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报告文学】 南疆烽火

龙眠山翁

上个世纪70年代末，原来“同志加兄弟”的中越关系逐渐恶化，越方忘恩负义，驱赶我华侨，蚕食我领土，挑起武装冲突，制造流血事件，大肆反华排华。

1979年1月29日，已74岁高龄的邓小平选择在中国农历新年第一天开启对美国进行具有划时代意义的9天访问。抵达美国后，中越问题成了各国记者普遍关注的热点问题。邓小平快人快语，直言不讳。当问到中国军队向中越边境调动集结时，邓小平说：“必要的军事调动是有的，这点你们很清楚。”问军队可能采取什么行动，他说：“小朋友不听话，该打打屁股了”！最后，邓小平强调：“我们中国人说话是算数的。”

邓小平访美归来仅半个月，新华社奉我国政府之命发布声明称：“越南当局无视中国方面的一再警告，最近连续出动武装部队，侵犯中国领土，袭击中国边防人员和边境居民，局势急剧恶化，严重威胁我国边疆的和平和安全。中国边防部队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奋起还击。”

奉中央军委命令， 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共出动9个军29个步兵师约20余万人，从广西和云南两个方向同时对越进行了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这一仗前后历时28天，突入越南境内90至50公里，攻占了越北边境6个省的24个主要城镇（包括高平、谅山、老街3个省会城市），给予越军以沉重打击。据不完全统计，共歼敌57000余人，摧毁了越军在边境地区的防御体系和军事设施。

当年，数千名安徽籍优秀儿女义无反顾、毅然决然的奔赴战场，有几十名战友为国捐躯，长眠南疆。

如今，弹指一挥间，40多年已经过去，南疆的硝烟早已散尽，这场不大不小的边境战争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作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参与者，我深感有责任和义务把它记录下来，传承下去，以告慰牺牲的战友，这盛世，如你们所愿；以警示后人，民富还需国强；尊严，只能从战场上取得。

−−−−题记

（一）

1978年12月，江淮大地虽然已经进入冬季，但是到处却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早春景象，各行各业的人们都在为早日实现我们伟大祖国的四个现代化而努力的工作着。

这一天是12月17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中午12时整，在安徽省桐城县和平路县委招待所门前，有4辆满载着新兵的大客车缓缓启动了。

客车奔驰在平坦宽阔的合安公路上，驶往安庆，然后取道长江，乘船直驱重庆。

　　此刻我坐在第一辆车厢里，一套崭新的军装略显肥大。眼望着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从眼前闪过，我情不自尽的时而点头致意，时而挥手告别。是啊，这一别就是几年，几年的光阴以后，这里将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啊。此时，我仿佛感觉到客车太无情，跑得太快了。

第二天，我们在安庆港列队登上“东方红32号”客轮，站在甲板上，眺望奔腾不息的万里长江，一起一伏的波涛冲开了我心灵深处的闸门。

17岁从桐城中学高中毕业后，3年的知青生涯，感受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我热爱农村，更热爱那里淳朴勤劳的父老乡亲。1978年冬季征兵开始了，我义然绝然的报名应征，踏上了从军报国之路。

临行前，父母的谆谆教诲在耳边回响，亲朋好友们的张张笑脸倒映在水面上.......

“嘟、嘟”，客轮的一声长鸣，打断了我的回忆。广播里传来了女播音员流利的普通话：“解放军同志们，前面就是驶名中外的长江三峡。这里风景秀美，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此时，好多战友都围拢过来，欣赏着美丽宜人的三峡风光，看那来来往往的船只，大有“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豪情......

12月23日夜，我们抵达终点港——重庆朝天门码头。此时的山城重庆已是万家灯火，分不清哪个是天上的星星，哪个是人间烟火，我们初来乍到，仿佛置身于珍珠世界。

数千名安徽新兵下船后，在沙滩上列队席地而坐。带兵干部接到通知去开碰头会，回来后一个个表情严肃。听他们说，部队已开赴云南野营拉练，上级命令我们去追赶大部队，不回重庆郊区的营房了。

得知这一消息，联想到当前的国际形势，明白人心里己明白了几分：南疆烽火起，边陲有战事。

我们马不停蹄。夜幕下的山城，几千名新兵从朝天门码头步行到菜元坝火车站，乘南下的闷罐列车，跨越巍巍的云贵高原，穿越滚滚的嘉陵江、乌江、金沙江，向祖国的南疆急驰而去。

别看我们闷罐车都是黑皮车厢，平时拉货，没有座位，没有厕所，男女兵混在一起，“方便”的时候拉一条床单遮挡一下。就是这样的列车，当时可是特快专列，所有的列车都必须给我们让路。除了一日三餐路过沿线的车站稍作停留，其余的车站一律不停，飞奔南下。

经过11天汽车、轮船、火车的轮流转送，我们终于在12月28日到达了部队的宿营地——云南省蒙自县。

在蒙自火车站，接兵的干部开始交接新兵档案。据说这批安徽新兵大都是13军4个炮兵团接的，由于临战兵源补充需要，要有一半新兵要分到步兵团。怎么分？听天由命吧，我们的档案在接兵干部手上，左一份右一份，然后炮兵、步兵各自按照档案点名带人。

我被分到13军37师炮兵团，一部分桐城老乡分到37师109步兵团，这个团是红军团，全军仅存几个，国宝级。

我们来到的13军37师，是一支具有光荣传统的王牌部队，她1927年诞生于黄麻起义，红军时期是红四方面军，前身是红1军第3师第7团，1931年改编为红4军独立团，之后又改编为红军教导第2师、红4军12师、红25军73师，1933年7月扩编为红31军。抗日战争时期是八路军129师386旅，解放战争时期隶属第二野战军四纵，属刘邓大军的陈赓、谢富治兵团。曾参加了一至四次反围剿战争、建立川陕革命根据地、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纵横太行山,夜袭阳明堡日军机场，后来先后参加了保卫延安、上党战役、解放太原、攻打洛阳、千里跃进大别山、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进军大西南、解放昆明等战役，在战争年代屡建奇功，是全军最擅长山地、高原、热带丛林作战的甲类全机械化集团军，素有“山中猛虎”之称。能够成为这支英雄部队里的一员并参战报国，我倍感自豪和光荣。 

到炮兵团后，一看我的档案是桐城中学正牌高中毕业，这在当时新兵中不多，相当于高级知识分子，即把我又分到火箭炮营指挥连。到连队屁股还没坐热，就通知我去领帽徽、领章，真正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后来我才知道，和平年代新兵都要经过新兵连三个月的集中训练，各方面合格以后才分配到正规连队，才发帽徽、领章，我们这叫特事特办。

