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大罗山记

凡超

<p class="ql-block">巍巍罗山,龙脊之脉,鸿蒙元气,凝结所化。峻岭崔嵬,横空出世,溪涧碧水,胜似瑶池。控东海,锁瓯江,瞰鹿城。人行其间,触目皆奇峰怪石,青松翠竹,丹枫银杏,绿树翠微;古道幽洞,古刹梵宇,摩崖石刻,清音禅韵。明弘治礼部尚书、龙湾永昌人王瓒有诗赞曰:“东瓯海潮日吞吐,大罗山势常崔嵬。”是日,浅冬,风正,日朗,气清。一大清晨,我和超哥驱车一百余里,参加“中国罗山第一群--龙行天下”组织的“杏好有你,枫情无限”罗山行活动。当我们到了集合点石竹水库时,时间尚早,诺大的石头城仿佛还没有醒来,石巷寂寂,庭院深深,不时一两声鸡鸣犬吠,徜徉其间,有一种时光寂寥的忧伤。当我们折回集合点时,队员已基本到齐了,他们都一身行者装束,从头到脚武装的齐齐整整,每个人都带着登山手杖,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户外登山者。少顷,活动召集人张崇珍队长一声令下,喊大家到水库旁点名、合影留念,即刻出发。沿着石竹水库大坝左侧东行,约十分钟,便是著名的茶山红枫古道。对于我这位远道而来,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的朋友,崇珍兄格外照顾,一路伴我同行,一路介绍大罗山的风土掌故。他告诉我说,此岭当地人称之为“老鼠梯岭”,说是其高峻陡峭难行,人行其间,一如老鼠爬天梯,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跌落。他一再吩咐一定要小心,走路不看山,看山不走路。可是我还是被古道旁的漫山红枫,遍地红叶所陶醉,屡屡忘了他的告诫,好几次差点摔倒,后来我在路边捡了一根小木棍作手杖,才稍稍化险为夷。风侵山林幽,霜染丹枫美。枫叶,为深秋时最红,最悲,最醉人,而今年大罗山的枫叶,因为我们温州这南国温暖的气候,未经寒霜的侵染,直到这“大雪”前后,随着几次冷空气的侵袭,才燃出生命本着的血色。今天,我们来得正</p> <p class="ql-block">是时候,这也是张队特意组织这次“杏好有你,枫情无限”罗山赏枫行活动的初衷,可见他用心之良苦。一路沿着鼠梯古道慢慢下岭,金色的阳光穿过枫叶缝隙静静地洒落下来,将人影和枝叶叠印在如琴键般的泛着岁月包浆的石阶上,摇曳婆娑,那浅黄的、嫣红的、黄中透红的枫叶,簇拥着,平铺着,延伸着,由近至远,远至远方,一如斑斓的云锦,挂罥在古道两旁。不时一阵风起,这冬之火焰,舞动嫣红,仿佛罗裳轻漾,飘飘蝶动,倾诉着岁月的苍凉,落满古道一地的忧伤。此时,仿佛远古时空的呼唤,让我自失起来,走向更远的古道,走进更深的时光。一路上,我落在后面慢慢走,沿途有风景,背后有阳光,无限温凉。红枫古道的尽头,是龙王水库,湖边有一座千年古刹龙王寺,《永嘉县志》茶山条载:“龙王之潭,其水不涸,岁旱祷之常验。”大概是其得名的由来吧。时光在这里吟诵出最禅意的偈语,看山神静,观水心宽,洗涤心灵,明心见性。水库湖面清澈得透亮空灵,给人有点不真实的感觉,疑是欲界之仙都,大家纷纷于此驻足濯手小憩留影。再往前,便是实际寺所在的大罗山著名景区“五美园”了,因寺四周有龙虎门、莲花岩、观音洞、双孙潭、金锁岭等五大美景,故有“五美”之称。