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天马行空

三哥终于在56岁那年画上句号。临终前，我们哥几个派人联系三嫂，直到临终，三嫂也没来见最后一面。于是他欣然一笑，去见九泉之下的儿子去。 芦席山那片山坡是他永远的归宿，大哥、二哥和我，为他安排好他永久的寝宫。寝宫前山风习习，阳光明媚。大哥对三哥说，愿下辈子我们再作兄弟，说完他就领着亲友工匠们打道回府。我呢，想单独再陪三哥一会儿。在阵阵松涛声中，往事一一浮现眼前—— 三哥从部队回来探亲那阵子，我家的门槛差点被前来提亲的人踏破。 三哥穿一身蓝呢子军大衣，英俊潇洒模样吸引得姑娘们趋之如骛。更何况，海军军种，转业提干什么的前景可期。大妈们都盼望着荣升为我哥的丈母娘。 上午，来三班插亲人马；下午又来了两班；三哥都觉得不中意。 “庄稼人，娶个持家过日子的就行——仙女你还不一定架得住她呢！”妈有些不耐烦的提醒道。 三哥沉默不语。 “要是不当个兵，说不定你要准备打光棍咧！——真是的，现在还眼光高的挑精拣肥。”妈继续絮叨。 “嗯——依我看，那个叫周蓉蓉的姑娘一看就老实，靠得住！”爸建议着。 三哥仍旧不表态。饭桌上气氛异常紧张。 正在这时，媒婆马大婶推门进来，她满脸堆笑地说：“哎呀呀，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啦！” 她坐到三哥旁边，拍拍三哥的肩膀，说：“这马姑娘啊真是百里挑一，和三哥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哎……” 三哥听了，顿时眉飞色舞，咧嘴而笑，差点没掉下唾液来。妈妈吁一口气，指着三哥说：“看把你美的！——妈成全你。” 没成想，这位马姑娘，不久就被我唤作三嫂了——她身材苗条，面貌清秀妩媚，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勾魂夺魄。难怪三哥对她一见钟情。 这桩亲事，在我们村成了新闻热点。人们见到我妈，纷纷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我说程婶，福气可大啦！儿媳妇在咱村里可是独占鳌头哩！” 探亲假最后一天，按乡俗举办了“下定”仪式，当晚三哥就启程回部队。我家归于平静，年逾花甲的父母继续着年复一年的劳作。 　　我呢，继续着我的初中生活。有一天，我放学回家，三嫂端坐在我的书桌旁，我彬彬有礼地叫了声“嫂子！”就埋头写作业。 “吃糖呗！”她边说边递上一捧水果糖。我感觉有些蹊跷，这可是她头一回对我的盛情啊！——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当我剥开糖纸吞下一块糖时，她吩咐道：“小弟，你初中生了，帮嫂子写封信给三哥，干不干？” “写啥呀？”我不情愿地问。 “你想不想嫂子早点和你们住一起？” “想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就对了嘛，你把你的想法告诉你哥，让他答应我到部队和他完婚！” 我一边嚼着香甜的糖果，一边替她写好了信。 不久，嫂子如愿以偿。她从部队探亲回来，便正式的成了我家一员而住在我家。当听到村里人称她“军嫂”时，她那得意劲儿如同王母娘娘放屁——神气。 嫂子来我家未到半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三哥发来电报，说他即将退伍回家。 “什么？——堂堂海军，服役八年了，怎么可能说退伍就退伍呀？”嫂子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语。 “我问了下区武装部的人，他们说，军人结婚成家，十有八九要回家！”大哥从旁给她解释。 　　三哥退伍回家那天，嫂子借口怀孕卧床不起。当我爸挑回三哥的行李时，她一骨碌的跳下床，把那些高级饼干、糖果、罐头都搬到自己房间，放柜子里锁上。我妈直愣愣的站在堂屋，半天没有反应。我爸牵着她的衣角把她往厨房拉去。 三哥重操旧业——面朝黄土背朝天。入伍前，他是队里干农活的好手，如今，他穿着一身军装在承包地里挥汗如雨。三嫂，则在盘算着要和我们分家。 “你爸你妈都老了，你弟弟还在读书——不分家，要让我们来养活他们吗？”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凑巧被我听到。 没听到三哥的声音，也许是三哥默许了的缘故。我把三嫂的话告诉我妈，妈的眼泪顿时化作倾盆雨。 ……分家后，三哥由熟人介绍进入了乡综合厂开办的饭店，在店里担任厨师（后来由他承包了饭店）。此时，我也考入了离家60多里地的师范学校。 每每回家，总见到妈妈唉声叹气的样子。问她，她又摇头。一次，我问我爸，家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爸把脸沉下来，说：“你三嫂不要脸，给你哥带绿帽子……” 带绿帽子就是三嫂和别的男人睡觉了啊，父亲的话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预感到我家的名誉正在遭受挑战。 同时，三哥的光辉形象此刻也在我心中消失，当年何其威武的军人，不幸遇到潘金莲样的人物。西门庆又是谁？我心里怒火中烧。 然而我还得回学校去，努力完成我的学业。家事发酵到何种地步只能等待暑假来临。 终于盼来暑假，我乘车回到小镇，特意经过哥哥的饭店。 傍晚了，店里还空无一人。我看见三哥在店里的八仙桌旁独坐，像是在等待顾客，又像是沉思。 “哥！——”我喊了他一声。 “你回来了啊！”三哥像是两天没有吃饭似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预感到不祥。赶忙问：“三嫂呢？” “跑了！”三哥吐出两个字来。 　　“小兄弟——”突然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叫声，剪断我的回忆。 我回头去看，一个陌生的女子，正虔诚地躬身而立。 “你是？——”我满脸疑惑地问。 “我是周蓉蓉，认识你三哥，特地来送他一程！” “啊？——是你！”我喜出望外地叫道。 “唉！你哥真是命苦啊！”她长叹一声，眼泪扑簌簌地流着。 “你不恨我哥吗？”在谢过她之后，我惶恐地问道。 她摇摇头，说：“是我的恨让他早早睡到这里——闻听他的噩耗，我忏悔不已！” “何出此言？——姐！”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理了理云鬓，向我讲述她的故事—— 我的婚姻也很不幸。丈夫脾气很暴躁，后来有了外遇，就抛弃了我。你哥离婚后，曾经托人向我提亲，说要我原谅他那时错误的选择，给他个赎罪的机会——但最终被我回绝了。我听人说，此后，你哥就破罐子破摔，喝酒，打麻将……饭店生意越来越差，于是到大城市卖苦力；后来他儿子踩着他的步子，也是破罐子破摔而病故；再后来，他自己忧郁而亡…… 说到这里，她越发悲惨地号啕大哭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我不该——不原谅——你——啊！” “别伤心！事已至此，要想开些——姐！”我劝道。 太阳已经绕过头顶，山风越刮越大，路边的汽车在流淌，我将跪在坟前的周姐拉起来，说：“三哥的故事彻底结束了，让我们活着的，继续去编写各自精彩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