（二）

一天到晚，一轮明月高挂在枝头，微风轻轻拂过苗家山寨，我和指导员刘宗孝在一起散步。

指导员是贵州毕节人，年龄不大，像个老夫子，刚从机关下到连队任职。

“小叶，你知道我们部队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指导员问我。

“野营拉练嘛”！我不加思索的回答。

“不，这次可是来打仗的哟，你怕不怕”？指导员说。

“怕？怕就不来当兵了”！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很好，你的认识很高！小叶，越南自抗美战争结束后，由反侵略者变成了侵略者，霸权主义野心恶性膨胀，他们不仅要吞噬柬埔寨，霸占东南亚，而且还想蚕食我国领土，他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在我边境不断制造事端，反华排华步步升级，严重影响了我边境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破坏我们的四化进程。越南当局已经地地道道的成为亚洲的流氓。当侵略者在我们家门口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的时候，作为毛泽东思想哺育成长起来的当代青年，作为中华民族的炎黄子孙，作为新一代的共和国军人，我们能袖手旁观吗？不能，当然不能！我们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受祖国人民的和世界爱好和平人民的委托，即将给地区霸权主义以沉重还击，牛刀杀鸡，教训教训这个'南霸天'，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来保卫祖国的领土。你是一名共青团员，组织上希望你能发挥骨干带头作用，接受党组织对你严峻考验”。

　　指导员不愧是政工干部，对一名刚刚入伍即将参战新兵蛋子，战时思想工作做的如此细腻，如此到位，令我肃然起敬。

“放心吧，指导员，我不会辜负组织上的希望，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是英雄是好汉，战场上面比比看”！此时，我也乘机表个态，表现一下。

说完，我把写好的“入党申请书”和“请战书”双手递给指导员。指导员深情的握着我的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战前紧张的训练开始了。对我们新兵来说，既要进行队列训练和射击、投弹等基础训练，还要进行炮兵专业技术训练。我分在无线电二班，作为炮兵通信兵的我，厚厚的一本密码本，要在两周内熟背下来，并能熟练的明码翻密码、密码翻明码。白天要训练，只有晚上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背，半个月后，经严格考试合格，我正式值机了。此时，人瘦一圈，头发也掉了许多。我的班长张宗林，1976年入伍，个头不高，外表似白面书生，好像是四川名山县人；副班长王先益，1977年入伍，湖北枝城人，个子高，皮肤较黑。班里有四川人、云南人、河南人、湖北人、安徽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但亲如兄弟。

计算班副班长张少军是个干部子弟，他有一部折叠式小照相机，用黑白胶卷，那可是个宝贝，大家都很羡慕，休息的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就想蹭张照片留个纪念。我虽然是个新兵蛋子，但人缘不错，他给我拍了好几张照片。

　　第一次站岗是1979年元旦之夜，班长张宗林带着我。驻地离边境不远，听说常有越军小股特工过来活动，所以不敢大意，眼睛瞪着老大的，眨都不敢眨一下。班长虽然个头小，但鬼精鬼精的。哨位在一个三叉路口，路边停放着一排排军车。班长叫我到车厢里找来一些啤酒瓶、罐头盒，摆在路上，然后我俩钻到车子底下，脚对脚叭着......午夜，伸手不见五指。约莫40分钟后，只见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向我们这边走来，灯光一晃一晃的，越来越近，我俩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突然，这个人在离我们七八米的地方站住不动了，我们打开56式冲锋枪的保险，班长大喝一声：“谁？口令！”只见那人关闭了手电筒，答道：“长城”！班长回应“万里”！那人又打开手电筒，说：“我是副连长，查哨查岗，你们在哪”？班长说：“我们在车底下呢”，说完，我们从车肚子下面爬出来。副连长看我们这副模样，不仅没有批评我们，还夸我们警惕性高，这个办法值得推广。

那天夕阳西下时分，金色的晚霞洒落在南疆的山山岭岭，我们打靶归来，心情特别兴奋，因为今天我打的不错。我们练的是半自动步枪实弹射击，立姿、跪姿、卧姿，老兵手把手的教我们，如何瞄准，如何设定标尺，如何屏住呼吸扣动扳机。实弹射击考核是半自动步枪卧姿100米，每人先打3发体验弹，然后再打10发子弹正式计入成绩。射击场中间有一口鱼塘，塘面上有一层薄雾，我们从来没有摸过枪，有的人紧张，手一抖，不是打到地球上，就是打到别人的靶上了，我还真是佩服自己，10发子弹打了93环，高兴的有点不知所措，手舞足蹈。

看着漫山遍野的香蕉、菠萝、山茶花，顿时触景生情，赋诗一首：

云南确是好地方，

四季如春花果香，

任你北国冰封时，

她却盛着绿衣裳。

不能不说，每当关键时刻，我军的思想政治工作是及时到位并发挥着无可替代的巨大作用。伴随着紧张的军事训练，政治学习思想教育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团里会隔三差五的组织部队观看一些革命英雄主义片子，比如《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奇袭百虎团》、《上甘岭》等。指导员带领我们学习了许多英雄人物的先进事迹，学习了《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正确对待生死观》等文章，学习了《广泛开展杀敌立功活动》的文件。每个人都订了“杀敌立功计划”，极大的鼓舞了大家的斗志。原来我片面的认为，我们这些刚刚入伍的新兵，一无军事技术，二无部队生活经验，担心在战场上不能单独完成任务。通过学习教育，使我的认识提高了，坚信有党中央、华主席的英明领导，有中央军委和许多身经百战的老首长的指挥，有强大的物质基础和亿万人民的支援，正义之师，人心所向，我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元月中旬，我部接到了向战区开进的命令。虽说炮兵部队都是摩托化行军，但走的都是崎岖的山道，好多地方无路可走，临时开道，所以推进速度很慢。记得那天夜里，当时我坐在5号车上，我们身后有线排乘座的6号车，由副连长杨辉明带车，当该车即将到达指定隐蔽待机地域时，因驾驶员韩廷贵极度疲劳，加之闭灯行驶，车右轮靠边，未发现路边被农场工人挖了一个缺口，车子翻入5米高的山坡下，杨辉明、韩廷贵、叶子培等数名战友受伤。 幸亏有橡胶树连续阻拦，车辆没有翻入谷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火箭炮营驻扎在河口洞平国营橡胶农场三分场，大战在即，农场里的工人拖家带口的往后方撤了，而我们当时也算是“最美逆行者”。

这里离边境线只有几公里了。我们一到就着手战前准备，开始在红河岸边的山坡上挖猫耳洞，构筑野战防御工事。河对岸就是越南，营房、民宅、公路、桥梁，还有大量的工事，用炮对镜、望远镜都可一目了然。

在这里，稍不留神，就会遭到越方冷枪冷炮的袭击，随时随地都有牺牲的可能。我们以班为单位，在洞口处用方块雨布拉起一道屏障，防止泄密，用木板钉做成一辆辆独轮翻斗车，前面的人一镐一镐的往前挖，后面的人一车一车往外拉，一个小时一轮换。如果是粘土，进展还是比较快的，一旦碰到岩石，还得用炸药炸开。

所谓猫耳洞，就是像猫的耳朵一样，弯弯曲曲，时起时伏，大小尺寸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根据实地地形地貌而定，大都宽约1米多，高不超过2米，每隔10米左右就挖一个洞穴，像窗台一样，便于屯兵屯物，每隔几米又挖一个灯台，放上腊烛，便于照明。

　　一天挖下来，大家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手起泡，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部队的士气高昂，个个精神抖擞，有使不完的劲。

