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他举起绿色的啤酒瓶子，用瓶口对着嘴巴一阵狂饮，身后地面上乱七八糟都是他丢弃的空瓶子。独自一人坐在楼顶，空中的云儿像一缕缕柔柔的棉花糖轻轻滑过，远处的烟囱吞云吐雾，在风的助托下，强有力地卷成翻滚的模样，蛮横冲入稀薄的空气中。每次看到炊烟，他的内心都会燃起希望，但这次，酒精喷涌出来却是他早已郁结的情绪，重挫了心中刚刚升腾的一丝希望，他企图再次逃离这座悲伤的城市，双脚却像是陷入了泥潭，怎么也挪不动。</p><p class="ql-block">天色渐渐有些暗了，楼下的人也越聚越多，警车上方的警灯不停闪烁着，旋转的红蓝色的灯光在夕阳即将离去时，显得比刺眼本身更加沉闷。冷风吹过来，模糊了眼睛，下方的人群成了一团浅色影子，被裹在几颗清莹的泪里。他的人生还很长，如果就此一跃而下，或许，终结的生命即将停留在这一瞬间。</p><p class="ql-block">他有1米78的个子，身材高大，宽松肥大的破旧棉衣在冷风呼啸时更显凌乱。他面色如同旧皮包那样暗淡，眼窝深陷，高挺的颧骨像皮包里塞着什么硬东西支楞出来，嘴巴倔强地紧抿着，嘴唇上方的胡须已经很久没刮过了，似杂草一般，额发在他眼际飘飞，半掩着不安的情绪。其实他很帅气，一张厚薄均匀的巧嘴和绘画的天赋不但赢得了许多赞誉，也得到了不少异性青睐。</p> <p class="ql-block">他拒绝了所有追求者，直到有一天遇到了她，从第一眼起，便被她的气质和谈吐吸引了。那时的他还是一名学生，她优雅地走上了讲台。她披着瀑布一般的长发，米色淡雅的连衣裙，标准的瓜子脸，那稳重端庄的气质，再调皮的人见了，也都会小心翼翼。她的美，象一首抒情诗，全身充溢着女性纯情和淑雅的风采。讲课时，她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以及长长的、一闪一闪的睫毛，像在探询、在关切、在问候。她像一片轻柔的彩云从身边飘过，那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的笑容，在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总能捕捉到她的宁静、聪颖和睿智，她以出色的才华，成为了这所大学中文系最年轻的副教授。而他完全沦陷了。</p><p class="ql-block">他不敢表白，甚至不敢坦然地迎向她那明净的眸子，生怕被她一下子看穿了，从此淡出他的视野。可是，年轻的心湖，已不可遏止地泛起了爱的涟漪。从此，他再也无法将她从心中抹去。在他借宿的那个堆满杂物的零乱仓库里，生平第一次拿起了画笔，他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画起了人物素描。他心中暗暗的说:“她无与伦比的美，是我今生所见到的最超凡脱俗的美，它属于经典的名画，属于永恒的诗歌，应该以定格的方式传之于世……”</p><p class="ql-block">他终于鼓足勇气，将自己幼稚的画作拿给了她，她只是那样礼节性地说了两个字“谢谢”，而仅仅这两个字，便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他暗暗告诉自己，暂且把炽热的爱深藏起来，努力再努力，尽快做得更出色，以便能够配得上她的出类拔萃。然而，他又担心等不到成功的那一天，她便已芳心有属。那些进退俱忧的烦恼，搅得他寝食难安，仅仅四五个月，他便消瘦了十几斤。最后，他还是把真挚的感情燃烧成一首诗送给了她。她还是优雅地回了一句:“谢谢！”，并坚定地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只能止于师生，绝非爱情。</p> <p class="ql-block">对于她理智如水的拒绝，他虽很苦恼，却没有一点点抱怨，反而有深深的感激，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什么，她有她的方向和准则。或许，只有自己足够出色了，她才能够明了那份横亘岁月的深爱。</p><p class="ql-block">于是，他离开了，去了全国各地，甚至漂洋过海去了世界很多艺术殿堂，他四处拜师，埋头苦学。</p><p class="ql-block">就在他忙碌着，准备办个人画展时，收到了她出车祸的消息。他呆呆地坐在画室，一任秋阳揉着满脸的忧郁，像一株遭了寒霜的枯草。</p><p class="ql-block">他止住了心头的怆然，停止画展的一切，再次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市。他找到了那家医院，医生告诉他，或许这一生，她不会醒过来。他来到她的病床边，虽然她还在昏迷，但再次坐到她面前的那一刻，仍手足无措地慌乱。他眼眶有些湿润，拉起她的手:“无论你是否能醒过来，余生我都陪着你”。</p><p class="ql-block">他每天从医院到新租的画室，不停忙碌着。生活像顺风的船，驶入固定的小河里缓缓前行，时间过得很快，凭借着努力和刻苦，几年下来，他已是名满天下的艺术大师了。而她依然还未醒过来，只是渐渐有了一些知觉，有几次他都看到了她眼眶流出的泪痕。</p><p class="ql-block">那天，他送给她一幅题名《永恒》的画，画面上，一条悠长的小巷，他与她依偎在一起，那朦胧的夕阳，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他脉脉的心语，他在给她讲解时，她的眼眶湿润了。他像疯了一样，激动地大声喊叫着:“医生、医生……”</p><p class="ql-block">她被医生推走了。他买了一些啤酒，独自一人来到了医院的楼顶，事实上，他并不打算轻生，而是到楼顶舒缓最近紧绷的情绪，他太需要发泄一下了。这座楼建得很规整很漂亮，前方是广场，远处也没有障碍物，视野开阔，目光所及之处是天与地的缝隙，那里有一道明亮的光。在如此开阔的地方，风吹散了心中的郁结，心情变得平静，他甚至有些恍惚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看着楼下的人群，朝他大喊着什么，声音像烟一样散在空气里，被风吹远了。</p><p class="ql-block">他的双腿在空中轻轻晃动，每一次的晃动都拨动着楼下人的神经。风越来越大，酒精作用下的他感觉自己快支持不住了，这时，手机铃响了：“你在哪？快到病房来，她醒了……”</p><p class="ql-block">医生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而眼眶的泪水却不自觉地流淌出来，浑身一软，他向后缓缓地躺了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