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早晨,旭日东升。清亮清亮的河水缓缓流动着,小河上水汽氤氲,被初夏的阳光照着有些光怪陆离。</p><p class="ql-block"> 山脚凸崖下一汪小水沱,汩汩流水冲着崖边垂下的青藤不停的摆动着。一只蓝色的翠鸟歇在树枝上,望着河边一少年。</p><p class="ql-block"> 少年坐在一块圆石上,面前插着一支青竹渔竿,晨风吹动着衣襟,他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紧盯着河面上的浮漂。</p><p class="ql-block"> 这个少年就是我,半个世纪前的我。这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自己做的渔竿来垂钓,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以偿来尾开竿魚。</p><p class="ql-block"> 对我而言,这次钓魚绝不是随便玩玩而已,而是一场有些隆重仪式感的活动,因为为此我已经尽心尽力的准备了好长时间。</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制作渔竿。家对面小山上绿树成荫翠竹葱笼,但有些竹子是不能动的,比如慈竹,苦竹,金竹,斑竹这些,都是长在农户周围,有主的,不敢砍。金竹做渔竿是最好的了,又细又长又有韧劲。半边街卢铁匠爱钓鱼,他的四根渔竿就是用金竹做的,竿头还套有自制的铁杄方便插入土中。</p><p class="ql-block"> 野生的,可以砍的,大概就是白夹子竹子了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把家里的菜刀用几层报纸包好,放在书包里揹起爬上小山。山路崎岖,路边树林里时隐时现一群群的土画眉,不时露出小脑袋,警惕的打量着我。</p><p class="ql-block"> 转过一道弯,不远处有一排整齐的白夹竹,连蹦带跳地过去,选了一根粗细合适比较挺直的挥刀砍去……</p><p class="ql-block"> “喂!哪个在那里,砍不得嘞哦!”</p><p class="ql-block"> 一声暴喝,吓我一大跳。抬头看见一个拿着锄头的中年农民,他在疏通着田边的水沟,大概就是人家说的生产队“管水员”吧。听说还不止管水,也管山,管树,管庄稼…啥都管的那种。</p><p class="ql-block"> “叔叔你好,听他们说这种白夹子是野生的,可以砍的呀,我只砍一根来做渔竿子可以不?”我恭敬的说。</p><p class="ql-block"> “公社的山,公社的地,山上生嘞地里长嘞都是生产队嘞,哪叽巴尚有野生的说法哟!”</p><p class="ql-block"> “这白夹子要护起,二天砍来做二季豆杈杈嘞,是不准哪个随便砍嘞哦。”管水员说</p><p class="ql-block"> “娃娃仔家家嘞做啥叽巴渔竿子嘛,随便捡求一根刷条子(竹枒枝)一样嘞干事。”他一脸坏笑。</p><p class="ql-block"> “让我砍一根嘛,只砍一根要得不?”我央求道</p><p class="ql-block"> 他看了看我,指着百米开外的一笼竹子说:“好了好了,你到那笼白夹子里去砍,标(不要)在这里砍。”</p><p class="ql-block"> 大大松了口气,直奔百米开外。</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走拢一看,就明白难怪他让我到这里来砍了。这是一笼很不成材的竹子,杂乱无章,粗粗细细,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也不知谁长谁短,谁弯谁直,唉!矮子中选高个子吧,让砍就不错了。</p><p class="ql-block"> 钻进竹笼里,砍了几根费力的拉出来,剔去枝枒,根根都显得那么曲里拐弯,咋看咋不象做渔竿的料,莫法,只有将就了。</p><p class="ql-block"> 挑出三根长短粗细都比较顺眼的杠着回家,再把每节的断茬仔细削光生。也不忘将略微卷刃的菜刀锤平磨锋利,免得老妈发现了埋怨。</p><p class="ql-block"> 下一步就是煪直渔竿了,煪竿竿我看邻居陈师傅做过,基本程序是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陈师傅是厂里的钳工,心灵手巧,爱垂钓,隔三岔五在门口剖他钓来的鱼,让我羡慕不已。