临战前，不少一线连队尚未齐装满员，陆陆续续从其它战区补充了一些兵员。我们班补充了一个老兵，姓顾，长的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结结实实，憨厚的像是山东大汉，其实是个地道的江苏人。顾老兵是步兵出身，在老部队已经当了两年多兵，军事技术过硬，还是党员、副班长呢。

我们是炮兵指挥分队，专业性很强，虽然老兵步兵技术十分过硬，可就是专业不对口，整天除了站岗就是到炊事班帮厨，一个星期下来，可把他憋坏了。

一天晚上，他硬着头皮找指导员“汇报思想”：“我千里迢迢到前线来干什么？是来打仗的，到现在可好，一枪没放、一个敌人没看见不说，光给你们站岗、做饭。我在老部队可是技术骨干、训练标兵，你们这样拿我不重视，不觉得有点资源浪费吗？”说着说着，这个一米八几的硬汉子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我，我不干了，你们把我送到一线步兵连去，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真正的战场上，比在这受窝囊气强！”

平时堪称“国嘴”的指导员竟被老兵这一举动弄懵了，半天找不着词。

过了好大一会儿，老兵才稍微平静些，指导员这也才回过神，递了个毛巾给他擦了擦，然后拉他到屋外走走。

边疆的明月如镜，夜色迷人，微风夹着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山坡上、田野里、小溪旁，到处能见到夜训的战友。

指导员边走边动情地说：“小顾啊，我真为有你这样的好兵感到骄傲。革命有分工不同，打仗也是这样，有人在一线冲锋陷阵，有人在后方保障服务，如果都上一线打头阵，都不愿意当配角，搞保障，你想想，那仗怎么打？当我们的炮火炸得敌人肉飞血溅，这里面也有你我的功劳啊。“

从那以后，老兵似乎思想还没真通，整天闷闷不乐。

可能我是安徽人，与老兵同属华东地区，在这遥远的大西南是半个老乡，指导员叫我也找他谈谈。

谁知老兵根本不把我这个新兵当回事““你找我谈谈？你懂啥？对和平时期的军人来说，打仗是难得的机遇，如果抓不住，会后悔一辈子的！”

过了一会儿，老兵见我不语，意识到他的态度、语言似乎不太礼貌。他抬起头苦笑了一下，点燃一支烟。“小老弟，你不知道，为了上前线，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伯父在新加坡有好几家店铺，他年事已高，膝下无子，要我年底退伍去继承遗产；与我相处三年的女朋友也希望我早点退伍成家。可是我总感到这两年多兵当的太乏味了，好像缺点什么。就这时，南方有战事，大家积极报名参战，可名额有限，我是写了五封请战书加一封血书才被批准上前线的。谁知她在我最需要理解的时候却不理解我，临上前线的那天，我收到了她的最后通牒......。”

听了老兵的自白，不知咋的，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伟大了许多。

1月27日，除夕， 记得这天边疆的天气特别好，万里晴空，风和日暖，谁也没有在意这天就是大年除夕，像往常一样投入到紧张的战前适应性训练之中，照常训练，挖工事。

这个除夕，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烟花鞭炮，没有一点过年气息的年，虽然这个年过得似乎有点冷清，但意义非凡，耐人回味，终身难忘。

　　夕阳西下，我们拖着疲倦的身子，来到山泉下面痛痛快快地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回到猫耳洞边，大家准备吃年夜饭，所谓年夜饭其实就是一大锅红米饭，一小盆四川榨菜，仅此而已。我们每人盛了一大碗红米饭，夹了几片榨菜，大家围成一圈，蹲在地上，正准备吃，只见连长高正权、指导员刘宗孝站了起来，走到圈子中间，

高连长问：“有谁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摇摇头，百十号人竟谁也答不上来。

刘指导员说：“同志们，今天啦，就是咱们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春节。为了保卫祖国安宁，为了千家万户的团圆，我们只有在猫儿洞里过大年了。由于条件限制，司务长老周跑了半天也没买到鱼和肉，甚至连像样的青菜也没买到，炊事班的同志煮了一大锅红米饭，就算是过年吧。来，大家把口缸拿出来，倒杯山泉水，我们以水代酒，祝祖国人民春节快乐，祝千家万户团圆幸福，干杯！”

“干杯”！“干杯”！大家都炸罍子，一饮而尽。

喝完“酒”，大家开始吃“年饭”，这年饭显然十二分的寒碜，一点油腥都没有，但也是条件有限，万般无奈。劳累一天，大家还是吃的滋滋有味，狼吞虎咽。

“年饭”还没吃完，防空警报又拉响了。虽然都知道这是在搞防空演习，但大家还是赶紧戴上防毒面具，往猫儿洞里钻。

除夕夜，战友们就挤在猫儿洞里，点上蜡烛，打牌下棋的，侃大山吹牛皮的，穷开心，一直折腾到午夜，就是没听到谁叫苦，没看到谁哭鼻子，也没听到谁嘴上说想家。

一天，连队召开战前准备工作总结会，表扬嘉奖了一些同志。当指导员宣布给我嘉奖时，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新兵，入伍才一个多月。我暗暗下定决心，谁英雄谁好汉，战场上面比比看！

随着时间的流逝，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火药味越来越浓，各种单兵携带的物品装备（压缩饼干、尼龙吊床、钢板鞋、羊毛毯、急救包、背囊等）发下来了，战前誓师动员大会召开了，大家都作好了轻装，把其它物品打成包裏留下，写上家庭地址和收件人，要是“光荣”了，这些就是“遗物”。

出征前还开展了一些针对性的训练，越方在靠近我方边境一侧埋了不少地雷，挖了不少陷井，针对这一情况，工兵部队派出教员教我们如何排雷，如何识别陷井。比如，地雷都配备有多种引信，利用机械原理的引信有压发、拌发和松发等几种引爆方式。一旦进入疑似雷区，动作要慢，沉着冷静，万一踩着松发地雷，脚不能抬起，踩着不动，蹬下身子将铁丝插上松发孔，使击针无法撞击发火管进而起爆雷管；或者喊战友过来帮忙。为此，我们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有几根3寸长的铁丝。为了防止跌入陷井，我们都穿上了钢板鞋，钢板鞋其实无钢板，只是在鞋底加了几层厚厚的硬帆布而己。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山上训练，只见司务长老周挑着担子上山来了，箩筐里装满了云南香烟，有红塔山，红山茶，春城，金沙江。老周说，弟兄们，会抽烟的来拿吧，我登个记就行了。等战争结束了，活着，再付钱，“光荣”了，就罢了！我虽然不算是正规的烟民，也拿了一条红山茶。

为了保密，前线将士战前一律不准写信，包括我们这些刚刚入伍的新兵。我们年轻无知，再说刚到部队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好奇，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急坏了我们的家长，他们在家日思夜盼，天天相约坐在邮局门口等信，孩子们怎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记得在即将开战前的某一天晚饭前，指导员宣布，今晚不搞夜间训练，大家写封家书吧，把要说的话，都写出来，写好后，不要封，连队还要逐个检查，看看有没有涉密内容。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肚明，心领神会。

