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原创作者:舒仁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十年代初,我上山下乡去钟鸣插队,离开了和悦洲。偶尔回家时见到九姑,她还是那不愠不怒,不疾不徐的样子,完全没有中年妇女常见的戾气,照常每天领着童举去五七蔬菜队劳动。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时又听到邻居们在说,某某丧偶的领导 ,某某平反复职的官员,又想娶九姑为妻,托人来说媒 了。可九姑还是那老话婉言拒绝:“我是有丈夫的人,现在出远门了,终究会回来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那年暑假我回家,见她坐在门前用白线勾织着梅花,这次白梅花的蕊是用浅紫色纱线点缀着,特别好看。我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真好看”,她对我浅浅地笑了笑说:“我没有红色线,你拿红色线来,我帮你织几朵更好看的”。我笑笑,悄悄地说了声谢谢!便走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我与她为数不多的一次对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年来虽为邻居却从不敢堂堂正正地尊称她一声阿姨或姑姑什么的,只称她“徐童举妈妈”。那是因为我的家庭出身也不好,不知该怎样称呼她才合适不惹祸,见面时只是看一眼点点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次我回家,感觉到九姑的心情不错,蜡黄的脸上也泛了点红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她同屋的邻居说:两岸关系有些松动了,有思乡的台湾老兵绕道香港回大陆探亲,带来了九姑丈夫周鼎珩的消息。来人告诉九姑,他丈夫在台湾过得还不错,并带来口信说要将一幅上画有大树的画带过去,那画里含有易经学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至于周鼎珩在那边的生活状况,他们说话总是语焉不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经过文革时期多次翻箱倒柜地抄家,九姑还怎能保存下那幅画吗?奇怪是,那幅画还依然完好地垫在九姑的衣箱底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九姑知道此画对丈夫有用,将其背面朝上叠放垫在衣箱底下,抄家时那些人都以为是平常一张白纸,谁也没有在意,此画还真就逃过了几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那段时间里,九姑死水微澜的心里又开始漾起了生命的浪花,仿佛看到了雾霾将散,晨曦初露。她憧憬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走下甲板,来与她相见。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润。所配戴的白梅花也破例地带色点缀了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直到1979年末,也就是离九姑走的半年前的一天,一封来自海峽对岸的信被送到了九姑的手上。九姑的丈夫在信中说:虽然隔着大海,但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故乡,想念着故乡的亲人;想念着和悦洲的沙滩;想念着和悦洲的鲜鱼小菜,恨不得一脚跨过去。只是现在还身不由已,一时还不能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九姑给丈夫回信说到:自己和儿子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请他不必挂念。请他一定要保重身体,期待重逢的那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段时间过后,海峡那边又来了封信,随着九姑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打开信封时,一张照片无声地落下。她见到那朝思暮想高大英俊的男人,其右边紧挨着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左边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周鼎珩在信中说道,他在台湾教书为生,以微薄的薪酬度日,他正托人给九姑和童举办理绕道香港的护照,期盼不久能见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眼看守着云开见月 明,一家团聚可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是,九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那绕道香港的护照。自那几个月后就病逝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据说是死于胃癌,发病时既无钱医治,亦无亲人照顾,还要照料童举,只有好心的邻居常来帮帮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邻居都说:九姑虽说是一个知识女性,但几十年来,她上山砍柴远路挑重担;下河担水浇园种菜;日耕夜织完全磨砺成了一个劳动型妇女。往日里也没听说有胃病,按理活到九十岁完全有可能,可她仅仅活了五十七岁。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们都说她是被那封海外寄来的信和其中的照片所击倒的。几十年来她虽然表面上平淡从容,内心却在拼命地坚守与挣扎,眼看就要破冰解冻,却又将要面对一些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心理严重失衡。仅仅半年时间便殒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九姑走了,街坊们都前去送她最后一程。按九姑的遗愿,遗体由侄儿接回老家安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十二年的困苦,压抑,孤寂挣扎结束。九姑累了,带着诸多的不舍与不甘,魂归故里去安息了。(待续后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