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千百年来大多数中国人都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人们无冬历夏,春种秋收,在几千年的农耕劳作中,繁衍了伟大的中华民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个城市里长大的人,年幼时从没有在农村生活的经历。十七岁那年,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将我的人生轨迹改变,它让我成为了一名知识青年,到农村插队,与当地的农民一起生活劳作了三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三年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干了我一辈子在城里不可能干的农活。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农耕的四季,我一直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讲农耕的文章我读过一些,可从自己亲历的角度来阐述的并不多。于是我便想,我何不借以我在北京大兴县赤鲁大队插队,一年四季所干的农活为基点,讲述一些有关农耕的故事呢。这种叙事有可能平淡,不过一定很有意思。</p> <p class="ql-block">俗话说:一年之际在于春。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日子,我插队的村子有大片的梨树,梨树开白花,那漫丘陵地盛开的梨花,有如冬雪漫天的仙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天是农耕中播种、插秧的季节。我开章的首段,就从一种种子说起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们知道,大多数的种子都是开花结果产生的,它们大多是单颗的,我们将它拿来播种即可。而花生就需要多一道工序,要人工剥去它的外壳,让多颗粒形成独粒分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活我们村主要是妇女干。早上出工时,大家到大队的仓库一人拿一个笸箩领两斤,然后就坐在大队部的墙根下,开始剥,剥完两斤交给大队过秤,接着再领两斤……这活倒不累,干起来也不难,可要命的是手受不了,一天十几斤剥下来,十个手指都肿了,第二天再干,手都不敢碰花生。连续几天下来,我觉得都剥了我一辈子吃的花生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薯不是播种种的,而是将白薯秧子剪成一段段的,栽在垄沟上,栽时用手挖出一个小窝,浇上水,趁水没渗下去时,将秧子插入,再培上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剪秧和栽秧这个活,一般都是老妇女干,开始我跟着她们在地头搭的窝棚里干了几天剪秧的活,后来便调去与男人和正当年的妇女到附近河沟挑水,往地里送水,倒水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挑水就要用到扁担和水桶,我们知青没有,就只能向老乡借。我一米六出头的个,借来的桶很大,扁担又特别长,别说挑水了,挑起两个空桶都困难,由于个子小,挂水桶的绳就显的长,挑起来,两桶几乎拖地,不时绊脚更是麻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伙不灵,活还是要干的。我挑着桶走下岸堤,下到河里,没有老乡扁担不下肩即可打水的本事,只得将桶摘下来,到河里一桶一桶的打水,再将扁担放在肩上去挑。由于堤下土湿,桶都部分陷在泥里,挑起时就溢出一些,再往上走,抬腿跨过一个一个垄沟,到地里,最多剩下大半桶水。这个活我一连干了几天,最多的一天挑了七十多担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季里我们村还有一个主要的活就是插秧了。北京属于北方,水稻只种一季。我们种的品种俗称为“小站稻”是水稻中的优良品种。每年芒种是插秧的季节,一般地区是在秧苗田里拔秧,再到大田里分行插下去;而我们村是沙土地,灌上水就板结,根本就插不了,我们就只能是铲秧,将秧苗一块块铲出,到大田里一手托秧,一手拿个小棍杵个洞,将秧苗按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村种水稻基本都用地下水,靠机井打上来,多年后北京地下水缺乏,就再也不让用了,水稻自然也就不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机井水灌溉稻田,最大好处是没有蚂蟥,用河水的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们村靠村边就有一块,到那块地插秧,就要十二分的警醒,我一般尽量选靠田埂的地方插秧,如遇到危险可及时跳上来。不过蚂蟥不傻,它一般爬到你身上你是没有感觉的,很多时候你发现腿上出血时,它已经深深地叮在你身上了;如你紧张想把它揪出来,它还会越叮越深,只有狠狠地拍打周边,才有可能出来。我是亲眼看见了它叮咬了一位女知青,最后将它弄出的全过程。自己好歹是躲过了一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农时,在农耕文化中是非常重要的,什么时节干什么活,那是一点都不能错的。我记得我们插秧到六月中下旬的时候,有一天队长说: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插秧,无论多晚都要插完,我好奇地问老乡为什么,他说明天就是夏至,明天再插秧,稻子就灌不满浆了,也就说结出的颗粒是瘪的,那可将极大地影响产量哩。噢!原来种粮还有那么大的学问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天我们一直拼命的插,直到月亮高高挂起;辛苦一天的人们,起身望着那一片片插满秧苗的稻田,仿佛见到了丰收时节金黄滚滚的稻花!