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精神的远足,行摄则更像是将身心作风筝样的放飞。这一次,跟随一个摄影团队,去下涯作一次随波逐流式的旅行。 下涯是个镇,隶属建德市,在新安江的中段。江水流经这里画了个“Z”,像是谁不经意间扔下的一条绸带,自然而柔和。数十公里半径内有山如屏,有水似镜。山色青翠秀丽,水流清泠碧透,永远是恬淡而温媚,与这方水土上的住民守望共存着,与外来好奇且讙嚣的游客隔着适当的距离空灵着。这里原应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小家碧玉。但却因了这里的江面云雾缭绕、如梦似幻的神奇,而芳名远播,秀色可餐。国内外大量摄影人都来这里创作采风,于是这里也成了摄影人朝圣的“麦加”,盛产大片的梦工厂。 是黄昏时分走进的下涯,披一件经晚霞濡染的衣裳,行在古老的江堤上,灵气扑面而来。这个时候离傍晚很近,太阳垂在山尖上,江边的树如枫般红起来。有鸟儿在水面上掠过,叫声传得很远。嬉水的孩童搅碎了江面,水波如金子般跳动。老农挑着一担夕阳回家,身后拖着长长的倒影。这突然邂逅的画面美得令人心颤,没有心理准备的直接碰撞,让思想直接宕机。身旁机敏的同伴早已按下了无数次快门,而我却作呆滞状——真不知是浸在感动里还是浸在江水中了。 第二天到江边时,天还没亮。触目是混沌的一片深蓝,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上下两弯弦月对影相照,偶尔抖动的那一弯才让人察觉到原来它是它的倒影。江边黑黝黝排了一溜的三脚架,脚架后是静静等候的人。没有谁大声说话,就连偶尔传来的一、二声咳嗽也是压抑着的,莫不是怕惊了将至的雾的脚步? 雾是在江上弥漫开的。原本深蓝的世界,这时蒙上了一层白纱。白纱时厚时薄、时遮时露,月淡进淡出、山淡进淡出、树淡进淡出、人淡进淡出。幻景中一只小渔船上两点晕黄的灯火在那里悄无声息地滑动。像一只精灵飘飘渺渺,像一个梦境虚虚实实。精灵牵着梦,带来了杏花烟雨江南的诗意,带来了晓看天色暮看云的思念,带来了一个渔翁一钓钩的画面。此时,现实的美与梦想的美交织在一起,营养的是视觉,慰藉的却是心灵。 渔火是信号,点燃的是焦急难耐的心。宁静霎时打破,无数的快门声、惊叹声,间杂着咨询参数的、要求交换机位的,嘈嘈切切扑向江面,引得江雾碎碎合合一阵晃动,也打开了曙色的囚牢,释放出变幻莫测的风韵。摄影人远来的劳累、疲惫,等待的忐忑、焦虑,也全消融在漫江白雾中。雾气弥漫过来,如仙气沐浴身心,个个满血复活,状态亢奋,恨不得将满江景色收入镜中——毕竟这千年的江雾绝非一时兴起弄条小船放些烟在池塘中走几个来回可比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拍爆了内存卡! 天下以雾出名的景致不知凡几,下涯的雾当然不是名气最大的。没有黄山雾的诡谲奇特,没有峨眉雾的茫茫苍苍,也没有蓬莱阁雾的如絮如云。所以,当年这里不是文人骚客寄情的天堂,只是农人渔夫劳作的故乡,一直以来,都是自然清新的本色。但也正是因为如邻家女孩般的亲切与甜美,让人能够喜爱她、欣赏她、亲近她。下涯的雾就胜在天人合一,那山,那水,那雾与那人如浑然天成般的和谐。无需仰望也不用俯瞰,就是平平常常地看过去:景在眼前、韵在心边,人在画中,意在身外。一时间,忘却了手中的相机、忘却了手指的动作,心灵如莲花般慢慢张开,思绪如轻雾般弥散,不知不觉中就沉浸在乾坤自在、物我两忘的境界…… 太阳升了起来,如咸蛋黄一样油润。金色的光像一只巨大的手缓缓抹过凝满朝露的天幕,满眼便是鲜活的山水。刚才如梦似幻的,在不知不觉间,无风而散,凭空消失,仿佛一切都不曾有过。只有被雾气打湿的头发,才让我相信确实在现实中走过。突然就想起了宋人杨万里的诗“不知香雾湿人须,日照须端细有珠”,于是哑然失笑。 来的时候,行囊里只有相机。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江山水半江雾。行囊变得沉重,心却变得轻快。这时,我才真正相信,有一种愉悦叫“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