清光绪《永嘉县志》载:“五美园,在茶山。”明嘉靖内阁首辅张璁诗:“我有山东一亩宅,还忆山西五美园。落日放舟循桔浦,轻霞入路是桃源。不嫌老大无诗律,但得亲朋有酒樽。信是欲行天下独,只因日月卧云根。”足见五美园在当时已闻名遐迩。清孙衣言《游五美园》诗写道:“访梅来到茶山地,白发才游五美园。古佛当门迎我笑,老僧聋儿向人喧。桃花夹岸开避世,山鸟鸣春欲断魂。一杵钟声云外响,夕阳无限满前村。”诗文中的茶山一带群峰环绕相映,梅花疏影横斜,桃花落英缤纷,晨钟和以鸟鸣,山花遥望白云,画面逼真又境在辞外,直抵人内心,让人神往。“实相山水开精舍,际会烟云护法门。”实际寺大门前的一对藏头联,道尽了这座古刹的山水实相,烟云际会,精舍法门,佛缘法喜。实际寺,始建于元兴于明,跟明代逆川禅师有着极深的渊源。今茶山《泉川项氏宗谱》上记载项氏祖先景贤“与逆川善,赐地五美园”之句。逆川禅师,瑞安陶山人,江南十大高</p> <p class="ql-block">僧之一,曾主持修建了温州松台山净光塔、江心寺、茶山实际寺、平阳归源寺等,后受明太祖朱元璋邀请主持南京钟山无遮法会,深得太祖赞赏。有《五会语》与《善财五十三参》赞弘扬禅法,对复兴浙南佛教有很大贡献,明太祖敕赐他为“佛性园辩禅师”。至今实际寺大雄宝殿的壁墙上仍悬有明太祖《赐送逆川师还山》一诗:“铁船高架泛虚空,一片帆张八面风。朝往西天谭般若,暮归东士启圆通。竿头撞破龙王殿,桨柄摇开帝释宫。渡尽众生无可渡,谁人识得者梢公。”为罗山添色,为禅寺增辉。我们此次行程的主要目的之一,是观赏实际寺后院的一株树冠擎天四百多年的银杏,银杏亦称“中国菩提树”,古代佛教每建一座寺院必栽银杏,佛教界称银杏树为“圣树”,银杏果为“圣果”。这株银杏如同一位得道高僧,历经人世沧桑,目睹岁月悠然,依旧清瘦隽拔,见证来往人潮。清透的天空下,随风飘舞的银杏叶,在莹亮日光的映照下,如一只只金色蝴蝶飘散在绿坪、甬道和莲阶之上,与蓝天、黄墙、黛瓦、朱栏掩映生辉,显得气象格外盛大庄严,充满了时间的沉积感和岁月沧桑,加之古刹悠悠,梵音长诵,回音悠远,别有一般冬韵和禅意。此时,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棵银杏树,守静,向光,安然,纤细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默然欢喜。风吹起,叶片轻颤,簌簌坠落,慈航普渡,去做人间一场雨,衔走往事纷纭,拈花不语。一如逆川禅师《自像赞》所题:“是我非真,非真是我。”菩提无树,明镜非台,一生所求者,无非般若自在。穿过罗天门,向伊凡亭走去。伊凡亭,因澳大利亚人伊凡·戴维斯而命名,他是温州大学瓯江学院一名外教。在温六年,他每周日上大罗山捡垃圾,市民亲切地称呼他是“大罗山的环保卫士”和“捡垃圾的洋雷锋”,为了纪念他的善举,人们把茶山上的一座凉亭命名为“伊凡亭”。伊凡,他以自己一个人的言行唤醒了一座城,不仅在打扫温州一方水土,也在打扫着温州人的心灵。我们队伍中有好几个,就是当年跟着这位伊凡大叔在大罗山上捡垃圾的志愿者,她们非常激动地向我们讲起伊凡大叔当年的善举,并纷纷在亭前留影纪念。离开伊凡亭,我们就向猪头岭行进。这条岭,因其间有一块酷似猪头的巨岩而得名,极其险峻,加之路窄草茂,直插山顶,是最难攀登的一段,沿路漫山芊芊芦苇,蓬蓬勃勃,随风摇曳,倩影婆娑,像一簇簇轻盈的羽毛,摇荡在风中,</p> <p class="ql-block">在冬阳的映衬下,朦胧而神秘,美得不可方物,让人恍若梦中。