</p> <p class="ql-block">夏天来了,村里的梨花榭了,结出了一个个绿油油的小果实,只见树上蝉儿鸣叫,田间蝴蝶飞舞,地里的庄稼都在茁壮成长,在北方大多数的主产粮都是秋天成熟,唯独麦子要开始收割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收割麦子这活可不好干,麦子本身长得不高,而且是一根一根的,不像稻子是一束一束的,割起来腰要很弯,滑溜的麦秸很难拢在一起,如果再加上镰刀磨得不快,那就跟一根一根薅差不多了。干一天下来腰都快折了。那时的麦子产量不高,一亩地大约只有250斤左右。从晚秋播种,到入夏收割,那么低的产量,真是让人感到能吃上白面是多么的不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干农活蹲功一定要好,这正是城里人不灵的。夏季的田间管理,主要就是松土,薅地(松土,拔草)。成片的庄稼地,基本是一眼望不到头,薅地一般是一人分一垄,一般老乡干大半个上午就到地头了,老知青也相应要快些。而我本来就是个新手,薅刀还不快,干到一半就蹲不住了,只好双腿跪着往前挪,很是狼狈……眼看着快到晌午了,队长吆喝早到地头打歇的人接一把。这时你会见他们起身,老乡从对头接自己的家人。我们就只有老知青来帮忙了。不过这活来年再干,就小菜一碟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工松土并不适合所有庄稼,玉米就要用犁地来解决,它比较高大,犁地要靠牲口,前面一个人牵绳,后面一人掌控犁。村里一般牵牲口派的大多是半大孩子,后面需要一个老把式。这活本不与我不沾边。可那年夏天的一个清晨,却听到大喇叭里传出让我到牲口棚领牲口的派活。我很好奇,不知队里让我干什么,到了牲口棚我才知道,是让我给村里的一位大叔牵牲口,到玉米地松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月份的玉米,已经长得有一人多高了,给玉米松土,牲口是走在两行玉米中间,我在最前面牵绳,后面把式扶犁掌控。可谁曾想,我牵的这匹牲口不听话,在地里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最糟糕的是它还跑了起来。本来就窄小的地方,玉米叶子在快速打在身上的作用下,几乎变成了小刀子,一下就把手划出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这时老把式才不紧不慢地跟我说:这牲口前几天就这样不听使唤,为此好几个牵牲口的人都不干了。噢,我这才恍然大悟,不知是哪位有意将我推荐给大队,让给我了这个席位。我一听,心想,得嘞,我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第二天,我便借故回家了。哈(北京插队是有机会回家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麦子收了,庄稼地也都整理一遍了,八月份田里的活就少了。这个与秋收的繁忙还有一段距离的间隙,正是草长得旺盛的时节。为了给牲口准备过冬的粮草,我们队里便让妇女打草。打草这活对常年干农活的人不算什么,可对于即没有蹲的本事,又没有背的能耐的知青,就够“喝一壶”的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首先是要背一个上肩的藤筐,走上几里地,到没有庄稼的野地去,那里有许多草,只是那种草没有份量,打很多也没有多沉,好的草要到西瓜地边上打,一般看瓜地的老农是不让的,不过他见我们知青来,有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还让打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把打的草,放到背筐里,用绳子勒紧,一般十来斤草勒好后,要有大半身高,背起来就要没过人头,走起来,从后面看,只见草垛不见人。我们知青按正常出工,一天记七分,打草是按二斤计一分,凭我的能力挣满七分是很难的。而能干的老乡,不但能挣够七分,甚至能挣出超过男劳力的十分,真是让人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打草这活难干,可有一个活儿却不错,那就是收打瓜籽。别忘了我前面介绍过,我们村是沙土地,特别适合种西瓜。插队前我一直以为,我们平常吃的黑瓜籽,就是我们吃的西瓜籽,插队后我才知道,它是产自西瓜系列中的一个特殊品种叫打瓜,打瓜与我们吃的瓜最大的不同是瓤少,籽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当收获季节,我们就挑一副空桶,坐在打瓜地里,用手将瓜砸开,将里面的连瓤带籽抠出来,装到桶里。刚干时我们还有心吃两口不甜的瓜瓤,到后来也就直接抠了。这个活既不累又好玩儿,大家都是你说我笑的,很是开心。这样干到日头落西,我们便挑着装满瓜籽的水桶,回到驻地,将瓜籽摊在院子里放好的席子上,晒干后再交给队里。</p> <p class="ql-block">秋天来了,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稻谷低头,花落果熟。我们村各个品种的梨,也随着时令的推移开始先后采摘了。我们那个地方收梨,不叫摘,而叫卸。最先卸的是广梨、酸梨、香水梨,到了处暑节气,我们村就开始卸鸭梨了。鸭梨可是一种好吃的水果。那黄橙橙的外皮,不时地发出清香的味道,特别是咬一口就立即充盈满嘴的果汁着实让人陶醉。这对我们没有什么零嘴吃的知青,就更有吸引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在去卸梨的路上,正想着梨的甘甜时,老乡却提醒说,鸭梨可不敢多吃,多吃就会拉肚子不止。可我想,那怎么会呢,鸭梨我在城里又不是没吃过,从没有闹过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地里,我们用绑有叉的木棍将鸭梨一个个慢慢卸下来,没卸多少,我就忍不住吃开了,并且连气都不带喘的就吃了四个。没成想,第四个还没吃完,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于是乎,整整一个上午几乎没有干活,全跑肚了。后来的几天,望着那可爱的鸭梨却再也不敢吃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卸梨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水稻是我们村的主产粮,收稻子时几乎是全劳力出动。稻子收割后就立即运到场上晒。大约在十月下旬便开始打稻子了。那时农村缺电,我们村都是利用晚上开机打稻。