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遇到爱（原创小说）作者～Cindy

Cindy

致敬一群奋斗在大熊猫保护一线的工作者！目录：第一章初到卧龙第二章园区的快乐生活第三章受伤第四章月色朦胧第五章中秋夜第六章互生情愫第七章离别第八章醒悟第九章恋恋秋水后记 第一章初到卧龙 郎书筠走出机舱时，和煦的四月天阳光正好，不刺眼，蓉城的人才刚刚开始穿起单衣。这是她来到蓉城的第一天。 在摆渡车上，她兴奋地想象着，海拔2000多的卧龙基地到底会是怎样的呢？ 取到大行李箱便拖着箱子往出口走去，她知道动物管理部部长董波会在出口处接她，所以便放缓了脚步，伸长了脖子往接人的人群里张望着。 和董波认识有几个月了，可是并没有见过面，所有工作都是在网络上交流的。当然照片还是见过的，互相之间应该认得出对方吧。 “郎书筠！” 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皮肤稍黑，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健壮的青年男子正举着手招呼她，倒也和照片上差不离。 郎书筠推着行李箱走过去，含笑打招呼：“董波部长，你好啊！” 董波接过她的箱子，带着轻浅的笑意说： “你好，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今天正好在城里办事，顺便来接你，跟我走吧，车在停车场，机场到卧龙还有好长距离呢，有几个你熟悉的同事晚上会给你接风！” 郎书筠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姑娘，她从小就特别喜欢大熊猫，长大以后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香港海洋公园当了一名大熊猫饲养员，负责照顾一对人见人爱的“国宝”大熊猫乐乐和盈盈。 她刚参加工作就认识了卧龙基地的董波，有什么问题只要请教他，董波都会耐心指导，阳光美丽、爱说爱笑的她也给董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说来奇怪，中央政府于2009年赠送给香港特别行政区的乐乐和盈盈虽然朝夕相对，但始终“不来电”。大熊猫在婚姻大事上，是绝对的自由恋爱，任何一方的单相思都不可能成功婚配。只有在互相喜欢和爱慕的情况下才可能结为连理。 于是，2015年，经过双方的协调安排，郎书筠便有了一份重要的工作，那就是陪着“盈盈”回老家——-位于四川卧龙的神树坪基地，这个震后新建的、目前全世界最大的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相亲”。 这是郎书筠第一次到内地，而且还得在基地待上半年学习各种知识。她满怀期待地来到蓉城，心中满是憧憬。 董波开着越野车出了双流机场，刚上绕城高速，郎书筠就按耐不住好奇的心，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窗外，那野花盛开的片片沃野，偶尔闪过一条条清清小溪，农家小舍点缀其间……这美丽的景色各不相同，让她目不暇接。 “很美是吧？你若是早来一个多月，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盛开的金黄色油菜花，更美！” 董波热情地说。 “这也太美了！这么多辽阔的土地，天府之国，果然名不虚传！” “可不，成都平原富庶一方，都江堰水利工程功不可没，卧龙到都江堰很近，以后陪你去参观参观。” “那太好了！” 车下了都汶高速，郎书筠一下就被这青山绿水的优美风景给迷住了，她打开车窗，呼吸着山区里富含氧离子的清新空气，在接近傍晚暖色的阳光里，蜿蜒曲折的公路就像一条银色的长龙盘旋在青山峡谷之间。 一侧的渔子溪细长绵延，河水清澈透明，浅水的地方河底的各色大石头是那么清晰可见，长长的水草顺着水流的方向在招摇，暖阳照射下波光粼粼似万千星光闪烁。 郎书筠看呆了，一时无语，两旁的青山不停地向后方退去，山上植被茂密，董波指点着一些较矮的区域，对她介绍道： “那些矮树林本是08年大地震后裸露的山坡，七年过去了，现在也长满了绿植，树木虽然不够高大，却已经很密实。” 山坡上不时有一丛丛粉色花儿一闪而过，郎书筠惊叹道： “部长，那是什么？