我常跟他到河边看他垂钓,他是我爱上钓鱼的启蒙老师,“老水子抽筋”的绑魚钩手法就是他教我的(老水子抽筋,其实就是老鼠抽筋,也叫耗子抽筋),这个绑钩方法,我用了半辈子。</p> <p class="ql-block"> 点燃煤油灯,旁边放一木凳和半盆冷水与一张抹布,开始煪竿子。</p><p class="ql-block"> 先拿最弯曲的那根来练手,万一搞砸了也不心疼,毕竟是第一次干,不会那么顺利的。</p><p class="ql-block"> 把弯曲的竹节在灯火上旋转着均匀烤热,烤热的竹节会变软,将变软的竹节放到小凳上掰直后迅速用湿抹布冷却降温定型,便完成这一节的塑型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真的是“说者容易做者难”,这不,弄去弄来还是报废了两根,不是没烤到火候直接掰破,就是烤过头了直接烧焦!还有就是竹节的弯曲方向并不一样,有的右弯,有的左弯,有的是右弯偏上或者是左弯偏下,嘿嘿,反正有点考手艺。</p> <p class="ql-block"> 手艺也练了,备胎也废了,最后一根得精心操作不能有误了。</p><p class="ql-block"> 还别说,前边的实习操练加彩排果然有用,随着油灯里的煤油就快耗干之际,整根渔竿煪制完毕。虽说也有些许遗憾的地方,比如竿尖太粗,应该多留两节颠颠,比如还不太直,远观可以,不能近看,更不能象端枪一样的瞄……</p><p class="ql-block"> “用不着求全责备哈”,心里给自己打气。 特意的用油烟子把每节都熏黑一寸,感觉这样更洋气,这,就是商标,强烈表示此竿竿就是名符其实的渔竿,而不是刷条子,不是二季豆杈杈,也不是一般的白夹子竹子。</p><p class="ql-block"> 各人的孩子各人爱,这话真不假。在外人看这根竿竿那是太一般了,要说它是渔竿可能都是个笑话。</p><p class="ql-block"> 而在我眼里,它真的很可爱,也许跟手上打的泡和煤油烟子熏黑的脸与鼻子洞洞有点关系吧。拿着它比比划划的爱不释手,甚至连渔竿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墨节青竹”。</p> <p class="ql-block"> 渔竿有了,下来就该配备渔线、渔钩、锡砣子(铅坠)和浮漂了。</p><p class="ql-block"> 卢铁匠渔竿上的渔线我看过,象是丝线一类。 </p><p class="ql-block"> 我问:“卢师傅,这是木匠用的墨斗线吗?”</p><p class="ql-block"> “啥根儿墨斗线哦,熬者是(我这是)资格胡琴线,比墨斗线高级得多!”他骄傲的说</p><p class="ql-block"> “高级啥子哟,现在渔线都用尼龙线了,尼龙线柔软透明,鱼不容易发现,我早就用上了。”陈师傅在一旁反驳他</p><p class="ql-block"> 陈师傅思想灵活,追求新生事物,卢陈两位虽然都喜钓,但总是要拌拌嘴,互不服气,互不相让。</p><p class="ql-block"> 陈师傅用的是“斗斗竿”,也就是插节竿,渔竿分为一米左右的四节,除竿尖外,其余三节中空,可收缩装在一起,出行便于携带。</p><p class="ql-block"> 卢师傅用的是整节金竹竿,携带时撇天撇地的确有不便,但他偏爱此竿结实,拉大鱼时腰劲极好。</p><p class="ql-block"> 就连用的浮漂两人都不同,卢铁匠用的是一根蒜杆杆,陈钳工用的是鹅毛剪成的七星漂。陈说卢的浮漂不灵敏,卢说陈的浮漂经不起流水冲。</p><p class="ql-block"> 用的蚯蚓也不一样,卢铁匠是现挖的土蛐蟮,陈钳工是喂养的花蚯蚓。</p><p class="ql-block"> 依我看,陈的渔具前卫精巧,钓的鱼比较多;卢的渔具老套结实,钓的鱼比较大,各有利弊。</p> <p class="ql-block"> 渔竿可以自制,钩线就只能买了。当年县城里没有专买渔具的商店,找来找去,在新华书店隔壁一家卖针头线脑,锅碗瓢盆等家用小商品的杂货铺发现有渔钩渔线卖。</p><p class="ql-block"> 一位中年妇女在守摊摊。</p><p class="ql-block"> “孃孃,你的渔钩渔线咋个卖的哟?”</p><p class="ql-block"> “哦,撩(你)要买噻种(哪种)嘛?