雪,雪花把沟壑填满,公路与大地连成了一片,我一个外行人,根本就无法分清哪是公路路面,哪里是沟壑?</p><p class="ql-block">看着司机前倾着身子,几乎把头探出了窗外,这个驾驶台因玻璃窗被打碎,没有了窗玻璃的庇护,现在反而是一件幸事,去除了窗玻璃对视线的影响,司机师傅全神贯注,小心谨慎,慢慢地在雪地里探寻着前进,汽车慢慢的前行,司机师傅给我的感觉,像是在“盲”开汽车,我不知道他凭什么驾驶着汽车在前进?是元旦到了,思家心切,还是他真有火眼真睛,能够看透雪下的路基?</p><p class="ql-block">那个时代,没有扫雪清障车,路面的积雪完全是靠自然融化,这样的行车条件应该还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过往的司机师傅们,希望你们小心谨慎,平安驶过。</p><p class="ql-block">我们汽车的车轱辘没有安装防滑链,还好,没融化过的新雪也不那么滑,只是车速明显的慢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在最后这半天路程上,我看到左手路下面几十米的沟沟里,一辆解放牌卡车,轱辘朝天趟在那里,右手山崖下,一辆长途对面驶来的客车,顶在山根一块大岩石上,水箱都破了,空无一人的客车,趴在那里,好像在向路人们述说着它的不幸!不知怎么回事,这么恐怖的画面,当时并没有让我们害怕。在这之后的半个世纪,看见的车祸不少,唯有这次,在我的大脑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挥之不去。</p> <p class="ql-block">【后记】12月25号这个日子,对我是情有独钟。1970年这天,我在江西资溪坐上了军列,开始了我的戍边之旅。第二年的这天,我在新疆巴楚又坐上了长途大巴,开始了在部队的求学之路,也恰是这天,正好是我老婆的生日。</p> <p class="ql-block">退伍后与恋人合影</p> <p class="ql-block">蒙语“乌鲁木齐”,翻译成维语是“优美的牧场”。</p><p class="ql-block">这座城市竟然是我的福地,入伍后的第一个元旦是在这里度过的(离故乡有几千公里),第二个元旦又是在这里度过(离连队也有一千多公里)。</p> <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坐飞机也是从这里开始,飞机飞越天山,飞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直达和田,两个小时的空中旅行,省去了8天大巴的颠簸之苦。还能从空中鸟瞰天山的险峻,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壮丽,新疆地域的辽阔,真是我一生的一大幸事。</p><p class="ql-block">在74年能坐上飞机的人,在当时的中国,还真是凤毛麟角</p> <p class="ql-block">探亲回部队刚刚从这架飞机上下来</p> <p class="ql-block">戍边五年多,先后六次踏脚乌鲁木齐,有冬天的时候,也有春,秋时节,短则住两三晚,长则住十天半个月,可以说当时对乌市熟悉的程度超过了本省会城市南昌。2011年夏天,再次踏脚乌市时,感觉它的变化太大,令我吃惊不已,大巴扎美的让我流连忘返,那儿的美食使我乐不思蜀。曾经相当熟悉的城市,变得朦胧起来,不知空九军第二招待所,原乌市的“群众饭店”今天是否安在?</p><p class="ql-block">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南疆——我的第二故乡,对你有着魂牵梦绕的情节,我想,在有生之年,定会循着年青时的足迹,再去亲吻那片热土的!</p> <p class="ql-block">值班时的工作状态</p> <p class="ql-block">几十年的坚持,得到马甲线的回报</p> <p class="ql-block">前几天上午翻杠视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