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去宏村，是在二十八年前初冬的一天，偕同妻子和女儿。当时我主持着一家环境艺术设计公司工作，颇想实地考察一下中国古村落的自然环境，那一年女儿刚好录取某大学设计方面的专业，我有意识地想让她了解一下古徽州民居文化，于是三人来到皖南。那一天白天考察游览了唐樾和西递，到宏村已经黄昏了，便找到村内古巷里一家门口有水圳的农家客栈入住。宏村的水圳，一年四季清泉长流，流经每家每户的门口，提供了自然清洁的生活水源。白天大家都跑累了，晚饭后入住客房，母女俩倒头便睡。窗外一轮皓月当空，明亮的月光洒进房间内，听着户外水圳潺潺流水声，我无法入眠，想起之前看过的宏村古水系资料介绍，便产生月夜考察宏村水系的念头，母女俩都累得不想动，于是我与客栈老板打了个招呼，孤身一人匆匆离开客栈，打算循着水圳水流逆向方向，寻找宏村水系的上游水口，然后顺流而下，沿水圳再进村、从宏村南头的南湖方向出村。当时我第一次来宏村，除在文字上了解宏村水系之外，对实地环境一切都是陌生的。</p><p class="ql-block"> 踏着月色走了不多远就见到村外一条叫西溪的小河，西溪上横跨着一座石坝，这座石坝是明清时期宏村人控制上下游水位的工程，虽经历数百年冲刷，现今仍在使用，这里就是宏村的水口了。眼见着西溪溪水在树木葱茏的上游谷地里蜿蜒流出，流经石坝处激起层层叠水，水声震耳，如鼓瑟齐鸣、珠帘跌落，叠水闪动着银色水光，并在坝底激起阵阵水雾，水雾在夜空中弥漫，周围见不到一丝灯光。远处墨蓝色的旷野上铺洒着朦胧月色，令人无限迷惘。站在石坝旁边一块巨石上，为温柔的月光和湿雾所抱裹，凉风习习，感到阵阵凉意，心绪随水花飘荡，随晚风飘向夜空，拥抱皎洁的月光，又落入湍急的溪水，追寻坠落的月亮。清凉幽深的月夜，涤净了人一切尘世间的烦恼，还我一个自然纯朴之心、天真浪漫之心。</p><p class="ql-block"> 沿溪水流方向折返进村，当西溪水流到村口一个古涵洞时，一部分水经涵洞流入村内的水圳，溪水的主流仍沿河岸绕村向南头流去。我沿着水圳哗哗流水，踯躅于宏村古巷内，月光清幽的石板路上，拖着房屋静止的影子和我移动的影子。古巷两边并肩排列着明清时期徽派民居，黑漆大门、斑驳墙壁、石雕小窗，月色中更添几分沧桑。虽已很晚，仍有村民在自家门口借着月光，在水圳里洗涮衣衫。晚风送来深巷内的捶衣声，间或几声狗吠，反显古村月夜的幽静。又走了一段，终于看到村中央一座方圆几亩的蓄水池，水池呈半月形，故称月沼，月沼不仅提供了村民充足的生活用水，也为村内万一火灾预备了消防用水。月沼的弦侧是一座汪姓家族的祠堂，弓侧围绕着一座座古民居。水流进入月沼后波平浪静，只见纯洁如墨玉般的月沼内粉墙、黛瓦倒影，洋溢着中国水墨画的韵致。环月沼而行，步移景易，望水中月与天上月、水中宅与地上宅，一时恍惚，竟不知孰是水下、孰是天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宏村远眺</p> <p class="ql-block">宏村南湖</p> <p class="ql-block">(以上两幅油画为作者所画)</p> <p class="ql-block"> 离开月沼，走出曲曲弯弯的小巷，忽见天地豁然开朗，一片几十亩面积的湖面历历在目，心想此地定是南湖了。西溪的水和村内水圳的水在此汇集，是宏村千亩良田灌溉用水的水库，湖水与岸边建筑相辉映，又营造出水光滢滟的江南水乡景观。月色中的南湖更为迷人，湖中一道长堤横卧于湖中，长堤的中间隆起一座造型玲珑的小石桥。登上小桥极目四望，顿觉神清气爽。湖畔的村宅、湖岸、长堤，都泼洒着银色的月光。蓝澄澄的湖水中倒影着远山和村子，几点桔色灯光水中摇曳，一叶叶残荷岸边凝立。四周悄无声息，我陶醉其中，仿佛进入禅意的时空，体验着如宗白华先生所说：“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的物我两忘境界，仿佛自身融于月色、融于星空、融于湖水，又随风而来、随风而去……几声狗吠，一下警醒我，该回去了，于是快步回到客栈，轻手轻脚推开老板给我虚掩着的门，进屋，钻进妻子捂热的被窝，那夜睡得很甜、很沉。</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我充当导游，陪妻子、女儿沿着宏村水系又游览了一遍，白天又是另一番景象，已与昨晚的感受大相径庭了。</p><p class="ql-block"> 那次夜游宏村几年后，我转到学校工作，多次带学生到宏村考察、写生，都是住在村外一条大街边的旅店里。宏村一到旅游旺季，写生的学生和各地游客爆满，村外那条大街上网吧、台球室、卡拉OK厅、大排档、发廊、游戏机室，夜生活的玩意一应俱全。每到晚上，只要不给学生点评习作，我都会散步到村里，村中经营古玩、旅游纪念品和小吃的夜市张灯结彩，要经营到很晚才打烊，连宏村的深巷内也点起了盏盏招揽生意的红灯笼，村内外被热闹的旅游消费气氛所包围。我已经成了许多卖木雕、古董老板的熟人，常在他们店里，与之聊古董经，或者约一两位老师，找一家僻静的濒水茶馆喝茶，年轻老师往往坐不了多久，我便一人枯坐，直到老板招呼要打烊，离开。</p><p class="ql-block"> 宏村的月色依旧，只是时过境迁，已没有了过去那份宁静，我也没有了那个月夜的心境。每当我带学生到宏村写生，面对着宏村的水畔景色给学生讲课，总忘不了要说的一句话：宏村水系是明清时代人的创造智慧，她不仅保护了自然生态环境、使民居与水体有机融合，又实现了村民生活用水和田野灌溉用水的合理应用，“至美”与“至善”的结合，遵循传统风水理论和中国“天人合一”的美学思想。在现代文明渗透到社会每个角落的今天，我们希望宏村这朵“人类文化遗产”奇葩，还能保存原有的风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写于2020年6月6日</p> <p class="ql-block">宏村月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