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在盆底游动的鱼

大灰狼

<p class="ql-block">  几年前,因为做一个小贷合规性的审计项目,在遂宁盘桓了很长时间。那个夏天,遂宁非常的热。有一次,谈及遂宁的天气,有朋友说:四川就像一个大盆子,遂宁位于盆子的中心,水聚于此,这便是潮热的缘由。</p><p class="ql-block"> 我们就安坐在盆子的底部,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恍惚,在那个有些困倦恹恹欲睡的夏日午后,我发觉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一个巨大的盆子里游走,漫无目的,漫无边际,游了很长的时间,游了很长的路,没有遇到其它的鱼,偶尔遇到三两条,也是不同的方向,旅途寂寞而孤独。</p> <p class="ql-block">  对于鱼,我是喜欢的,这种喜欢,从小到大,至今,浸入骨髓。小区里有一景观水池,有些大爷垂钓回来,都会丢一些小鱼进去,时间久了,便有一大群。每次路过,都会伫足观望。</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家在农村,有一些小河沟,从山峦上,在稻田边,蜿蜒而下。河沟里水很少,小河沟就像邻家的女子,那些年月吃不饱穿不好,清瘦得很。河里鱼也很少,一些小杂鱼,三五厘米长,七八厘米的鲫鱼都难得一见,当然也没有人在意。现在这些野生的小鱼,在隐藏在城郊的一些不起眼的野鱼馆出售,价格却不扉。</p><p class="ql-block"> 搬开鹅卵石,偶尔也会看到三两只小螃蟹惊慌失措的乱窜,这些螃蟹太小、也没有什么肉,偶尔发现一只拳头大的螃蟹,红中泛黑,张牙舞爪,凶得很。抓这种大螃蟹是一种技术活,不小心便会钳住你的指头,肉疼得很。山里的螃蟹是长不大的,现在想想,这种螃蟹大概古稀之年了吧,是应该善待的,不应该被我们抓住,大卸八块。</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雨后,小河沟逐渐丰腴起来,一些小鱼从稻田里顺着水流跑进小河沟,小河沟里才慢慢热闹起来。</p> <p class="ql-block">  在大人忙于农事的时候,三两个小伙伴,便会顺着河沟一路摸下来,但收获往往很少。有时候因为摸鱼,丢了东西,湿了衣裤,回家便会挨骂,甚至笋子炒肉,挨顿打。虽然这样,但依然乐此不疲,很快乐,这种快乐至今都镌刻在心里,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有些东西随风飘散,现在已很难再找到那种极致快乐的体验,也再沒有那种简单至极的欲望。或许是因为老迈的缘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或许是因为功利和迫于生计的缘故吧,自己也弄不清答案。有时候重回老家,再到那些小河沟旁走走,小河沟已不再有儿时模样,小河沟已经没有记忆中的儿时的那么宽广和波涛汹涌,沟里也被多年没有清理过的杂草覆盖,让人欢喜让人惆怅!</p> <p class="ql-block">  有一段时间赋闲在家,赋闲在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网上订购了一个大鱼缸,想着养一些鱼,听听散漫的音乐,看着鱼在缸里嬉戏,发发呆,看着光阴从东边的窗户日复一日移到西边的阳台上,偶尔再做些柴米油盐茶,就这样过着简单的日子,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以前看武侠小说,也非常羡慕小说里的人物,仗剑天涯,了无牵挂,真好。</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个比较懒散的人,天天给鱼缸换水做卫生之类的,觉得好琐碎,好麻烦,便想着是不是有一劳永逸的办法。网上有很多古法养鱼的视频,学而时习之,种些荷花,种些石菖蒲,还有其它的一些水草,养上三五条鱼,便其乐融融。</p> <p class="ql-block">  在我养的鱼中,我是不大喜欢金鱼的,太贪吃了,见到人或听到动静,便浮在水面上吐泡泡,一点都不矜持。我觉得还是那些见了你或听到动静就躲开的鱼比较好。那种欲迎还拒的娇羞更让人心动。</p><p class="ql-block"> 在我养的几条鱼中,有一条鱼总是欺负另一条鱼,追逐,用身体去挤压顶撞,或者故意去抢食,另外一条鱼则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无力招架。时日久了,积怨愈深,争斗愈烈,我很不大喜欢。幸好它们没有手,没有脚,也没有办法诉诸其它武力,否则,不晓得它们会闹腾成什么样子。我想惩罚它一下,呵斥,禁游,面壁思过,或者不给它饭吃,诸如此类的,等等,以示惩戒,但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好作罢。 </p> <p class="ql-block">  大约过了半年,秋意渐浓的季节,我的古法养鱼失败了。有一天,有一条鱼沉到了缸底,我不以为然。又过了一段时间,其它几个小妮子也没能幸免,都陆续离我而去,包括那条有些调皮让我不怎么待见的鱼。每次打捞她们的尸体,我都有些自责,也有些怅然若失,我终究没有照顾好它们,对不起它们带给我的快乐,我不知道它们对我是否也有期待,反正都辜负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缸里的荷叶也渐渐枯萎了,荷花的茎杆也耷拉下来,空空荡荡的鱼缸慢慢地爬满苔绿,缸里冷清下来,不复有往日的喧嚣。