我们走走停停看看,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便到达传说中的猪头岩。只见一个巨大的“猪头”,不知被何方神圣活生生地斩下,端放在一个斜突的山岩上,猪眼、猪鼻、猪嘴,清晰可见,惟妙惟肖,让人不得不惊叹造物主的神奇伟力。驴友们油然被这块猪头的憨态所吸引,罔顾危险,纷纷攀爬到猪头岩下,与这个二师兄来个亲密合影,在摄影师镜头不停地咔嚓咔嚓声中,定格出了她们最酷的姿身。驴友们也借此在此小憩片刻,喝口水,吃点干粮,补充一下营养,以继续战斗。这时有个队友带来的小音响突然响了,播放了一首《西游记》主题曲《路在脚下》,队里的大胡子兄蓦然甩下手杖,作二师兄状,和着歌曲的旋律一边高歌,一边扭起屁股,其憨态之妙肖,让人忍俊不禁,其歌声之雄浑,让人久久沉醉,一下子解除了旅途的劳累。小憩片刻,我们沿着猪头岭继续上行十来分钟,右拐处出现一条石阶小路,路口的灌木上结有几条各异的红丝带,丝带上写有“父子登山队”“蓝鹰登山队”等字样。张队告诉我说,这是先前“登山队”留下的路标,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间隔一段距离就会有这种丝带出现,有丝带出现的路往往是人迹稀少极其荒僻的险道,丝带起到路标的引领作用,不会让探险者迷失道路,这条小路的尽头就是“山重楼”洞天。张队等几个专业探险者在前面给我们开道,我们部队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后,趔趔趄趄穿行在野草湮没灌木丛生的山路上,一如钻在原始丛林里,不时差点被石头绊倒,身体多处被荆棘刺伤,弄得全身泥污,满面尘灰,简直是穿行在野猪岭中的野人一般。随着山势越来越陡,荆棘灌木越来越密,对未知前方的忧虑,还有随时有可能跌倒掉落悬崖的忧惧,让我和超哥这两个装备不足的行者,有些悔意和后怕,因为我们只是钻进去,而不是登上去,眼前的风光,只是脚下那些枝枝蔓蔓。然,看到前面大胡子兄硕大的身形,在丛林里穿行,一如出没深山野林中的大野猪,时隐时现,让行在他后面的我,又增添了对探险无限的遐想和勇气。沿着丝带路标走了好长的路,前方出现一座石屋废墟,我以为这就是“山重楼”了,张队说这还不算,不过“山重楼”就在这后面不远处。此时,我却这间</p> <p class="ql-block">对二层的石屋废墟有了极大的兴趣,看形制这石屋至少有百多年历史了,为什么在如此的荒僻处会有这样一条小路,会突兀这样一间孤零零的石屋呢?是护林人的居住处?或是这里曾是一条古道,石屋是供过往的人小憩?抑或曾有高士奇人于此隐居,在后面的“山重楼”洞中苦读修炼?一时间无法考证,但愿有当地的文史专家好好考证一番。穿过石屋,钻进一片更茂密林丛,爬上一段湿滑的小路,便到了“山重楼”洞口了。洞口初极狭,仅通人,愈往下,愈深窅,复行数十步,渐开朗,一个诺大的硐室豁然眼前,四周巨石交错叠嶂,轩豁呈露,至少可容一百许人,山重楼果然壮观,比传闻还要传奇。硐是累石而上,嵌空玲珑,阳光可以穿硐而下,映照青苔之上,加之硐里流水潺潺,仙气逼人,让人如入幽奇玄幻之境,如梦如幻,极有桃源之境。队友们显然被眼前的景境所迷醉,连攀带爬,下去探幽揽胜,暂做一回武陵人,不知山中之岁月。