这么美？” “高山杜鹃，这里零零星星，有些高原地带是成片成片的。” “啊，我看到油菜花了，金黄色的花田，你看，那边……” “嗯，高原上气温低，要开得晚一些。” 这里和香港遍地高楼给人的压抑感完全是两个世界，迥然不同。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惬意和亲近感立刻蔓延了她的心扉，看了好一阵，她才转过头，一脸向往的神色，问： “你们每天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真让人羡慕！基地一定更美吧？” 董波点点头，轻笑着说：“是啊，这里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风景不同，新基地相当大，那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氧吧。” “到底有多大啊？” “比核桃坪基地的面积大20倍以上吧。核桃坪基地在地震中被彻底毁了，没法重建，现在建成了博物馆。” “那年地震时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很多报道，太让人压抑了……” “嗯……新基地是你们香港援建的，你知道的。” 董波的性格很沉稳，明显转移了话题。 “盈盈怎么样？你怎么不等着它体检完，护送它一起过来呢？” “盈盈除了跟乐乐不来电，其它都挺好。我们园长说我刚来不久，国宝可不能出意外，他派了一个更专业的饲养员护送，过几天会租一架熊猫专机回四川。我就先过来了，早来早学习。” 他们到基地时已是晚餐时间。卧龙神树坪基地一共有5个部门，分别是综合秘书部、动物饲养管理部、动物疫病防控部、动物保护研究中心、都江堰野放繁育研究中心。郎书筠就分在董波的动物管理部学习。 安顿好住宿后董波开车带着她直接去了耿达镇一家餐馆。动物管理部好几十个人，有几个网络上熟识的同事，丁茂、杨潇等已点好了晚餐在等他们。 杨潇一见他俩走过来，瞪大了双眼，表情极夸张地惊叹道： “这是哪来的仙女？我眼睛都被闪瞎了！” 他可是基地出了名的古灵精怪、性格开朗单身汉。 “杨哥好！大家好！”郎书筠极开心地回应着。 “小郎，知道你要过来工作，大家都盼着呢！” 说话的是丁茂，外号“钉子”，文雅奶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被国宝常常欺负的对象。 他热情地给她拉开椅子。在工作上除了董波她和丁茂接口最多，也最熟。 郎书筠是个自来熟的性格，都是年轻人，很快大家便热络起来，说说笑笑间气氛热烈，董波坐在她旁边，热情地给她布菜，鼓励她尝试各种川菜： “这是胡辣鱼，你尝尝。” 胡辣鱼又麻又辣，才吃几口就让她够呛，她侧过一边吐着舌头不停哈气，直呼实在受不了，杨潇赶紧递给她一杯水： “慢点吃慢点吃！” 口水鸡的味道特别重，一桌菜只有蔬菜较清淡。董波说： “这谁点的菜啊？这是招待一个香港同胞的点法吗？” 丁茂说：“我们这不是让小郎先适应一下麻辣的嘛。毕竟要呆半年呢。” “没事没事，部长，丁哥说得对，我得慢慢适应才行。”说着，她又主动夹了块麻辣鱼…… 董波叫过服务员，重新给她点了两个菜，番茄炒鸡蛋，宫保鸡丁，然后故意沉着脸说： “对待同事要友好，特别是女孩子，一来就给人家一个下马威，还让不让人呆下去了？” “董哥你放心，简直不能再友好了，今天我们按你的安排，把小郎的办公区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不，‘钉子’还从家里带了盆小植物放小郎办公桌上了。” 董波瞬间收起板着的脸，爽快地说：“这还不错，你们辛苦了，多吃点，今晚我请客。” 他看了看郎书筠，给她加了点白开水，又说道： “郎书筠现在就是我们部门的一员，自己人，以后大家都得多帮着她点，可别让她受欺负了。” “董哥，你这要求可高难度了，干我们这行的，那是伺候国宝的活，国宝要欺负她，我们可没辙！” 所有人都笑逐颜开。 …… 郎书筠吃着这地道的川菜，听着这些又热情又亲切的话语，虽然眼泪鼻涕都辣出来了，可是心里却觉得很温暖，一种类似于家的温暖包围着她，完全淹没了孤身一人在异乡的生分感。 夜深时，她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似乎还兴奋着，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起来打来窗户，今夜的月牙儿弯弯的，悬挂在深色的夜幕中，旁边最明亮的太白星被皎洁的月光照得闪闪发亮，还有一些不太明亮的小星星在闪耀，就像一个大家庭，一群家庭成员在夜空漫步，浪漫又温馨。 