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的尊严

视野

　　今天是岳母去世一周年的日子，因在外地，不能回去祭奠，特发此文纪念。愿岳母天堂一切安好！

　　岳母姓陈，名永芬，她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

我是和爱人恋爱期间去过岳母家才认识老人家的，那时她不到五十的年纪，个头不高，腰略弯曲，穿着一身素服，寡寡净净，尽管之前爱人和我介绍过，但初次看到，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严肃和威严，让人肃然起敬。

岳母当时任县第一中学高级教师，主教政治课，还任政史地组组长。人们背地里都叫她老陈太太，以治学严谨，严肃认真，要求严格而著称。对于备战高考的学生来说，政治课是副科，学生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主科上，政治课不好讲。岳母讲课抓住三个重点，一个是讲高考范围的重点，不面面俱到；二是讲对学生世界观，人生观形成有益的观点，让学生思考；三是严肃课堂纪律，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尤其是课堂纪律，岳母要求严格，无论是守纪律的好学生，还是调皮捣蛋的学生都很怕岳母。岳母目光凌厉，有如两把尖刀射出，不怒自威，你有什么小动作，只要把那目光看上你几秒钟，你都得找地缝钻进去。有的学生上课迟到都不敢敲门进教室，只好趴在门边听上一堂课。爱人也是岳母教过的学生，有时她的同学稍稍问，你妈妈好吓人， 你怕不怕你妈妈啊。呵呵，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爱人，她和妹妹共同回忆过岳母，都说温情的记忆几乎没有，对她们也总是板着脸孔，多数时候都很严厉。可能是严师出高徒吧，岳母教的政治课每次高考都为学生上调了平均分，而没有因为是副科把平均成绩拉下来。同时学生在心里也给岳母打了高分，对岳母既敬畏又感激。很多学生春节时候都会给岳母邮寄来贺年卡，在书柜里有几摞子。贺卡上遒劲飘逸，隽秀俊美的字里行间，抒写出学生对老师的尊敬感激和祝福。更有个别学生提着礼品上门看望岳母，师生畅叙，场面甚欢，只有这个时候，岳母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前些年，她教过的学生同学聚会，把老人家请到现场，岳母的精彩讲话，博得同学们高度评价和热烈掌声，充分体现了学生对老师的肯定和拥爱。岳母的三个女儿都很优秀，有两个考上了大学，一个中学还没有毕业就享受政策提前到文化部门工作了。更主要的是她们都继承了妈妈的好传统，用几个“正”来表述，就是正事正直正义正气正干正能量。直来直去，从不管弯抹角，呵呵，都不咋会开玩笑，不咋幽默。

岳母是满族，于1937年1月 7 日出生于会七镇所辖一个小村子。岳母的父母一共生育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后来早夭了一男一女），岳母是女孩中最小的，长得也矮小，岳母从小就是个很有想法，很有志向的女孩。目睹家乡的贫困，孩子们念书的艰苦，发誓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将来回报家乡。那时因为贫困很多孩子念不起书，或者辍学，由于岳母的坚持，加上岳母的父母开明，岳母得于在当地读到初中，上高中需要去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在岳母的一再央求下，获得了父母的支持，岳母在县城的第二中学读完了高中。那时交通不便利，节假日回家都是走路，或搭过路的马车，冬天都是岳母的父亲赶着马拉爬犁接送岳母。整个村子只有岳母一个人坚持到最后。苍天不负有心人，1956年7月岳母考取了绥化师范，两年后回到家乡任教，实现了自己回到家乡当一名教师的理想，从此开始了自己一生的教师生涯。先后在家乡的小学，中学教书，后来随着岳父的工作变动，调到县第四中学任教，1979年 7月，因为工作出色调到县第一中学任政治把关教师，直到光荣退休。

岳母身材弱小，不到1.6米的个头，人不压衣，貌不出众，是属于到哪都不是很抢眼，不被重视的那种类型，但她是怎样使自己受到尊重，跻身名师行列的呢？记得岳母76岁那年摔折了胳膊住院治疗，我去护理岳母，岳母住的是高间，有两个床位，那天正是下午的时候，岳母躺在床上输液，我坐在另外一张床上，因为没有啥事，岳母便和我讲起了她过去的事。