熬嘞(我的)渔钩有二环到八环四种,邛崃钩钩。渔线是胶线,有四磅到十磅四种。”</p><p class="ql-block"> 如今渔钩渔线的规格都是用几号钩几号线来表示,当年渔钩的规格用“几环”来表示,数字越大钩越大;而渔线则用磅来表示,数字越大线越粗,而所谓胶线就是尼龙线。</p><p class="ql-block"> “二环钩和四磅的线咋卖?”我问道。</p><p class="ql-block"> “二环钩两分钱一个,四磅线两角钱一丈。”她答。</p><p class="ql-block"> 于是,一角钱买了五个钩钩,两角钱买了一丈线子。</p><p class="ql-block"> 铅坠用牙膏皮,(当年的牙膏皮是铝锡合金压成的薄皮,有一定重量。)剪成条条裏在渔钩上方的渔线上,陈师傅告诉我铅坠距钩钩三指宽的距离最好。</p><p class="ql-block"> 鹅毛没找到,蒜杆杆也暂时没找到,浮漂就只有用扫把杆杆了,当年家里常用的扫把是用高粱穗做的,找合适粗细的杆杆用剪刀剪成二寸长的一截,栓在渔线上就行了。</p> <p class="ql-block"> 竿、线、钩、漂、坠都备全,装配好就基本可以钓鱼了,一共花了三角钱。</p><p class="ql-block"> 说点题外话。现在看来三角钱好便宜哦,可是在当年,有些家庭一个人挣钱,三四十元的月工资却要供养一大家人,所以说三角钱的份量也是不轻的。</p><p class="ql-block"> 这钱我没向老妈要,这钱是我自己挣的。</p><p class="ql-block"> 火柴厂的家属有一个挣钱的门道,那就是给火柴盒贴商标。贴一千张可以挣五分钱(一千张称为一件),手脚快的一天可以贴六到八件,主要是看你有没有条件或机会去贴。</p><p class="ql-block"> 这里没有“强迫劳动”。所有人都满腔热情迫不及待的希望争取到这种有偿劳动的机会。也不是任谁都有这资格的,首先必须是职工家属,其次要手脚麻利,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政审还必须过关(文革开始后,政治面貌属于狗崽子的我就失去了贴商标的资格,此是后话),或者还有没有其他潜规则就不得而知了。</p><p class="ql-block"> 厂里大一点的娃娃都在挣这份钱,我也不例外,并且挣来的大头都上交老妈了,老妈慈祥,她会给我一部分零花,另外的存起用来给我交学费或者给我买衣裳。</p>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星期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一大早,我便带着昨天下午放学后挖好的蚯蚓,杠起栓好钩线的“墨节青竹”渔竿,急不可待,满怀期望的奔向小河边。</p><p class="ql-block"> 钓点离家不远,山边一个幽静的小水湾。对面是陡峭的山崖直探小河深处,水底有很多崖缝崖洞,是藏鱼的好地方。</p><p class="ql-block"> 凸崖上密密的青冈林,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我一扬竿,噗的一声全部吓飞。</p><p class="ql-block"> 水没有多深,一米五左右。穿好蚯蚓,将线甩到静水处,把竿插稳,守竿待鱼。</p><p class="ql-block"> 扫把杆杆浮漂斜斜的立在水中,很显眼,在我热切目光的凝视下,它羞涩的默默的一动也不动,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它还是那么沉静谈然的回望着我。</p><p class="ql-block"> 脚下水里的石头边,一只小螃蟹怯怯的露出它棒槌样的眼睛,用蟹钳在沙子中探呀探的。对面河边,一条小水蛇顺着崖壁游动着,不时停下,把信子一吐一吐的尝着空气中的味道。一只翠鸟飞来,小蛇一扭身潜入水中不见了,翠鸟停在枯枝上,呆呆的看着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有些心不在焉的我,在与翠鸟对眼神之际,眼角余光忽然觉得扫把杆杆跳了几下,心急火燎的抓住竿竿一扬,空空的没感觉!是幻觉,还是看走眼?揽回渔钩一瞧,整条蚯蚓只剩小半截了,有戏,只怪自己心急提竿提早了。</p><p class="ql-block"> 换条蚯蚓,静下心来重新聚精会神。