连队集中住在河口洞坪农场三分场的一间大仓库里。晚饭后，一百多号人趴在地埔上，鸦雀无声，大家思绪万千，手中的笔重似千斤，不知从何落笔。

说是家书，其实就是“遗书”，给谁写，写什么，大家情况各异，但心照不宣。

百十号人的连队，只有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有线排长和驾驶班长是已婚人士，他们都是给老婆写，其他人不是给“村里的小芳”写就是给父母写，但绝大多数都是给父母写。我是新兵蛋子，纯光棍一条，只有给父母写。

离开家乡快两个月了，先把离开家乡到部队后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然后书归正传，直接讲明马上要打仗了，这一仗不打不行，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中国人从来不扰事，但也绝不怕事，必须要教训教训他，儿子能赶上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报国机会是件无尚光荣的事，你们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接着就开始交待了。战争是残酷的，万一儿子真的回不去了，你们千万千万别难过，“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儿子没有机会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没有机会给父母捶捶背，揉揉肩，端茶递水，只希望二老照顾好自己，幸福生活，健康长寿……

写到这儿，真他妈没出息，忍着忍着实在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偷偷抬起头，用余光瞟了一下四周，这些战友，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不管是北方汉子还是南方书生，平时个顶个牛哄哄的，此时的状态跟我是半斤对八两。

不知不觉，纸短情长，写满了整整四张纸，最后在边角上给姐姐弟弟妹妹各交待了几句，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己是头枕青山,脚踏红河，与大地为伍，与山茶花相伴了！

一百多封家书也是一百多封遗书更是一百多颗壮士报国的赤子之心，整整齐齐一封不拉的交到连部，经过审查无误后又回到我们手上，打进了留存的包裹里。

大战在即，所有的参战官兵都要理发，说是理发，其实绝大部分都剃了光头，一是彰显“战必胜”的决心，二是即使负伤了便于包扎。同时，还要抽血化验，军帽里层、领章和衣服口袋背后都盖着一个红色印章，把自己的姓名、部别、血型填写上去，以备不时之需。我不例外，郑重的填写上“叶炎，35231部队99分队，AB”。

（三）

2月16日晚上，我们痛痛快快地吃完晚饭（步兵老大哥还喝了壮行酒），就各自进入了自己的战斗岗位。就在这战斗即将打响的时刻，我又向指导员递交了一份简短的“入党申请书”：“在战场上我要冲锋在前，退却在后，轻伤不下火线。如果我牺牲了，请敬爱的党组织追认我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和要求……”

夜幕降临后，天黑沉沉的像个锅底，我端着冲锋枪，卧倒在火箭炮营观察所的洞口。这个观察所是我们刚刚挖出来的，全长40多米，1米宽，1.8米高，用木料铆钉支撑起来的，营、连首长都在这里指挥。我身后就是营长董立富的位置，董营长是云南人，个子不高但虎背熊腰，皮肤黝黑，是个老革命。上半夜越军的冷枪冷炮打个不停，他们是吹口哨走夜路----壮胆，他们压根也没想到，在我方一侧丛山峻岭中，埋伏着我千军万马！

大约17日凌晨，我37师111团开始偷渡红河，抢占滩头阵地，掩护我舟桥部队架设浮桥。

红河是位于中国与越南边境的界河，北岸是中国云南省河口市，南岸为越南黄连山省省会老街，敌人早已在红河一侧设防了重兵把守，控制各个要点，并严密封锁了红河河面。

凌晨4点，当舟桥部队开始架设桥梁时，我军的行动意图被敌人发现，匆忙组织起抵抗。然而，已经为时过晚，我们立刻发出强渡红河的信号。开始只有零星枪声，霎时，枪炮声大作，场面蔚为壮观。全线总攻开始，我军数以万计的大炮怒吼着，轰隆的炮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势如破竹的枪声，响成一片，顷刻间，敌军精心设防的河岸防线被我击溃。红河被我攻克后，一举歼灭敌人千余人，并继续向纵深挺进。越南军队妄图利用红河天堑作为第一道防线，阻止我军进攻老街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这时，东方己破白，两座浮桥出现在红河上，我37师主攻部队以泰山压顶之势从浮桥上冲过红河，向越军阵地扑去，枪炮声如雷贯耳，这情景，我们在观察所里都能看得清楚。

　　上午9时许，天上还在下着濛濛细雨，泞泥的道路上，雨水掺杂着血水，空气里包裹着硝烟味、血腥味。身临其境，目睹其景，要说不怕那是假话，但怒火中烧，胆怯早已让位于无畏，大家只有一个心愿，一切为了胜利。我背着一部708B型电台随炮兵前进观察所在泞泥的公路上向前沿推进。公路上，一辆辆挂着红十字白旗的救护车、运输车急速行驶，路过洞平医院时，看到了许多刚刚从前线抬下来的烈士遗体和伤员，有的伤员头部、胸部受伤，有的炸断了胳膊和腿，鲜血染红了军装，但没见他们一个人掉泪。看到这个场景，我们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向前，向前，为牺牲负伤的战友报仇！

前面就是230高地，虽然海拔不高，但工事牢固，据说是当时法国人占领越南时构筑的永久性防御工事，位置半山腰，越军一个加强营死守在这里，我111团2营4连连长刘建荣（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主人翁梁三喜的原型）在攻打230高地时，机智果敢灵活指挥部队，三次负重伤不下火线仍坚持指挥，率领全连共毙敌106名，直到头部负重伤昏迷，醒来后仍紧握钢枪示意全连继续战斗直至壮烈牺牲。

由于230高地仍有残敌，上级命令我们暂不过红河，就地展开作业，捕捉前方目标，就这样我们一等就是5天。由于前进观察所行无踪迹，说走就走，后勤保障跟不上，三餐都无法解决，我经常端着瓷缸到兄弟部队要饭吃，有时候忙的一整天都粒米未进，啃几口压缩饼干完事。

这几天，时常看了从前方押下来的俘虏，男女老少都有。由于越南久战未停，越南人不管是兵还是民，单兵战斗力很强，宁死不屈，他们活学活用我们的游击战法，化整为零，化兵为民，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和牺牲。

公路上，浮桥上，我坦克、运输车、高炮、步兵不断向前推进，民兵民工们抬着担架，推着小车，拉着骡马来回奔波……这可把作为战争之神的我们急的够呛，遇到战友，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打听一下前方的战况。

虽然暂未出国，但这里就是前线，就是战场。一天，我营十一连130火箭炮刚刚射击完，越军的3发毒气弹就打了过来，幸好我们及时戴上了防毒面具，及时撤出阵地，才避免了伤亡。我们第二个观察所就设在红河岸边，多次遭到越军炮击，但我们毫无畏缩，坚守岗位，密切观察，准确计算，指挥炮群给敌人以毁灭性的压制，为我步兵打开胜利通道。

一天晚上我刚刚站完一班岗，看到接班的老兵仍在熟睡，我真的不忍心叫醒他们，他们是技术骨干，白天确实太疲劳太辛苦，我作为新兵，别的也替代不了他们，替他们多站一班岗也是为战争的胜利作了一份贡献，于是，我向代班的排长提出申请，经批准后，我又回到哨位上。在战场上站岗，丝毫不能大意，每天晚上的口令都不一样，如果发现异常，先问口令，回答不上立马开枪，因为这里越军特工出没无常、活动频繁……