第二章快乐的园区生活 在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郎书筠就像是一块掉落到知识海洋里的海绵，贪婪地学习着养育大熊猫的各种知识。 从大熊猫的发情期，择偶，交配，怀孕，分娩，到育幼，每一步她都需要参与进来，跟有经验的管理员认真学习。 养育大熊猫这份工作可不省心，每天仅是清理粪便残渣上百斤，搬运鲜竹上百斤就够呛。常常还得起早贪黑，真是个体力活。 她听老员工说，有些特殊时段还得连着几个48小时不休息，通宵熬夜加班。 董波让杨潇先带她，学习养育几只活泼好动的亚成体（未成年）大熊猫。 在园区，需要经常各种训练大熊猫。 10多年前要给它们做体检很难，特别是抽血，需要做全身麻醉，抽出的血因为有麻药也会对各项指标有一定影响。后来饲养员们通过不断的训练，不用麻醉也可以抽取到血液了。 有一个项目是训练它们后肢的力量，让它们直立时间尽量长，以及提高专注度。 一天，杨潇和她正在训练亚成体。 那是一只1岁的熊猫宝宝，他们把它的前爪搭在木架上，训练它尽量用后腿行走。 可宝宝不听话，走着走着就突然爬到架子高处去吊“单杠”玩。 正在远处啃竹子的宝宝妈妈，看见不乐意了，扔下竹子飞快地跑过来，爬上去叼着宝宝的颈皮就拎了下来，扔地上。 “我叫你不听话！不许吊‘单杠’，这么高，摔下来怎么办？危险的事不许做！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 杨潇立马扮着熊猫妈妈的口吻，给它们配音。 郎书筠笑惨了，她想过去抱宝宝，杨潇拉住她说： “干嘛去？忘了规则了？成年熊猫不能近身！” “啊，差点忘了！” 等熊猫妈妈走开，郎书筠又过去把宝宝抱木架子那，继续训练它，没想到过一会它又故技重施，爬高处吊“单杠”晃晃悠悠…… 熊猫妈妈见状，以迅雷之势再次冲了过去，三下两下爬上木架叼住它。 杨潇又配音： “今天是我带娃，我说不许就不许！” 这次它可真生气了，跳下地把娃扔地上，翻过它来，左前爪狠狠地揍娃的屁股。 “第二次犯错，要重罚！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看我怎么揍你！不听话！” 可宝宝很快挣脱，一溜烟就上了木架，和它妈妈一样高，伸出两只前爪对着它妈的头就是一顿猛揍！ “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我想干啥就干啥，我也是有自主权的好吗？” 熊猫妈妈被打懵了，撩开小爪子，晃了晃大脑袋，无可奈何地瞪着它。 宝宝又是一溜烟地上木架吊“单杠”，晃悠晃悠…… “我偏要吊‘单杠’，怎么着？” 熊猫妈妈呆呆地守在木架子下看着它， “你这浑小子，还真管不了你了！好吧，只能在这儿守着你了！” 这一幕幕让郎书筠捧腹大笑，差点笑岔气！ 无敌可爱的胖胖君，每天都忙着滚来滚去，卖萌撒娇要吃的，圆滚滚的看着就讨喜，活像一只只团子，只要从圈舍一出来，便放开了的撒欢，郎书筠一边在园区忙碌着做各种事，打扫卫生、清扫落叶、准备新鲜的竹子，一边得把它们盯紧了。 一天，她端着几盆团子的午餐——切好的苹果、胡萝卜、小节肉肠、馒头等来到园区，呼唤着： “仔仔们，快过来吃饭！” 正在地上打闹玩耍的两只团子一下便放开了对方一溜烟地跑过来，还有三只在“儿童乐园”玩得正欢，也呼啦啦跳下来在半路上拦截了她，死活要抱她大腿吊着，害得她硬是迈不开脚步，任她怎么喊“快放开”团子们都不理睬。 正忙乱间，董波正好从园区外面经过，看见她的狼狈状赶紧跳进来，弯下腰轻轻抱起两只，用哄孩子的口吻说： “来来，我抱你们去吃饭，今天有你们最爱吃的营养窝窝头……” 郎书筠勉强拖着第三只挪步到了用餐区，五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挑选着美味的午餐，坐着吃，仰躺着吃，侧歪着吃……憨态可掬。 郎书筠又去端了几趟盆盆奶，可爱的滚滚又想一窝蜂涌过来，被董波一只只拎开。 “列队列队！国宝要有个国宝样，乱七八糟成何体统。” 他教她把5个盆一字排开，让滚滚们整整齐齐蹲在盆前喝奶。 “这也太有趣了！”她看着整齐的队伍由衷地赞道。 “这样也方便你等会挨个给它们擦嘴！”