过了不多会儿,清清楚楚的看到扫把杆杆点了点,再点了点,心扑通扑通的加快跳动,紧握的渔竿也在微微的颤抖,扫把杆杆慢慢的躺平在水面。</p><p class="ql-block"> “拉不拉?”我在问自己,</p><p class="ql-block"> “拉吧!”</p><p class="ql-block"> 当扫把杆杆斜斜的沉下水之际,说时迟那时快,扬竿!顿时感觉竿尖那头传来一阵沉沉的窜动,水下有个活的精灵在左冲右突!这时才觉得“墨节青竹”还太年轻,腰力不足,都弯成那样了,水下之物却久久不愿露面。</p><p class="ql-block"> 好一会儿,鱼儿终于没劲了,一道紫色的影子慢慢的浮上水面。是什么鱼?鲶鱼吗?拉到岸边双手抱竿一使劲儿,这道紫光落到草丛里。</p><p class="ql-block"> 哇塞!哈哈哈哈!这是我此生亲自钓到的第一条开竿鱼!</p><p class="ql-block"> 心,狂跳着,额头上手心里全是汗,一屁股坐到它的旁边,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个妖精,哇,它简直是太美丽了:金色的细鳞打底,身体两侧各有五六道熠熠生辉的紫色横纹,头顶象印有紫云萦绕,眼睛镶有一圈金边,黄色的厚厚的嘴唇一开一合,鱼鳍边沿带有淡淡的红色。</p><p class="ql-block"> 它有三四两重吧,是我从未见过的鱼儿。带来的小铁桶装半桶水,将它养在里面,它比桶底还长些,弯曲着很不舒服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捡起渔竿准备再钓一会儿,穿好蚯蚓才发现扫把杆杆浮漂不见了,可能是没有栓牢,手忙脚乱的拉鱼时弹丢了吧。这时小铁桶里传来哗哗地水声,鱼在挣扎着想寻机逃走呢。</p><p class="ql-block"> 算了吧,果断收竿。我准备到高大爷家去问问这是什么鱼,叫啥名字。</p> <p class="ql-block"> 高大爷,小城里大名鼎鼎的专业打渔仔(渔夫),人称“海螺”。我一直很纳闷,此地距最近的海洋直线距离也有一千多公里,为什么他的绰号里有个海字。不过,海者大水矣,有水就有鱼,跟他的职业也扯得上关系,反而觉得很大气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高大爷又瘦又高,长手长脚的,常年河边日晒雨淋,浑身皮肤黢黑油亮不沾水,水泼上去就象泼荷叶似的。河里徒手逮鱼堪称一绝,经常见他蹲在河边看着河水抽烟,等到烟锅巴一丢,衣服一脱,下得水去,不一会儿就擒得大货上岸。</p><p class="ql-block"> 很多人都知道,想吃鱼,找海螺。想吃什么鱼,要多少,啥时候要,头天打声招呼,保证准时送到,并且价钱公道。</p><p class="ql-block"> 他家就在工厂附近的平桥边上,我常跟着陈师傅去他家玩,听他二两烧酒后侃渔经。</p><p class="ql-block"> “往几年,者(这)河坝头嘞鱼多批得很!那鸡公滩简经(简直)就是一半水一半鱼。”</p><p class="ql-block"> 他见我在一旁捂嘴偷笑,“笑啥叽巴哟,未必然你不相信老子说嘞?”</p><p class="ql-block"> “不得,不得,我在想如果拿桶桶切一瓦(去一舀),就有半桶鱼的样子。”我解释道。</p><p class="ql-block"> 他笑道: “妈批鱼又不是哈波儿(傻子),你人影子一晃,它早就跑求达了!”</p><p class="ql-block"> “开春一出太阳,那河面上晒垫大网(大片)的鱼浮几,好爱人哦。”</p><p class="ql-block"> “老子钻下去看过,周围团转大大小小的鱼黑瓮瓮嘞,吓叽巴人。”</p><p class="ql-block"> ……“鱼王滩,勒几(那阵)有个打渔仔晚上撑个票船子佈网,网佈刹割后(佈完后),票船子碰到一片岩板(岩石),打渔仔恰(跨)上岩板孤几(蹲着)干烟,烟锅巴丢到岩板上,妈批那岩板一哈动了起来!打渔仔吓批一跳,搞紧爬上船,岩板也经(已经)不在求。那是啥叽巴岩板嘛,那是一根大鱼浮起来困觉!遭烟锅巴(烟头)烧醒求。你给老子想哈,者鱼有好叽巴胎?(这鱼有好大)” </p><p class="ql-block"> …… 他龙门阵多着呢,摆也摆不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走到平桥边,看见海螺正坐在门口长凳上抽烟。</p><p class="ql-block"> “高大爷,晒太阳啊。”