</p> <p class="ql-block">  鱼的世界,人的世界,生命都不过如此。赋闲在家的时候,有了很多的空闲,对于家庭、工作、职场,以及鱼事人生,也有了更多的思考,有了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鱼的邂逅,人的相逢,有很多偶然,但有些却是无法选择,比如儿子和母亲。</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晚上,要出门,在开门的瞬间,一个黑影窜进来,措不及防的吓了一跳,不知谁家的肥猫。我想把它赶出去。猫也受到了惊吓。我猜想它肯定是一个人,在它的世界,在黑暗里,背着手,在过道里悠闲自得地跺步,或者在想着什么心事,被我冷不丁一开门,沒有一点思想准备,才慌不择路。</p><p class="ql-block"> 我越赶,它越躲。猫躲进厨房,爬上窗户。我在这边赶,它往那边跑,猫眼恐惧,我也很畏惧地盯着它,我害怕它的爪子,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好几分钟。我记起有一次,儿子还很小,儿子因为什么事,让我暴怒,我一只手抓住儿子的手,不让他逃窜,另一只手打儿子的屁股,儿子在沙发上拼命躲闪,嚎叫,眼神惊恐无助,像极了这只猫的眼神。那一刻,我心中一紧,心中便隐隐作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唉,儿子大了,能记住的关于儿子的过往却是很少,我能很清晰地记得的就是推着童车和儿子在小区外的人行道上四处张望的场景,还有就是那次收拾儿子和儿子惊恐无助的眼神,那以后,虽然时常和儿子因为学习因为打游戏发生一些口角,吼几声,呵斥几句,闹些情绪,却好像再没有肢体冲突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与儿子冲突少了,包括言语上的争执,彼此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但交流也少了。儿子住校,能见面的时间很少,一周回来一次,每周送他上学的车上,我都有事没事地找话,关于健康,关于学校的饮食,关于校园或上下铺的笑谈趣事,当然还有同学之间的内卷,等等,但儿子都不愿触及,或者惜墨如金地回答,不清楚、不知道,或者沉默不语。</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有些黯然,我不知道在儿子的心里,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但感觉却很难走进儿子的心里。只有每次月考后,在某个晚自习后,在嘈杂的宿舍里,儿子用宿舍的电话汇报状况,有成绩稍好时的喜悦,也有成绩滑坡时的自责与愧疚,从语文到数学,从物理到化学,等等,不厌其详,这可能是儿子与我难能可贵的最长最认真的交流,也是比较正式的交流。有时候想,作为父亲,我是不是太苛求?但我知道,我与儿子的相逢,终究只是一段小溪流,几个小池塘,大江大河的浪终究需要他独自去面对。</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送儿子到学校。深秋的清晨,薄雾笼罩,路灯冷漠地伫立在那里,没有一点儿温情,灯光照在路上,稍远点便看得不是很真切。我停在校门口,降下车窗,一阵冷风便扑窗而来,车里才刚刚升起的一点温暖便随风消散。我保持着面向校门的姿势,儿子走几步,转过头,朝我挥一挥手,虽高却有些清瘦的背影,便很快穿过门卫室,消失在校园小道的尽头。</p><p class="ql-block"> 我盯着儿子的背影,便想,在某一刻,在某一个别离的场景,儿子会不会也盯着我的背影,会不会也会有些伤感?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那个跨过铁道翻过站台去买桔子的背影,我不知道儿子在晨读的时候,还会不会背诵这篇课文,朱自清的《背影》大概是小学或初中语文里的课文吧,儿子可能也不会再读了。</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车里,发了一阵子呆,把车开回家,洗漱,再坐公交车去上班……</p> <p class="ql-block">  与儿子的沉默寡言相反,母亲的话却是太多了,每次去见母亲,她总是絮絮叨叨的,老家的,小区的,张大姨,李大姑,鸡皮蒜毛,没完没了。听母亲的唠叨,常常只是象征性地应和两句,大多的时候,都只是听。去看母亲,很多的时候,都是程序化的,一周一二次,也没有什么事,就这样默默的枯坐着,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离开的时候,也如释重负。</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个农村老太太,固执,有一些小控制欲,喜欢操一些力所不及的心,有时候还有些不讲道理,相处的时候很担心哪一句话没说好就惹她生气。母亲也会隔三差五的这样那样的作妖,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言好语变着法子哄着,让人很难受。有时候想让母亲做一些改变,很多次努力后,就不再有这种非分之想了。