2月22日一早，我们便接到前进观察所出国的命令，我立刻背上电台，乘上指挥车出发了。坐在车厢里，看着车下浩浩荡荡的支前大军，看着祖国的河山渐渐模糊，越来越远，我心潮起伏，在心中打下了《七律.出国作战有感》的腹稿：

雄纠纠来气昂昂，

我随大军去越南；

“牛刀杀鸡”①显神威，

严惩“黎范”②白眼狼！

保家卫国我义务，

戍边斩狼吾理想；

祖国母亲再见吧，

请您等待捷报传。

（注：①牛刀杀鸡，邓小平语。指集中优势兵力，惩罚小流氓；②黎范，指越南时任领导人黎笋、范文同）

我们的指挥车从浮桥上慢慢驶过，刚进入越南境内，没想到有一群越南小孩像是夹道欢迎，频频向过往的车辆招手示意,真的让人匪夷所思。指挥车在越南境内行驶不到半小时就堵塞了，虽然越北的公路很宽，但路面上人多车多骡马多，缺少统一指挥，龟速前行，万一遭越军炮击或空袭，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我们果断弃车步行。我和侦察排长田明权、副班长王先益奉命在前面为大家探路。排长在前、班副在后，我肩挎一支子弹上了膛的冲锋枪，一步不敢慢地跟在排长屁股后面。当我们走到一块菠萝地里，菠萝地刚刚松过土，一脚下去软绵绵的，心里好不紧张。临战前工兵专门给我们讲过，行军中脚踩到软绵绵的地方要特别小心，担心地雷，所以我们绝对不敢马虎，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摸着。忽然，“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排长右耳边擦过，排长大喝一声：“卧倒”！我们赶紧趴在菠萝地里，一动也不敢动。几分钟过后，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我下意思地摸了摸枪，不好，枪管还发热，是不是我刚才扶枪时，手指带动了扳机？我拘谨地对排长说：“排长，可能是我走、走、走火了。”副班长起身把我的枪抢了过去，打开弹夹一看，少了一发子弹，“还可能呢，差一点把排长‘光荣了’。”我心里紧张的要命，排长见我尴尬的样子，叫副班长把枪还给我，并把我从菠萝地里拉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新兵蛋子，没啥子不好意思的，要是我一当兵就上战场，恐怕还不如你呢！排长一席话，消除了我的恐慌。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走火的何止我一个人，指导员手枪走火，炊事班长背着步枪炒菜也走火，估计是刚到异国作战，大家多少有点紧张。

时至响午，我们终于到达预定位置。中午越南的天气特别热，眼看着十二连的战友们来不及搬运炮弹上阵地，我们前进观察所的战友都跑去帮忙。此时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再加上天气酷热难当，几十斤重的火箭弹扛在肩上，几趟跑下来，浑身湿透了，全身乏力，大家坚持，再坚持，没有一个人偷懒溜号。

大约下午两点多，我们的车子跟上来了，我们又乘车往前走。不知道是过分的紧张，还是看错了地图，我们走错路了，不该过桥的，我们过去了，误入越军阵地。越军看着我们大遥大摆的开进来了，车上还有高高树起的天线，判断是指挥分队的车辆，并没有急着开枪，而是把我们放了进去，等我们开进约1公里才开枪把我们的路封死。他们在上面、暗处，我们在下面、明处，他们用各种武器向我们扫射，车上的棚布被子弹打破了，绑在车厢上装满了从国内带来的饮用水的毛竹管被打通了，营部通讯员小张比我入伍早几个月，西安人，为掩护副营长，被敌人机枪打中后背，身负重伤，整个前进观察所情况十二分危急！

带车的副营长和我们连长沉着冷静，果断命令大家赶紧下车，躲避在山崖下边，抢占死角位置，敌人机枪打不着，我们边还击边掩护车辆原地调头往回撤。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河流，一辆大解放原地调头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驾驶员老朱是1973年山东入伍的老兵，平时吊儿郎当，表现不佳，但技术过硬，关键时刻他一把方向往河边打死，一脚油门，车头都浸在水里，然后又一把方向回打，一脚油门，车子竟然调过来了，靠近山崖慢慢往回开，我们边打边往车上爬，等大家都上车了，车子飞速回撤，安全驶出敌占区，老朱火线荣立了三等功。

斯大林元帅曾高度评价炮兵是“战争之神”，美国军事理论家称炮兵是“战争之王”，毛泽东也曾说“没有炮兵，就没有胜利”。火箭炮打击的目标主要是敌有生力量或扫雷开道，在战场上的威力很大，我们前进观察所紧贴着步兵，经常听到他们在战壕里为我们叫好，被俘的越军也说，最怕的是你们火箭炮，铺天盖地，想躲都躲不了……

夜幕降临，战场仍旧不得消停，依稀听见零星的枪炮声。

越南属亚热带地区，昼夜温差很大，晚上穿棉袄，中午穿背心。我们把树叶扫在一起，铺上方块雨衣，地当床，天当被，裹着树叶睡。

为了防止越军偷袭，我们晚上还要加班站岗，在前线，在夜晚，我们是四个人在一起站岗，每个人左臂上扎上白毛巾作标记。有一天我们午夜一点至两站岗，瞌睡的要命，班长怕我睡着了，隔几分钟提醒我一次：睁大眼，别睡着了！就这样我还是睡着了，一不小心滚下山坡后才惊醒过来。

从出国作战那天起，我们就没有刷过牙，洗过脸，脱过衣服鞋子，腿上打着绑腿也曾未松过。有的战友皮肤烂了，有的战友腿肿的，大家都不言语，坚持，再坚持！中国军人，秉持的就是这种血性，传承的就是这种基因。

公路两旁，到处都是越军逃跑时丢下的枪支弹药，衣服鞋帽，硝烟弥漫，狼狈不堪。我坐在山坡上，随手写下《七律.战场见闻》一首：

炮火隆隆硝烟滚，

我军浩气贯长虹。

攻如猛虎守如磐，

杀得越寇叫爹娘。

越俘声声骂黎范，

唆使老子上前方。

举起手来缴了枪，

不再充当白眼狼。

2月23日，我们前进观察所抵达保胜县。没想到在前线的战壕里，我还收到了来自祖国的家书。真的是“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不胜欣喜，激动不已。特别是父亲在信中附诗一首《示儿》：