</p><p class="ql-block"> “嘿嘿嘿,小娃娃今天单操啰哇?钓到咪有?”</p><p class="ql-block"> “钓到一条认不到的,你帮我看看这是条啥子鱼哦。”</p><p class="ql-block"> 他接过小铁桶,将鱼捞起来看了看。</p><p class="ql-block"> “耶!你娃娃不简单,这种鱼也钓得到。这个鱼,不得吹牛批,除了老子,这团转(周围)还木得人认得到!”</p><p class="ql-block"> “老子都好长一向咪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整到过它啰,只默朵(只以为)绝种了哈。你记朵,它的名字叫木叶盘。”他有点得意的说。</p><p class="ql-block"> “木 叶 盘”我重复道。</p><p class="ql-block"> “吃得吗?木得毒吧?”我问</p><p class="ql-block"> “有啥叽巴毒哦,好干得很,吃起跟锯剖鱼(就是桂鱼)差不多!放点猪油煎一哈,渗一瓢水,锅盖亢起煮一her(盖起煮一会),汤旬白,撒点葱花放点盐,味道不摆了!”</p><p class="ql-block"> “你在哪哈钓到它嘞哟?”他问。</p><p class="ql-block"> “就在死人关上边那个小沱沱头,拿土蛐蟮钓的。”我答。</p><p class="ql-block"> 果然,回家路上遇到好些爱捕鱼的人,都认不得这个鱼,也没听说过“木叶盘”这个鱼名,连见多识广的陈师傅也说没有看到过这种鱼。</p> <p class="ql-block"> 到家了,赶紧换一个大脚盆装满水将木叶盘放进去。</p><p class="ql-block"> 老妈一顿使劲儿的夸奖让我喜出望外。小伙伴们蜂拥而至的围观,显而易见的羡慕嫉妒恨之表情,更叫我心花怒放,飘飘然的格外激动和舒适,这是我童年难得的高光时刻……</p><p class="ql-block"> 本打算将这条珍贵的“开竿鱼”多养些日子,但不知是被囚禁抑郁了,还是它属高氧鱼类,反正还未到傍晚它就翻白不行了。</p><p class="ql-block"> 那二年生,肉和油都是限量供应,人们都少见荤腥,面对鲜鱼,压根儿就没有放生一说。美丽的外表加上美味的内涵才算得上真正的尤物。</p><p class="ql-block"> 按照高大爷的烹调方法,将木叶盘先煎后煮,“咕噜咕噜”一阵,锅盖一揭,哇,满屋飘香!奶白色的汤撒点盐和葱花,老妈和我一人半条鱼一碗汤,那种味道,那种温馨,真的是不摆了!</p><p class="ql-block"> 这样形容吧:</p><p class="ql-block"> 汤——醍醐灌顶,仙浆滋心;</p><p class="ql-block"> 肉——脆滑鲜嫩,齿颊留香。</p><p class="ql-block"> 乍暖还寒的夜晚,与老妈围坐小火炉喝着鲜鱼汤,看着门背后斜放着的,亭亭玉立般叫做“墨节青竹”的白夹子竿竿,一股幸福的暖流拥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当时还不知道,钓鱼这种一辈子的爱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记</p><p class="ql-block"> 少年时的我,钓到的第一条开竿鱼,打鱼仔高大爷命名为“木叶盘”。此后在我几十年钓鱼生涯中,就从来没有钓到过这种鱼了,也没有听闻或看到别人在名山河捕获过这种鱼。有时竟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海螺说它叫木叶盘也是顺口编的吧。</p><p class="ql-block"> 不过它美丽的外表和非常的美味却是那么格外的令人印象深刻,让人无可置疑。</p><p class="ql-block"> 老妈曾经不止一次的托咐高大爷捕几条木叶盘卖给我们,都没能如愿。</p><p class="ql-block"> 高大爷说:“资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嘞,撩嘞少爷(你的儿子)钓第一根鱼就撞到它,那是运气。”</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的开竿鱼——木叶盘。