</p><p class="ql-block"> 两个月前,母亲不知什么原因,腰疼,疼得不能下床,坐着都觉得困难,连唠叨都沒有以前那样兴高采烈、兴致盎然。去看母亲,看到母亲难受的样子,我也很难受,我不知道还能陪伴母亲游过几条河,游过几个深池或者浅潭?也许某一天,在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我穿过小区的那片竹林,出现在母亲的住处,却发现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唠叨了。</p><p class="ql-block"> 面对躺在床上的母亲,我只能暗自祈祷,快点好起来吧,虽然经常作妖,虽然相处总让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我还是希望母亲能快点好起来,希望母亲能再活一万年。</p> <p class="ql-block">  工作、生活,为人处事,如同鱼事人生。有时候也会去看一些心灵鸡汤,但我们终是些凡夫俗子,平凡的人,常常为一些琐碎的事,囿于针头线脑的生计,终没有那么豁达。有时候想,除了无法选择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有些鱼,可以濡以沫,那就长相守,有些鱼,相见不如怀念,那还是远离的好。</span></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喜欢看一些介绍动物的节目,轻松,没有压力。有一次一个美食达人跟随渔民到滩涂上抓海鲜,有趣得很。有一种鱼叫跳跳鱼,可以在滩涂上起舞,印象特别地深刻。后来还在网上查了查,跳跳鱼,也叫弹涂鱼,体长形,侧扁,背缘平直,为暖温性近岸小型鱼类,喜栖息于河口、港湾、红树林区之咸淡水域及沿岸的浅水区及在底质为淤泥、泥沙的滩涂处活动,常依靠发达的胸肌柄匍匐或跳跃于滩涂上。</p><p class="ql-block"> 跳跳鱼在一个坑待久了,或者出去觅食,尾鳍甩动,跳一跳,就到另一个坑里去了。有时候想,鱼存之道,人何尝不应如是?鱼离不开水,水里有形形色色的鱼,掠食性的,杂食性的,等等,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在食物链的某一端。改变不了,适应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但要随心所欲,必须要有发达的腹肌,要有跳跃的能力,才行。</p> <p class="ql-block">  我不太懂鱼的世界,以前曾幼稚地认为:到大海,应该是每一条鱼的梦想。后来才晓得,鱼也有淡水咸水之分的,有些鱼在海里没法生存。有时候便想,我又是哪一类鱼呢?在大海里,我是不是还能自由自在地呼吸?</p><p class="ql-block"> 有一段时间,因为做一个项目,反反复复,在茂县待了很久,茂县四周大山,只有大巴与外界通行,每次离开,在开车前的间歇,我都会站在茂州大桥上伫立良久。雪山在河对面的太子岭上泛着白光;脚下的岷江水一路向东、奔流不息,消失在远方若隐若现的谷口;略带寒意的风从岷江的上游山谷刮过来,拂过脸庞。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到潇湘去。站在桥头,我有些迷惘,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条鱼,<span style="font-size:18px;">淡水鱼或者咸鱼,如果没入这清冷的江</span>中,随波逐流,这冷冷的岷江水,又会把我带到哪里?</p><p class="ql-block"> 但对于大海的向往,却从未泯灭。有时候想,不管是一条怎样的一条鱼,不管是身在何处的一条鱼,都要向着大海的方向游走,即使千山阻隔,即使一生都只能在小河沟里,也要尽力向着大海的方向,即使只是、只能张望?</p><p class="ql-block"> 鱼归大海,这不是鱼应有的本能、本性吗?</p> <p class="ql-block">尾记:</p><p class="ql-block"> 又到年末,动车在云贵高原上风驰电掣,那些郁郁葱葱被树木覆盖的圆形状并不高耸的山丘也被甩在车后,如同在指尖悄无声息滑过的光阴……</p><p class="ql-block"> 2021年,就这样过了,平凡、平淡,一杯白开水,没有一点盐味,但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平凡人的喜怒哀乐,卑微却又神圣……</p><p class="ql-block"> 2021年的一些小愿望,有些小愿望达成了,有些小愿望得而复失,有些却永远无法再实现,因为,我无法踏进时间的同一条河流,2021年一去不复返……</p><p class="ql-block"> 但我依然满怀感激,感谢遇见的人,遇到的事,遇见的那些不经意的微笑,虽然短暂却很温暖,就像在这列动车上,时空相伴,遇见,彼此不再是过客……</p><p class="ql-block"> 我也依然满怀期待,生活总是这样,不能事事都如意,不能因为一些小愿望没实现就灰心,也不能因为一朝的阴霾就怀疑料峭冬日里那池微澜下藏着的春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坐在动车的一角,谨以这些散乱的文字,纪念我的2021,再见了,我的2021。</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