董波说，“免得奶粘在皮毛上它们到处舔，不卫生。” 他俩看着可爱的团子们，开怀大笑。趁这少有的闲暇，两人聊起了天。 董波问：“怎么样，工作顺心吗？” “现在好多了，部长，你教我做的营养窝窝头，我终于学会了，今早做的团子们可爱吃了。” “是吗？你不是嫌太麻烦吗，这就会了？” “难道不麻烦吗？玉米面啊，麦片啊，婴儿奶粉啊等等，这么多品种，又沾手，发个面都要弄半天！” “营养窝窝头是团子们的必需品，你在家估计都不做饭的。” “谁说我不做饭了？我没那么娇气好不好？”郎书筠不服气地争辩道，接着开始说俏皮话： “不过呢，主要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多做了几次后也觉得没那么难，所以呢，要好好感谢国宝给了我学习的动力，最主要是要感谢师傅您哪！” “不敢当不敢当，以后你也教我们做几个粤菜就行！”董波学着她的口吻说。 郎书筠趁团子们吃饭的功夫，拿起扫帚一边打扫落叶一边和董波聊着。 董波关心她的方方面面，毕竟一个香港姑娘孤身一人来到内地，工作又这么繁忙，要学的东西又多又杂，怕她吃不消或者不适应。 “吱吱……”一些细微的声音从小树林中传来，他俩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岁的月月卡在树枝中间了，它大概吃饱了想爬上树杈去睡觉，可一只胖胖的腿却被树杈卡住了怎么都抽不出来，急得它吱吱叫唤。 郎书筠赶紧扔下扫帚跑过去：“部长快来帮忙。” 董波跟着她跑过去，却不出手：“这种情况常常发生，你先自己试试看。” 郎书筠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上树去，试图把月月解救下来，可是卡住月月左腿的树杈方向不对，月月背对着她，她怎么都使不上劲，又怕动作大了伤着月月，急得她满头大汗 月月也急，不停地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两只前爪也撑着树枝想挣脱自己，可是一阵乱下来，左腿却似乎被夹得更紧了。一人一团子在树上折腾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董波见状，干脆叫他们别再乱动了，他转身进了圈舍，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些工具出来，锯子，斧头，长梯等。 “只能把树杈砍断！” 他站上梯子，小心翼翼地砍伐着树枝，郎书筠心惊地不断提醒着： “部长小心，千万别伤着月月。” 月月倒安静下来了，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想是觉得有两个伙伴陪着它做游戏玩呗。 别看董波人壮个大，干起活来可不是糙汉子，他先砍去最细小的树枝，再砍那粗壮的一根，边砍边往外使劲颁，不多一会，月月的左腿便松开了些。 郎书筠充满敬佩地竖起大拇指拍马屁说： “部长，你超厉害，啥都会！” 月月被解救下树后，一下又紧紧地抱住了郎书筠的大腿，谄媚地抬起胖乎乎的大脑袋看着她，董波佯装吃醋地指着它道： “月月啊，你抱错大腿了吧，明明是我救的你！”两人一团子，都欢快开心无比。 第三章受伤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郎书筠在基地已呆了快三个月。 7月时只在早晚尚有凉爽的天气，其它时间户外已是炎炎夏日。 熊猫们最怕的就是热，大雪纷飞的冬日反倒是它们最喜爱的季节，那个时候它们总是不知疲倦地在雪地里打滚撒欢，让冰冰凉的白雪渗进自己厚厚的皮毛里，无比地舒爽。 夏天就成了懒惰的“大肥猫”，本来它们的生活规律就是一半时间睡觉，一半时间吃饭玩耍，这可倒好，热起来除了吃饭几乎都东倒西歪在圈舍里大冰块旁，或是园区的阴凉处。 郎书筠最近在照顾一只今年成功怀孕的成年熊猫“大宝”，熊猫们一般交配期在春天，生产期在7，8月最晚到9月。 大宝怀孕有几个月了，本来就不舒服，天又热，就更不舒服。它早餐也没吃太多东西，整一天吃得都少，后来就独自在一处树荫下翻来覆去地折腾。 郎书筠想让它多吃一点，端了几次吃食、抱了几次嫩竹去远远地招呼着：“大宝，快来吃点东西，不然小宝宝要被饿坏了。” 可是怎么喊大宝都不予理会，挠头挠腿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舒服。 