岳母刚参加工作是在镇上的初中 ，开始领导就给她一个下马威，把一个谁都头疼的烂班交给她，那个班有几个皮子学生，还有两个领导家的“公子”，就是这几个人把班级闹得不得安宁，谁见谁摇头。岳母是学政治的，她先从解决主要矛盾入手，注意上那几个学生，自己没课的时候就隔着窗户暗中观察，抓到了他们一大把违纪“作案”的证据，岳母看着我说：当时心里也挺打怵，那几个“刺头”都被别的老师过好几手了，都是一贯的恶习不改，我刚从师范毕业参加工作，别人都在看着自己，这头三脚踢不好，就树立不了威信，就真的会被别人看不起，自己没有退路，必须掐这个“尖”。岳母先是找他们进行多番训诫谈话，摸清他们的心里想法，坐实他们存在的问题，然后家访和孩子家长交换意见，班会课上让他们在全班做书面检讨，尤其是每次上课之前都要用那凌厉的眼神盯着他们看几秒钟，意思是你的一举一动我时刻都在看着呢，用强大的心里威压警告他们，这一系列措施迫使几个孩子不得不稳当老实下来。后来又区别对待，该表扬时表扬，还对两人委以重用，一个当了劳动委员，一个当了小组组长，通过一段时间的跟踪考察，几个学生再没有过分的违纪行为，即使不十分用心学习，也不敢再上窜下跳了。以后岳母负责的班级各项活动都走在前面，学生们的学习成绩也提升很快，后来学校评比岳母任班主任的班级一跃为优秀班级，她本人也被评为优秀班主任。岳母也因此名声大震，得到校内外一致好评。乃至后来很多家长都把自己的孩子往岳母的班级送。后来由于岳父工作调动，岳母也调到县第四中学任教，开始交给岳母任班主任的班级也是个烂班，那时学校开门办学，学生反潮流，老师和学生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岳母和学生同学习，同劳动，一同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采用和学生交朋友的办法，因势利导，循循善诱，寓教于乐，也使一个落后班级变为了优秀班级，岳母从此又出了名。在人们的心目中岳母一直是一个有能力水平，勤奋敬业的好教师。1977年恢复高考后，77年，78年岳母任教的政治课高考分数连续两年都是全县全市第一名，1979年县政府成立重点中学，岳母被选聘到作为重点中学的县第一中学任政治教师，辅导学生政治课，每年都以优异的成绩送走了很多高考学子，不久又任政史地组组长，和同行们共同研究教学，为培养更多的大学人才辛勤工作，一直做到高级教师，直至退休回家，结束自己的教学生涯。在县第一中学教学期间，岳母工作脚踏实地，勤勤恳恳，治学严谨，精益求精；为人正直实在，真情实感，关心体贴团结同志，浑身上下充满正能量，深受人们称颂和尊敬！

岳母受到人们尊敬，工作也取得了很大成绩，这些都是以往付出，做出很多自我牺牲的回报。那一年在生大女儿时，由于身体严重缺钙，产后脊椎重度弯曲，满月后本应好好调理治病，可是她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而是休完产假就到学校上班，因为耽误了治疗，留下了脊柱弯曲的后遗症；那一年正是活学活用的年代，为了做到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让自己的讲用更有说服力，她不惜在自己仅有三四岁的小女儿身上练习扎针注射，把孩子扎的哇哇直哭，这个情景还留下了一张宝贵的照片；那一年丈夫在教学中做化学实验，不小心发生了爆炸，把丈夫的手炸得血肉模糊，她得知有学校安排治疗，愣是一次都没有去看望，一天不落的照常上班上课，后来丈夫的小手指留下了残疾，一直佝偻着伸不开；那一年公公婆婆相继瘫痪卧床，她一面照料公婆，一面上班教学，家里学校来回跑，也没有耽误学生一节课。女人本弱，为母则刚。她自己养育了三个女儿，她也把那些孜孜以求的学生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用自己弱小的肩膀扛起了家庭和事业的重担，她呕心沥血，尽职尽责，有很强的事业心和责任感，也因此得到广大教职员工的尊敬和敬佩！

