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 荷

徐力功

冬日残荷，在人们的视野里，总是一池清水，满塘蓬蒿，零落枯梗，残荠断萍。那满目苍痍，凄然萧杀之态，不是被忽略，就是不忍卒视。

古往今来，那些画家，诗人，文人墨客，将那脱俗的冬荷残影，尽收笔墨纸上，用残荷的意境去解读人生，清美的傲骨，残缺的韵意，是一种美的诉说，一种不折的神韵，一种超脱的意境。在残荷的神韵里，挥洒着灵魂里的质洁，追随着精神层面上的超脱。

在艺术家的笔下，残荷的枯败里也驻藏着一种神韵，一种风骨。一片破败的残叶，一支饱含着籽实的莲蓬，反而具有了一种荷盛开时所没有的美，并将荷的花视为唯美的婉约派，而将荷的风骨视为深沉的豪放派，创作出了一幅幅刚柔并济的经典画作。

画家眼里的残荷是神奇的，大师独具慧眼，将具象紊乱的荷塘，分割成以点、线、块面组合成为抽象美的启示。折断了的植枝、线、形影，在水中倒影，形成了一幅幅几何抽象绘画，具有半具象、半抽象的艺术形式并自成一格。

齐白石笔下的秋荷，荷叶、荷花、荷梗、莲蓬前后左右穿插茂密，设色浓淡相宜，动静相应。吴冠中的《残荷》，水面枯枝交错，残叶与莲蓬蜷缩得难辨形体，似泼洒的黑块与黑线，借助水中倒影，分外动人。

岭南画派笔下的荷，别有一番神韵与风骨之美。画笔下的枯荷，构思新颖，笔墨凝练。水墨氤氲，色彩明丽。生机灵动、逼肖传神。苍劲奔放、巧拙互用。画中枯荷随风摇摆，荷瓣随之凋零，给人的感觉就是精神焕发，毫无惨败之感，只觉一股肃洁艳雅之气逼人而来。

然而，诗人对枯荷更是情有独钟。唐朝诗人白居易笔下的枯荷，不惧秋荷的衰瑟，却发现了另类的美。《衰荷》：“白露凋花花不残，凉风吹叶叶初干，无人解爱萧条境，更绕衰丛一匝看”。他是写荷花衰败的仲秋之后，白露降临，荷花顿减的生机，一池秋水，一阵凉风，而且荷叶开始破败。但这个时候白居易，看到的是，风吹秋荷，残红败绿，却仍然坚持着生机。有着独特的萧条中的生气和美，并和这种萧条相应合。

诗人李商隐，则更升华了枯荷之美，他写的荷花，比白露更晚，是初冬的霜降。“竹屋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季节是深秋与初冬，四面无人，如同空谷，如果有雨声打在荷叶上，那声音一定会扩大成脆响。枯荷，秋雨，北风，一种寥落极致的衰瑟之美中，我们却能领略枯荷不死的灵魂。

这是唐朝的两位伟大的诗人，用自己的心魂，赞美了季节里最萧瑟的残荷。人生总有萧瑟与萧条，如同季节里不会永远是春夏，通过季节来折射人生，达观与坚持，是这两位诗人给我们的正能量。

我眼里的一池残荷，那些残破的荷叶与枯黄的荷杆，相依相伴，或昂首，或弯曲，或蜷缩，或扩展。从情感上觉得它们老了，老得背驼腰弯、残缺不全；它们老了，老得头发稀疏、失去容颜；它们枯萎、皱褶、它们干瘪、甚至有点难看，让人心痛。

残荷，似给人衰败的感觉，但枯萎并不意味着死亡。虽然秋霜卷缩的残叶，北风折曲的枯枝，但冬季残荷仍在寒水中，举起两袖清风，而风骨依旧，写就了一幅水墨丹青。

残荷虽残，却是人生之境。人生终是要从繁杂走向简单，从喧嚣退到宁静。就像我的一生，总要经历年轻的华丽夸张，历经世事繁华之后，待到人生暮年，回归生命根源，自然的最美。那残荷的韵味，太像生命脉络，是繁华，是落寞，是喧嚣，是静谧，是生命骨子里的坚韧，是岁月风霜下一抹傲骨。

残荷之美，是生命的线条在涅槃中延续。残荷之美，是将枯败蜕化成了坚韧的风骨。残荷之美，美在其形如鹤，神态自若。残荷之美，美在清心静心，有洗尽铅华的意境。

我真想将自己砸碎，揉进碧荷，揉进红莲，揉进埋没千年依旧能胚胎萌芽的莲子。像残荷一样，把自己的位置放低些，再低些，直到把身姿全然贴近泥床。根生藕，叶托花，蓬结子，生命如此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