“山重楼”也叫“三重楼”,我们从硐口进来是第二重,刚才下去的是第一重,顶上一层应为第三重楼了,不过这重楼太高太险,队员们约好下次带足专业设备,再好好做客三重楼,他日再揭开她神秘的面纱。折回的路上,我们再次经过那座石屋废墟,我一不小心,被石屋的门楣重重地磕了一下,顿时眼冒金花,晕眩了好一阵,不过这也触发了我思维的火花,脑洞天开。我想,张队说这是他所见过大罗山诸多山洞中,最天然,最纯粹的一个山洞,没有宗教踪影,也没有人工履痕。然,联系这座石屋,我觉得不见其然,我越发坚定地推测,这个“山重楼”应该是某位先贤古圣的读书进修之道场。大罗山以其特有的山水胜景,植育了温州灿烂的人文,自古以来人文荟萃,英才辈出,文脉赓续,嘉惠学林,大化流行,生生不息。涌现如“中兴贤相”内阁首辅张璁,礼部侍郎王瓒、顾瑞屏,永嘉学派继承人项乔,“永嘉四灵”赵师秀等文人学士。是否他们中的某些人在此像当年张璁和顾瑞屏一样,在“卧龙潭”畔和“顾公洞”中卧薪隐修苦读呢?而这座石屋就是他们隐修之所。我边走边跟苍南籍老乡队友“耳东大个”聊起自己刚才的奇思异想,他也很是赞同,认定这条仅通向“山重楼”断头路,肯定没有那么纯粹,背后定有传奇的故事。而后,我们在道旁一个破旧的“心安亭”小憩片刻,一如其石联上所</p> <p class="ql-block">言:“亭坐力足再行步,止此方有安乐心。”一路轻快地翻过猪头岭,越过茅田水库,行过秀垟村,到达就餐的盘垟村,已是午后一点多了。盘垟村海拔六百多米,是一座石头城,是大罗山上最高的古村落,一个遗失在大罗青山碧水间的梦,早些年随着时代的变迁,一度成了一个无人村,近些年随大罗山登山旅游的兴起,如今的这座石头城,改头换面之后,成为颇具特色和时尚以经营民宿为主业的新农村。在钱项王农家乐酒足饭饱后,行在盘垟村这座云端上的石头城,这里庭院深深,石巷寂寂,石墙黑瓦,木栅竹篱,错落有致,古韵丰存。在一间石屋前,我看见一个老人在自家石墙根下怡然闲卧,几只母鸡在旁悠然觅食,一只黄狗在呆然张望,一切是那么静谧而安详,仿佛有被时间湮没的感觉,徜徉其间一如穿行在时空的隧道,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我们慢慢向光岙村前行,一路上“绿树阴浓接翠微,几家烟火傍岩扉。山深地僻游人少,一路溪云欲上来。”最后,我们又回到了碧水秀媚的石竹水库边,一番濯手足,洗心尘。此时,山里午后的阳光是慵慵懒懒的,淡淡的低眉顺眼地洒下来,驻足远眺,远处炊烟袅袅,青山如黛,水波荡漾,似美人俊秀的眉,顾盼的眼,仿佛这山这水更立体,更灵动,更曼妙迷人了。巍巍罗山夹玉川,怪石奇胜古今传。行走在大罗山间,跋涉在卧龙潭边,用碧波清流洗濯自己日渐疲惫沧桑的心灵,用巍峨挺拔夯实我们灵魂的笃定与博大。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一个更真实的自己,步履茫然而坚定,灵魂深处仿佛传来了一声来自《班扎古鲁白马的沉默》决绝的呼唤:“默然,寂静,欢喜。”那是一个行者生命铿锵的步履,不念不嗔,无怨无悔。告别时,夕阳下,再凝眸,这鸿蒙元气凝结的大罗山,像极了一幅宏篇山水画卷,赏吟恍惚间,温柔了岁月。是为记,公元二零二一年十二月十六日。</p> <p class="ql-block">文章:薛思雪 摄影:陈胜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