一个打稻机上并排坐三个人,第一个人拿起稻捆打一遍,传给第二个人打,最后一个人再打一遍,稻粒就基本打干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摘棉花可是个纯妇女干的活。棉花的种植和田间管理是比较费功夫的,它从种开始,就要不断地除草、松土,还要不断地修枝打叉。以便能保证结出大果。有意思的是棉花开花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有红的、黄的、白的,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收棉花的时候,我们每人身前背个布兜兜,将棉花采下来装在布兜里,满了就倒在地头。这个活比较轻松,还很有意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农村你会看到,有些庄稼是套种的,如我们村豆子就是套种在玉米地里,收玉米前先收豆子。收豆子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它的杆上长有毛刺,很容易扎手,我们一般都戴手套,而且镰刀必须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于女知青来讲,比较考验人毅力的是干那些力不从心的活,如将收完玉米的秸秆往地头运。玉米秆每根都有一人多高,将它先一根根从根处砍断,再绑成一捆捆的,最后靠人力将它搬运到地头,让马车拉走。对于我这种体重不足百斤的人,扛几乎与我一样重的秸秆,真是很艰难。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犯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面讲了那么多给大集体干的农活,再讲个让个人有收获的吧,那就是花生收完后,对农民个体的放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花生也叫落花生,它是花开后往地下扎,钻到松软的土里,结果。它和白薯一样是种在垄沟上,收的时候,将它连根拔起,大多数果实都会随根拔出,散落在土里的,再刨一遍就收完了。不过仍有漏网之鱼,这时便统一时间放地给社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放地那天,大家都早早起来,拿着各种刨地的工具在地头等待,队长一说:放!大家就争先恐后的往地里冲,每个人都想占个有利地形刨花生。有经验、有能耐的人,一天能刨不老少。我呢是属于没耐性的,虽给了多劳多得的机会,也只是意思意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刨出的花生,我们拿回驻地晒干,冬天就放在炉子上烤着吃,一边吃,一边胡聊天,那半生不熟的花生,在慢慢冬季的夜晚,吃起来还真的别有一番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地里的庄稼陆续进仓,冬天就要到了。为了让冬小麦安全过冬,我们开始给它浇最后一次水。我们拿着大铁锹,站在地头,见水灌进田里,就死死的盯着田埂,看是否跑水。哪冲开了,我们就跑到哪填土挡水。如有些地方一个劲儿地往下渗,那就可能遇上了田鼠洞。我是没有遇到过,听老乡说:田鼠洞里粮食可多了,有意思的是田鼠会把花生、大豆、稻谷等分别整齐的码放在各个仓里。困难时期很多人都寻找田鼠洞,收获还真不小呢!</p> <p class="ql-block">寒冷的冬天来了,梨树上只剩下不多的干枯叶子,在风中摇荡。大雪为冬小麦盖上了厚厚的被子,期盼来年好收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北方的冬天农活不多,东北地区基本是全停工的。我们北京地区没有那么冷,便开始了河湖、渠道的整治工程。这些活大都是公社安排,我们村负责的河道,大约远离我们村十里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清早起来,天刚蒙蒙亮,大家便都扛着各自的铁锹,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成群结队的出村,往治河工地走。到了工地,男劳力下到干枯的河底挖泥往上扔,妇女就接着他们扔上来的泥土往岸上运。干这种公社派活,最吸引我的是那顿中饭。没有过过顿顿没有油水日子的人,是根本想象不出,我们那时盼着吃那顿饭的心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次河道整治,估计政府会出一部分钱,队里就会在工地垒起炉灶,支大锅。做上一大锅浓浓的白菜、粉皮、豆干、鸡蛋汤,汤是勾了芡的,浓浓热乎的汤不是就着大白馒头,就是大花卷,有时竟是裹着葱花有点油性的懒龙。而且不管是喝的还是吃的都管够。一顿充满诱惑的饭,能扫除一天的疲劳,它可使你晚上倒头就睡,进入甜蜜的梦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农村妇女可不简单,他们不止是和男劳力一样到地里干活,还要承担所有的家务。农村人穿的衣服从单到棉,从头上戴的帽子到脚上穿的鞋,全是女人自己做的。她们一年四季,田间打歇手都不闲。不只是简单的做,而是做出各种花样,孩子的虎头鞋、大人、孩子们用的绣花的肚兜兜等等,无一不美不精。我就是跟这些妇女学会了绣花,她们跟我们知青学打毛衣(毛线是自己捻的)。这也是农耕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干农活第一年比较吃力,不过后几年,我便适应了,并且很多时候都可以跟他们比赛,当然他们跟我们并不玩儿真的,有些活他们见我们蛮干,还总是提醒:别努着!</p> <p class="ql-block">赤鲁村的梨树年年花开花落,那与千百年辛苦劳作的农民,并肩走过的春夏秋冬,亲身感受的辛苦与甘甜,一直无法忘怀,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四季农耕的一幕幕往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不,那是它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历程,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一年十二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