</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后,我在百度上查询鱼名“木叶盘”无果。搜索淡水鱼图片,几百张照片中只发现了唯一一张比较类似的,区别在于鱼鳍不是红色的,紫色横纹也没有那么明亮醒目。遗憾的是摄影者也没有标出鱼名。(如下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再说“墨节青竹”。这根白夹子竿竿伴随了我近半年的时光,不断刺激着我的钓鱼热情,也立了不少的功。最拿脸的是一上午钓到了六十多条鱼。</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涨水的日子,我在“马沿滩”垂钓,那鱼就象排着队在水底狂咬,而且都是清一色的无鳞鱼,有鲶鱼,黄辣丁,石冈鳅,钓到最多的是一种叫“胡老太”的,枣红色的,外表很象胡子鲶的小鱼,这种鱼目前在名山河里也绝种了。(见下图)</p> <p class="ql-block"> 说说“墨节青竹”“牺牲”的经过。</p><p class="ql-block"> 文革开始,不知哪路上层人物一句“川西地下党都是一窝叛徒。”于是,老妈一夜间被成为叛徒。1942年就参加共产党的老爸,1958年被打成右派,下放一年就冤死农村。人虽逝世,帽子未揭,所以老妈仍是右派份子老婆。叛徒和右派份子老婆,戴哪顶帽子也足以成为专政对象,所以有一天,造反派抄家来了。</p><p class="ql-block"> 造反派们象打了鸡血,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的在屋里乱翻乱摷,一小个子更象只耗子似的在屋里不停的窜来窜去,就在这时,门后面那根渔竿,若有所思的,不动声色的,从慢到快的,准确无误的滑下并插入小个子窜动着的两腿之间。</p><p class="ql-block"> 啪哒一声,“哎哟喂呀!日你先人!”小个子摔了个嘴啃泥!</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哈!”围观群众一阵哄笑。</p><p class="ql-block"> “妈嘞个批,反革命屋里的竿竿都众叽巴反动!”</p><p class="ql-block"> “你反动,你反动!”恼羞成怒的他一边骂一边踩破竿子,并且把它掰断成数节。</p><p class="ql-block"> 心在痉挛,我很愤怒!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老妈,她也正在看着我,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看到老妈慈祥,淡定,凛然的神情,忽然脑海中闪过电影中江姐的形象。什么叛徒不叛徒,老妈肯定是合格的地下党员!我一下子就放松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我觉得“墨节青竹”就象自己的铁哥们儿,它干了我想干而不敢干的事,它用自己的身躯,升华了我们的友谊。</p><p class="ql-block"> 事后,我将屋里杂乱的废屑扫出来点燃,虔诚的把“墨节青竹”的断节送进火堆,望着它化为一缕青烟袅袅而去,泪水再也忍不住了……</p> <p class="ql-block"> 若干年后,老爸老妈都平反了。他们在天堂团聚,天堂无烦恼。</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中,我钓过数不清的鱼,也见识过许多奇形异状的珍稀鱼类,却没有一条象“木叶盘”那样印象如此深刻;</p><p class="ql-block"> 我的渔竿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竹竿,插节竿,玻璃钢竿,碳纤维竿,矶竿,筏竿,路亚竿等等,却没有一根象“墨节青竹”这根白夹子渔竿那么令人难以忘却。</p><p class="ql-block"> “木叶盘”和“墨节青竹”——</p><p class="ql-block"> 哎!我这延续一生的剪不断理还乱之钓鱼情结,就是始于你们俩啊!</p><p class="ql-block"> (文中图片系从网上下载)</p><p class="ql-block"> 源 源</p><p class="ql-block"> 2021年12月于名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