吾儿宏志赛雄鹰，

博击苍穹万里行；

戎装立马苗家寨，

誓杀越寇戍边庭；

大小霸权①兴风浪，

世界局势不安宁；

屏风边上②枪拿紧，

捍卫国门建功勋。

（注：①大小霸权，指苏联和越南。②屏风边上，指部队当时驻扎云南屏边苗族自治县。）

我当即以《敬父》一首默记内心，回国成诗：

保胜读父诗一首，

喜泪化作笔墨流。

吾父对儿希望大，

还击小霸撼全球。

远离家乡来前线，

不杀越寇誓不休。

为国儿愿献一切，

甘洒热血写春秋。

在前线阅读亲人的信件，那种亲切感，那种对所有将士的鼓舞是一般人难以理解和感悟的。

我们前进观察所就设在保胜中医院，这是一座五层楼房，进驻前我们逐层搜查了一遍，在五楼一间大厅，晾晒中药的大簸箕下面竟然还有一具越军的腐烂尸体。我们还搜到不少枪支弹药、医疗器械，我还搜到两台英文打字机。我问连长要不要？连长说，要这玩意干啥，扔了吧！我就把它从四楼窗口扔了下去。令人气愤的是，在越南，大到机床、变压器，小到牙膏、花露水，都是我们中国生产的。越军的武器跟我们一样，越军垒工事的沙包，麻袋上写的都是“中粮”，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大家义愤填膺。

一到中午酷热难耐，我们从国内带来的饮水喝完了，周围水塘、水井是有，但不敢喝，担心越军投毒。班长叫我们去寨子里找点饮用水。这个寨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我和老顾、王其宝三人不敢大意，成正三角形向寨子里摸索前进。

由于受越政府的反华宣传影响，老百姓都跑光了，家家户户都是铁将军把门，寨子里空荡荡的，半个多小时一无所获，正准备撤退时，忽然听见一间屋子传来咳嗽声，我们如临大敌，子弹上膛，分散靠墙上前探个究竟，从一扇窗户里我们看见这户人家有三个人，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老爷爷靠在床上，老太太和女儿坐在床沿上，看见我们站在窗口，老太太战战兢兢的把后门打开，带着我们从后门进屋，看得出来他们十分紧张，不敢正视我们。我们环顾四周，只见正墙上有一幅画像，右上角脱落了，我用刺刀挑了一下，原来是大胡子胡志明主席的照片，两边有副对联，还是用汉字写的。我们估计他们是华侨，所以没有跑。我说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中国边防军，不伤害老百姓。王其宝见他们没有反应，便大声用四川话说道，我们讨点水喝，有没得？老太太叽哩哇啦说了几句，我们一句也听不懂。我急中生智，把水壶摘下来摇了摇，老太太似乎明白了，从床下端出一个大竹筒，里面是有水，但有黑有臭，根本没法喝，于是我们抽身离去，临走时，我从背囊里拿了3块压缩饼干、1个急救包，悄悄的放在桌子上。

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水没找到，在返回的路上我们遇到拉着战利品的军车从我们身边开过，押车的步兵老大哥扔给我们十几盒菠萝罐头。我的乖乖，这下子解决我们大问题了，前进观察所十几个人，正好一人一罐。你还别说，这越南人比较实在，一盒菠萝罐头有2公升，全是菠萝汁。刚开始我用刺刀戳了一个洞，怎么也喝不利索，后来发现，再戳一个洞，菠萝汁就自然流出来了。大家畅饮一番，清凉又甘甜，解渴又充饥，直呼过瘾。

在战场上，一定要沉着冷静，反应要快。白天不可乱跑，乱跑很有可能会踩着地雷或被小股特工抓住。夜晚严格灯火管控，不能打手电，不能抽烟，否则敌人就可能锁定我们的位置。听见敌人打炮，如果“嘘、嘘”作响，炮弹与空气摩擦的声音都能听到，这说明炮弹离我们还远，没事。如果听不到，赶紧趴下，炮弹很可能就落在你身边。那天上午，我正在站岗，排长任瑞泉把手枪、挎包交给我，到坡下“方便”去了，忽然“蹦、蹦”几声闷响，敌人打炮了，我一个箭步冲下坡，赶紧拉起蹲在茅棚里的排长卧倒在坡下，顿时，茅棚被炮弹掀翻，我俩安然无恙。

24日晚饭后，班长悄悄告诉我，今晚有任务，等会收拾一下跟他出发。天黑后，我背着电台和班长一起来到十一连，十一连配属的是6辆车载19管130火箭炮，6辆炮车加上1辆指挥车，乘着夜色，闭光低速驶向越北重镇柑塘。在离柑塘只有几公里处，十一连选择有利地形，占领射击阵地，我们指挥车继续前进，隐蔽在柑塘近郊展开了紧张的射击准备工作，进一步捕捉、分析、确定目标性质、准确定位，计算标尺、射向、距离。一切准备工作就绪，炮弹装填完毕。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夜，静的让人发怵，我们前进观察所十几个战友在临时工事里冻得发抖。25日凌晨5时许，营长的射击口令通过我的电台传到阵地，顿时，我们的火箭炮和其它炮群山呼海啸般地怒吼起来，其声音震得天摇地动、山河颤抖；炮口喷出的火焰，照亮了柑塘大地，映红了整个天空；4000多发炮弹像遮天蔽日的蝗群，拖着长长的弧光，呼啸着扑向敌阵。随着山崩地裂的爆炸，柑塘市内的建筑物顿时屋倒墙塌、灰飞烟灭。只见满眼的朽木砖瓦“呼噜噜”地飞向天空，遍地的泥石尘埃翻卷起层层波浪，整个柑塘市区变成了一片弹雨横飞的沙场，熊熊燃烧的火海，场面十分壮观。

柑塘宛然不夜城 ，惊天动地皆炮声。

在30分钟炮火急袭之后，13军37、38师数万官兵排山倒海地发起集群冲锋。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密如爆豆、响彻云霄。

越军345师师长梅荣兰自恃是黎笋的心腹，向来狂妄自大，从不把解放军放在眼里。他曾多次傲慢地说道：“不管中国出动多少军队，有我军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和精心布置的层层防线，他们经过沿途消耗之后，最多能有2个团的兵力能打到柑塘来。两个团算什么？小菜一碟。所以我们不必大惊小怪！”结果总攻一开始，越军345师司令部里告急求救、呼唤增援的电话不绝于耳，四面八方兵败如山倒。

仅仅一个多小时，37、38师就突破越军柑塘市区防线，像呼啸的海涛一般向柑塘核心区域碾压过来。梅荣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哀嚎着向军区前指呼救，并一再请求316A师阮少雄师长赶快过来增援。但这一切似乎都为时已晚。越军345师虽然经过层层防线的顽强抵抗，但终究敌不过我13军强大炮群的猛烈打击和我37、38师部队排山倒海的进攻，愈战愈勇的13军部队已经步步逼近柑塘市核心区域。

狡猾的梅荣兰师长自知大难临头、无力回天，而且316A师增援无望。于是一边强装镇定，一边杀气腾腾地命令下属各部：“坚守阵地，等待援军，不许后退！”一边紧急带领司令部人员及其警卫部队，趁着天昏地暗、混乱不堪之际，借转移阵地之名，一路上收罗残兵败将，企图重整旗鼓，穷凶极恶地向114团占领的柑塘磷矿扑来，意欲打开南逃的通道而率队溜之大吉。此时，柑塘市内各个阵地残存的越军，已经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他们在我军强大的攻势面前，不但早已抵敌不住，而且深知增援无望，与其白白送命，不如趁机抽身。于是纷纷丢盔弃甲、隐身潜行地逃命去了。他们有的化军为民躲进农家村寨，有的钻山入林向外逃出柑塘，有的则化整为零、分散隐藏在柑塘周边山岳中那密密麻麻的山洞和暗堡里，伺机与我军继续纠缠。很快，整个柑塘市就落入了我军手中。在这次战斗中，柑塘越军2600余人被我军击毙，其余纷纷各奔东西，狼狈逃窜。

