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插花的人，都很浪漫

浅草幽幽*传媒

把日子过成诗，只要一枝花、一个瓶、一颗淡淡的心，便足矣。 《红楼梦》第五十回写过，大雪纷飞时节，众姐妹在芦雪庭联诗为乐，宝玉落了第，被罚去栊翠庵折红梅。等到一支红梅插入耸肩瓶中，那姿态和香气实在清妙得很，引得众人各各称赏。 曾有过疑问，赏花在树即可，为何要折枝入瓶？看过周瘦鹃的一段话是说，“好花生在树上，只可远赏，而供之案头，便可近玩；于是我们就从树上摘了下来，插在瓶子里，以作案头清供，虽只二三天的时间，也尽够作眼皮儿供养了。” 身处严冬，或许更能体会到插花的乐趣。白雪红梅固然浪漫，我们却不能如春日般时时外出游赏。被禁锢于生冷的静室，才更珍惜那一瓶花所带来的融融暖意。或许很多人会说，我不懂插花怎么办，怎样才能在冬天为自己插一瓶花呢？ 不如我们今日就跟随古人的脚步，用心感受他们对待插花的讲究，把庸常沉闷的冬日，过成芬芳诗意、无尽风雅。 花要雅〔有格之花，气韵无穷〕明人袁宏道身处繁华京城，却时常留恋山林自然生活，便在家中伺弄瓶花，以寄情怀。 若要插花，先要取花。那时他生活在天气多寒的燕京，没法轻易获得西南的名贵花木，只能就近寻些常见的品种，唯坚持一个“雅”字。 所以他会春取梅花和海棠；夏取牡丹、芍药和石榴；秋取桂花和菊花；冬取蜡梅。若是身边没有合适的花卉，宁可由鲜翠的竹子、柏枝代替，也绝不肯将就俗花。 陈洪绶也是如此，他自号“老莲”，偏好的也是这类富有格调的雅花，诸如莲花、梅花、松竹菊等。他画有一幅《为芳村居士写寿图》，在面容沉静的居士背后，小厮抱着青铜大瓶，只插数枝粉荷，雅花对高士，花洁人亦洁。 在他们看来，“取花如取友”，花不仅是雅致之物，亦是高洁之友。无论何时，不可因陋就简，流于下里巴人。 如果要问，古人插花时，什么才是他们眼中“雅”的标准？古来并无定论。或雅在梅兰竹菊等有君子的品格，或如松竹梅之“岁寒三友”有凌寒的傲骨。 或如高濂在《遵生八笺》中写的，“香清色素者为雅”，花的香味越文静、颜色越淡雅，则品格越高。总之，花要雅，雅在一种品格。有格之花，才能生发出无穷气韵。 陋室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在寒冬中，我们各自努力，哪怕再冷的天，也能活得热气腾腾。 瓶要古〔高古拙韵，花器相和〕 记得范成大有《瓶花二首》，“水仙镌蜡梅，来作散花雨。但惊醉梦醒，不辨香来处。” 如今我们习惯把花事称为插花，但自宋朝开始，中国传统插花一直约定俗成地称为“瓶花”。 既为“瓶花”，瓶的地位自然非常重要。该如何选择插花之瓶？ 古人大多会认为，以高古的格调为最。 特别是出土的古器，因着年深日久的土气，便可滋养花枝，常盛案头；而且古物往往斑驳简静，不事张扬，反而更能衬托花色明丽，两两相和。袁宏道在《瓶花》中曾写过，“江南人家所藏旧觚，可谓花之金屋。”他心目中花器的最高规格，可能就是在一户江南人家见到的旧觚（商周青铜器），简直就像让花住进了金屋子里。 而对于花器的材质，有“秋冬宜铜”之说。因为冬月室内颇寒，瓷瓶易冻裂，铜瓶贮水插花就更为妥帖。 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周瘦鹃觉得，要随花材的体量来适当选择花器。粗枝大叶的花，分量较重，插在瓷瓶中容易翻倒，用铜瓶就会比较稳；可是古拙的陶坛或宋式韩瓶等也有它们的好处，坛口大，可插多枝或多种的花。 后来偶然在吴昌硕的画中，也感受到了这种妙境。他的折枝花，诸如梅菊等，大多插在陶坛和韩瓶中，虽不如古铜精致，看上去却有一份古雅的意蕴。 插花之瓶要古，古在一种拙韵。高贵如古董花瓶之典雅，普通如陶坛瓦罐之质朴，只要流动着生机和韵致，皆可与花相映成趣。 每一个瓶都在等待一朵花，就像生命中那些刚刚好的灵魂，遇见了，就很美。 心要淡〔赏花宜淡，生机流转〕插花虽为小道，在追求花材、花器的同时，却又不可过分执着外相，更重在一颗插花的心。 严冬素净，万物褪去纷繁艳丽，插花便需一份淡泊心境。 此时花材难得，不贵多而贵精。就像袁宏道在《瓶花》里提倡的，“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 插花的数量也不可贪多，不求花团锦簇，三五枝即生意趣；更有只取一枝者，选枝便尤为重要。 前文提到宝玉去栊翠庵折取的一枝梅花，就很能见出他的品味。 在众人眼中，那瓶花是这样的，“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 宝玉选取的折枝梅，侧出的横枝比主枝更长，在比例上就很有空间的伸展感；再加上那些小分枝都各有姿态，有的曲折得像无角龙或是被定格的蚯蚓，有的独自伸出像昂然的笔，有的密聚一起却又仿佛丛林。一支梅中见世界，才有无尽的赏玩空间。 插花之心要淡，淡在一种心境。于冬日冷室中，静静欣赏瓶中花从结苞到盛开、直至萎凋垂落，便成为回望时间和生命的一种方式。 朝对一瓶花，暮对一瓶花，哪怕冬花渐落，亦有生机春来。 “器可载道，花可明意”，插花可以是极致的追求，也可以是随性的心境。就像汪曾祺曾见的那幅旧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画旁有题诗：“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不过是随手插花，却让我们神往至今。 所以我们谈古人对插花的讲究，并非要人人都成为专家，也并非说花一定要高雅，瓶一定要名贵，才能插花。而是借此靠近一点点中国人的雅，寻找到接近美的途径。只要心有诗意，拥有属于自己的审美和修养，不论路边野花还是环卫工人修剪下来的树枝，不论古董还是酒瓶、水杯，谁说不能“插一枝梅花便过年”？ 把日子过成诗，只要一枝花、一个瓶、一颗淡淡的心，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