岳母退休后做了几件事，一是开家庭小工厂，织袜子。岳母退休后闲不住，也是有意想找点事做，那时家住在岳父所在的党校院内，一共是四间砖瓦结构的平房。不知道从哪得到的信息，岳母去齐齐哈尔学习了几天，回来后带回来两台织袜机，专门收拾出一间房子，每天噼噼啪啪的忙个不停，别说还真的织出了袜子，但是岳母没有拿出去卖，把成品分给了我们几个人，还做为礼品送给邻居，同事，不管咋说是岳母的心血，大家都赞不绝口。后来岳母居然还收了一个徒弟，把自己的技艺手把手的都教给了徒弟，也算是有了传人。二是开了几年小卖部。搬到县一中后院的家属楼居住以后，岳母采纳了大女儿的建议，和邻居协商把院内的仓房串到最西南角，这样仓房南面比邻一中院内，西面隔着环路就是菜队的住户，在仓房的南面和西面分别开了两个窗户，挂上了小卖部的牌子。仓房虽然只有六七平米，但岳母经营的井井有条，客流不断，除了经营学生的日常用品以外，还买了一个冰柜，专门卖冰棍和冰激凌，每天都有可观的收入，岳母通过开小卖部还真的赚了一笔钱。三是养花。岳母后来年纪大了，也不闲着，在楼里养很多花花草草，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但都开的鲜艳，长势茁壮。有的花看着开的好看，爱人就要回家里，但不是养死了，就是不开花了。岳母善于研究，做事严谨细心，所以成功率都很高。

岳母面冷心热，做事踏实，讲感情，有亲情。岳父只有一个哥哥，哥哥家的三个侄子或上学，或参军，或工作都在岳母家吃住过很长时间，有的在中学念书阶段一直在岳母家吃住，岳母都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待他们。岳母姐姐家的孩子，还有岳母侄女儿家的孩子在一中读书期间，岳母都尽可能的给予很多方面的照顾。岳母三个女儿，有两个外孙子，一个外孙女，岳母对孩子都很疼爱，但从不娇惯，几个孩子都在姥姥家吃住过，都聆听过老人家的教诲，每逢春节时候，岳母都要给孩子发红包，从几百到后来给到上千，说了工作了不给，可是工作了也给；说了成家了就不给了，可是大外孙成家以后还给，不但给，连外孙子媳妇也给，几个孩子和姥姥都有很深的感情。岳母一生有两个最好的闺蜜，一个叫占国珍，在同一县城，两个人来往密切，有啥大事小情的都能见到她们在一起的身影。还有一个叫韩杰，在哈尔滨市居住，逢年过节都会打电话联系，彼此关怀问候。有一次韩杰家出了点事，打电话说需要几万元钱，岳母二话没说，撂下电话就给汇了过去，两个女儿提出点疑意，岳母果决的说：“我根本就没想还不还的事，怎么样我都认了。”后来韩杰患病住院治疗，岳母听说后又给汇过去两千元钱。

岳母身体不好，每况愈下，但什么事她都是自己规划设计，亲力亲为，从来不给我们添麻烦，不用我们多操心，始终坚持自己操持家务，坚持自己做饭收拾上下。直到有一天连菜刀都拿不动的时候才说出要去老年公寓的想法，岳父也都是遵从岳母的意见。2018年5月的一天我们在县城内找了一家最好的公寓，里外屋的套间，有五十多平米，由于和老板熟悉，把冰箱，洗衣机，电脑等都搬进了公寓，安装了热水器，还另请了保姆照顾二老。两个身边的女儿最少每周都要去公寓看望岳父岳母，为他们买最好的水果，包好一周或半月口服的药，煎指甲，理发，洗澡等，两个老人的待遇让其他老人很羡慕，他们脸上很有尊严，每一天都过得舒舒服服，

晚年的时候，岳母身体状况很糟，血压高，严重缺钙，身体虚弱，虚不受补，每天吃的很少，走路都很费劲，上厕所必须保姆搀扶，但岳母很自尊，她从不卧床排便，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大家。她自己调理用药，天天测血压，一直在坚持，坚持………，直到那一个周六早晨，我们照例去看望二老时，她让我们给找个大夫看看，小连襟联系接了一个大夫到公寓看完后直接把老人家送到县人民医院，老人家是肺感染，直接办理了入院手续。大女儿在医院护理，打完点滴，老人家坚持让大女儿搀扶上了一趟卫生间，其实大女儿买了床上用的便器，可老人家坚决不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赶到医院，我俩喂老人家吃了两口粥，又搀扶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回到床上后，老人家用手扯着自己衣服袖子，好像是示意我们什么，这样做了两次，我们也没有理解，我们是真的没有想到啊，早上住的院，还能自己上卫生间，还能吃东西。直到老人家脑袋一歪，嘴里淌出口水，我才感觉不妙，用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取来早已经准备好的寿衣，找来朋友和赶来的小连襟一起把衣服给老人穿上。

2020年12月30日（农历十一月十六），岳母走了，享年82岁，走时弯曲的脊椎都伸直开来，面部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给岳母烧完头七的第二天，我们县因为疫情高风险全县封城，封小区，封户，一直封了75天。

一切都好像岳母设计好的一样。

我想，岳母一定是上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