　　一天，我们前进观察所开设在步兵刚刚占领的无名高地，我遇到了109团的一个老乡，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但他一口纯正的桐城话让我们倍感亲切。他告诉我，就在昨天，我们一个老乡就牺牲在这个高地。我问是谁？他说叫姚小云，孔城人。我简直不敢相信，姚小云，不就是我们新兵连的通信员吗？还不到18岁。带兵的李云礼指导员看他长得小巧玲珑，挺机灵的一个小伙子，就选他当我们新兵连的通信员，我们一起从家乡出发，一起坐轮船逆江而上，一起从重庆乘火车南下云南前线，然后他分到步兵109团，我分到炮兵团，这才分别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就牺牲了呢？得知自己的一道入伍的老乡牺牲了，我的心情悲痛不已，和身边这位不知姓名的老乡一起，在烈士牺牲的地方，脱帽默哀……

进入3月上旬，敌我双方进入对恃阶段，我们前进观察所进驻在一个星级宾馆，法式浪漫风情的装饰和家具，让人眼前一亮，晚上和衣睡在软绵绵的沙发床上，感觉比睡在野外树林里舒坦多了。

（四）

3月5日晚饭后，我坐在车上，打开缴获的收音机，正好搜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宣布撤军的消息，这时我们也得到了第一批撤军的命令。

晚上8时整，我随西线主攻部队13军37师从越南保胜出发，一路向北，向着伟大祖国的怀抱，凯旋归来！但我们的车队驶过红河浮桥，意味着我们已踏上了祖国大地，大家似乎不约而同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祖国的空气，感觉是那么清澈，那么纯净。祖国啊，母亲，您的儿女平安回来了！

离开祖国已整整12天，12个日日夜夜，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向往着您。为了捍卫您的尊严，我们冲锋陷阵，流血牺牲！为了捍卫您的尊严，我们日夜奔袭，无所畏惧。多少牺牲的战友，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仍面朝北方。多少负伤的战友，抱着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爬，也要向北，爬回祖国……

祖国啊，母亲，您的几十万儿女经过这次实战考验，没有给您丢脸，我们传承了先辈英勇善战、勇往直前、不怕牺牲、敢打必胜的光荣传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不愧是新一代的英雄儿女，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

在归国途中，我思绪万千，诗兴大发，写下了《七律.凯旋归来》：

红河岸边笑语飞，

春风伴我凯旋归；

祖国亲人来慰问，

深情厚谊填心扉；

中华民族不可侮，

大小霸权绝不依；

若是越修再称霸，

重跨战马召必回。

经过5个小时的夜行军，我们撤回到云南省蒙自县新观公社。

从越南保胜到云南蒙自，路途不是很遥远，但是午夜时分，回撤路上车多人多，入境后沿途的各族老百姓身着节日盛装，自觉自愿的放弃休息，连夜扎凯旋门、挂标语、放鞭炮，在路上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子弟兵凯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向英雄的子弟兵学习”！“热烈欢迎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凯旋归来”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似欢乐的海洋，那场面令人感动至极。

　　第二天傍晚，我们连进驻蒙自县红寨公社高家寨生产队休整待命。听到子弟兵要来，高家寨的老百姓家家户户把房屋打扫干净，水烧开，饭烧好，村头扎起了“迎亲人凯旋”的彩门。当我们的车队徐徐驶进寨子里的时候，他们蜂涌爬上车厢，抢着帮我们拿背包，拿背裹。有几个小伙子要把我抬下车，急得我连连解释，我没受伤，我好着呢！可他们还是把我抬下车。我们手拉着手，问寒问暖，相拥进寨，刚一进屋，老乡就端来了热水，端来饭菜，我们手足无措，那种战争年代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的感人场面再现西部边陲。

在战场上，我们不论经历了怎样的艰难险恶，谁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看到祖国亲人如此盛情款待，我们怎么不热泪盈眶呢？

3月7日，连队统一组织到蒙自某空军基地浴池洗澡，好多战友乘机到邮局发电报回家报平安，我傻呼呼的从墙上撕下块海报，在背面写下“平安回国”四个字，买了一只大信封，贴上8分钱邮票寄回家。从云南蒙自到安徽桐城，这封信足足走了半个月，急的我父母天天在邮局门口等电报，别人都收到孩子发来的电报了，我的儿子怎么了？是不是牺牲了？一家人整天在焦急的等待着…… 

3月8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蒙自县妇联组织各界妇女过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三八妇女节”，她们拿着盆子、刷子、肥皂，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洗衣大军，来到所有驻有前线部队的村庄，为我们洗衣洗被洗鞋袜，水库旁，河塘边，到处都是“军民本是一家人，帮咱亲人洗衣裳”的壮观画面。

3月12日，高家寨的村民们为表达他们对子弟兵的深情厚爱，自发的在村头打谷场上设晚宴招待我们连，你家杀鸡，他家宰羊，一家端上两个菜，比过年娶媳妇还热闹。我当即写下了《七律.贺胜利》：

高家寨里热闹极，

欢聚一堂庆胜利；

笑语盈盈摆盛宴，

杯杯美酒表心意；

老乡和咱子弟兵，

鱼水情深难分离；

中华民族要崛起，

江山社稷靠人民。

归国以来，我们日夜沉浸在鲜花美酒之中，各地慰问团纷至沓来，给我们参战部队带来了党的温暖和全国各族人民的亲切关怀。几乎天天晚上都有电影晚会、慰问演出。蒙自的百货公司也把日用消费品送到了我们的驻地。党和政府、广大群众对我们的亲切问候和关怀，给我们极大的温暖和深刻的教育，我们稍作休整就自觉投入到便民服务活动中，打扫公共卫生，参加公社劳动，人民群众称赞我们“打仗是英雄，生产是模范”。

3月的春风传来了鼓舞人心的喜讯，党中央国务院派出慰问团分别赴广西、云南慰问参战部队。来云南慰问的中央慰问团团长是国务院副总理方毅。

为了迎接中央慰问团的到来，我们挂彩旗，贴标语，扎红花，出墙报，打扫卫生，忙的不亦乐乎。连首长交给我一个光荣任务，写一篇欢迎词。

欢迎您———中央慰问团

为什么歌声这么嘹亮？

为什么战鼓擂的这么响？

为什么我们的心情这样欢畅？

为什么处处似欢乐的海洋？

啊，

中央慰问团的到来，

给四季如春的云南边疆

带来了无限的温暖和食粮！

你们，

带着党中央、华主席的殷殷嘱托，

带着九万万人民的殷切希望！

你们，

不辞万苦千辛，

足迹遍及我们每一个哨卡，

每一座营房，

深情的拉着子弟兵的手，

勉励的话语情深意长。

苏修胆敢玩火，

越寇再敢称王，

中国人民决不容让！

自卫还击保边防！

捍卫了中华民族的尊严，

保卫了祖国“四化”实现。

今天，

胜利之师凯旋归来，

祖国人民亲切关怀。

你们，

亲临前线来慰问，

怎么不让我们激动万分，

豪情满怀！

衷心感谢党，

感谢人民的深情关怀，

请你们，

转告华主席转告党，

为了祖国的安宁与富强，

我们定会百信警惕，

严守边防，

随时准备歼灭一切敢于冒犯的豺狼，

让胜利的捷报传遍四面八方。

------ 1979年3月29日于蒙自

　　（照片：第4排左6是我，左7是张少军；第3排从左至右依次是无线排长、副连长、营长、连长、指导员、营教导员、副营长、副营长、副指导员；第5排左7是顾老兵；第2排左6是叶子培。）

3月30日清晨，我们乘车前往蒙自军用机场，参加中央慰问团召开的“中央慰问团亲切慰问自卫还击保卫边疆参战部队、民兵、民工大会”，这是一个极其隆重的盛会，有参战的各军兵种指战员，有支前的民兵、民工代表，有蒙自党政领导、各届群众代表，黑压压的一遍，估计有数万人参加。会场上空彩色气球下悬挂着巨幅标语，军乐队演奏着欢快的旋律，当中央慰问团首长、参战部队首长和云南省领导走上台时，全场掌声雷动，群情激昂。其中有中央慰问团副团长、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李达，还有中央各部委负责人，我们的好战友、“董存瑞式的战斗英雄”李成文的父亲也出席了大会。李达副总长宣读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的慰问信，各界代表发言，接着慰问演出开始了。东方歌舞团、中央广播文工团、中央京剧四团和云南省文艺团体为我们表演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演出，王昆、郭兰英、候宝林等著名歌唱家、艺术家纷纷登台表演。

当天下午，东方歌舞团专程来到我们炮兵团慰问，印象深刻的是时任东方歌舞团团长王昆手拉着小演员远征上台，亲自把远征介绍给大家，远征一连给我们演唱了《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在希望的田野上》、《蝴蝶泉边》、《赶牲灵》等好几首歌曲，几次谢幕才退场。

第二天晚上，国防科工委文工团又为我们带来了慰问演出活动。

在欢庆胜利的日子里，我们没有忘记在自卫还击战中为国捐躯的烈士们，大家精心制作了一朵朵白花，扎了一个个花圈，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来到烈士陵园，深切悼念我们可爱的战友，你们是祖国的骄傲，是人民的自豪，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的杰出代表，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胜利属于你们，祖国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安息吧，我亲爱的战友！

慰问活动结束后，各参战部队开始了战后总结，大家静下心来，放平心态，联系战场实际，认真总结经验，找出差距，制定措施。同时，评功评奖活动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开展了“荣誉究竟归于谁”的大讨论，值得称赞的是，大家高风亮节，你推我让，真正做到了在荣誉面前不伸手。战友们一致认为，这场自卫还击战的胜利，应该归功于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坚强领导和正确指挥，归功于全国人民特别是战区人民的无私奉献和鼎力支持，归功于参战部队广大官兵英勇无畏、浴血奋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特别是为了胜利而献出生命的战友们的牺牲精神！与长眠南疆的烈士相比，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伸手要荣誉呢？尽管如此，上级还是给我们排记集体三等功，这对炮兵部队尤其是指挥分队来说，是非常不易的。

4月中旬，我们13军接到军委命令：“向北机动，返川归营”。4月13日，我们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告别了热心的房东，告别了好客的云南各族人民，踏上了北上的征途。蒙自的老百姓含着热泪，送了一程又一程。14日，我们到达云南省会春城昆明，由于是大部队摩托化机动，指战员们根本没机会去昆明看看滇池、石林。部队在昆明虎头镇休整一天，16日晚乘9086次军列呼啸北上，沿途受到云贵川人民的热情迎送。18日晚，军列安全抵达永川，然后分批次成建制返回位于璧山县来凤镇的营房，以胜利之师的崭新面貌同四川人民重逢了！

回到离开半年的营房后，四川省、重庆市各届群众、各文艺团体纷纷来营区慰问，整车整箱的猪肉、鸡蛋、水果，还有笔记本、毛巾、鞋垫等慰问品送到营房。中央慰问团带来的一枚纪念章、一条毛巾、一只搪瓷杯也分发到每一位参战官兵，大家异常激动，倍加珍惜。

接着，部队及时开展了反骄破满专题教育，转好由战时到平时的思想弯子，防止参战官兵沾沾自喜，被胜利冲昏头脑，保持客观平静的心态去面对今后的训练和生活，苦练杀敌本领，随时准备重返前线。

（五）

人生的道路是曲折坎坷的，一个年轻人，如果渡过自己的一生？应该具备什么样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特别是在苦与乐、生与死的人生大考时，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从容面对？经历了这次枪林弹雨的熏陶，自己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带来的残酷环境下的生死考验，弥足珍贵！这将是我人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人民培养汝，报答立事功。 祖国如有难，汝应作前锋。”陈毅元帅对年轻一代的谆谆教导，今天我们体会至深。

　　“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今天，我以时间为纬度，以记流水账的形式把我在战场上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原始的记录下来，好多词语、认知都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的真实写照，原汁原味，作为史料，以飨大家。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当这篇文章整理出来的时候，恰逢电影《跨过鸭绿江》正式在全国公映，我想，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一部像《高山下的花环》一样的记录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的影视作品问世，让我们永远铭记南疆烽火以及为国捐躯的英雄儿女，我们期待着，期待着。

1979年5月于重庆嘉陵江畔的军营

2022年7月修改于庐州府城隍庙

注：1、13军37师炮兵团火箭炮营参战统计：

A、全营参战人员288人，其中干部37人，战士251人（新兵25人），党员121人（正式党员59人，予备党员62人）。

B、参战装备

火炮l8门（1O7火箭炮12门，130火箭炮6门。运输车27台。

C、执行射击任务13次，消耗弹药1592发。

D、缴获战利品

82迫击炮弹196发，4O火箭筒弹127发，手榴弹42牧，1O7火箭弹14O发，8265爆破弹21发，6O迫击炮弹47发，爆破筒1O根，56一式步枪子弹3598发，53式步枪子弹2629发，高射机枪弹256发，炸药l3块。

E、捕获越军1名。

F丶损伤情况

全营重伤3人（战伤1丶车祸1丶构筑工事伤1），轻伤83人（战场烫伤77人，车祸伤6人）。

G丶立功授奖

全营荣功集体三等功。84名个人荣立三等功。十连丶十一连荣立集体三等功。四个排丶十五个班荣集体三等功。十一连运输班荣立集体二等功。

2、这篇拙文，我最应该感谢的是我亲爱的父亲，他老人家一直鼓励我、教育我要不负韶华，把这些难得的经历记录下来。我把这些素材初稿以家信的形式分批邮寄回家，父亲在百忙中亲自修改润色，亲手誊写成文。今天之所以重新整理出来，也是对在天堂里的父亲的怀念。

3、本文插图大都选自网络，如有侵权，深表歉意并联系平台删除。

4、《博览桐城》公众号2022年7月27日至8月2日分七期连载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