圈养的大熊猫两岁之后就不允许饲养员近身操作，因为大熊猫智商只有4岁小孩差不多，下手没轻重，有时可能它扑过来抱你玩，你就半死了。 郎书筠心想：“大宝怀着孕，行动没那么方便，应该不会冲我发威吧。”  实在不忍心，便小心翼翼地抱着几根竹笋，慢慢靠近一些去喊它，可是大宝还是不理睬，看都不看她一眼。 郎书筠几乎走到大宝身边了，她拿竹笋尖去轻轻碰触大宝的前爪，喊它吃饭，没想到大宝突然就伸出爪子一把掀开了竹笋，接着又反手一爪子挥倒了她！ “啊……”的一声，她顿时感觉右手臂到右肩都火辣辣地痛，忙不迭地在地上滚开了。 因为是照顾成年熊猫，她没有穿厚厚的无菌服，只穿了薄薄的普通工装，根本无法抵挡大宝那锋利的爪子和极大的力道。 董波得到郎舜筠受伤的消息立即赶往医务室，还好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只是被抓挠的几道伤口比较深，流血也多。 医生处理完她的伤口，嘱咐她这段时间不能再干体力活了，免得伤口再撕裂。 董波看她的手臂，除了新伤还有几道旧伤痕没有消，十分心痛，忍不住责怪起她来： “为什么要去近身操作，不按规章行事？”  郎书筠辩解道：“大宝吃得太少了，离远了它根本不理我，我不是也没办法吗？” “那也不能近身操作，可以想其它的办法。你今天算是运气好，骨头没受伤，若是它力道再大些，后果不堪设想。你不按规章办事，是对自己极不负责任的表现！” 董波一点也不留情面。 “部长，知道了，是我不对，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郎书筠也确实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虽然大熊猫看起来很温驯，但它毕竟是熊科！和棕熊一样同属熊科！熊，明白吗？正常情况下，它是不攻击人类，可是若是它攻击，你觉得你能抗得住？” 她紧抿着嘴唇，低下头。 半晌，“扛不住。” “游客和饲养员都有多起被咬伤事件，重伤不少。绝不可有下次。” 她露出委屈的神色说： “部长，人家都那么痛了，你就不能改天再批评吗？” 董波无言，再看她的臂膀上，因为每天照顾成年熊猫干了那么多重体力活，搬竹子一天就要搬很多次，一次几十根，打扫圈舍、粪便（成年熊猫一次排便10多斤）等，郎舜筠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女汉子。曾经秀气的臂膀上，早已练成了女汉子才有的肌肉，还有道道伤痕凸显，让人心痛到无法言语。 董波没再批评她什么。 “你今天就别去工作区了，回宿舍休息吧，明天开始那些重体力活由其他人分担一下。”他的口气放温和了许多。 “那可不行，部长。今天还有很多事呢，必须得回去。” 郎书筠又换了一副面孔，她巧笑倩兮，坚持要回去继续上班。 “这点小伤不用休息了，切菜做饭扫地那些力所能及的活我还是能自己做的。” 董波无法，只得由她，两个人边聊边往工作区走去。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在香港呆得好好的，干嘛非要来卧龙干这份工作？” “部长，卧龙基地可是全世界最大最完善的大熊猫研究保护中心，谁不想来学习啊，不仅是我们香港，好多国家的科研人员，不也都想来这儿参观学习吗。” 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 “那倒是真的。成立几十年，国际间的合作，各种学术交流和课题研究都不少，成绩斐然。” “再说这工作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呢，我们香港动物管理部有好几个人，我可是去找了园长很多次，一再声明自己是单身一人，没牵挂，园长才签字同意让我来学习的。” 郎书筠的语气里透着自豪。 “你单身一人的话，不应该在那边好好谈个恋爱吗？你看我们这地方，除了山还是山，穷乡僻壤的，不是更耽误你找男朋友吗？”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本姑娘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找不到男朋友呢！耽误不了的，想找男朋友的话，分分钟都能找到。” 郎书筠抬手做了个鬼脸，谁知道扯动了伤口痛得她“厮……”的一声。 董波被她逗笑了，顺着她的话说：“好好好，别激动，小心伤口。可不是嘛，内地这么多优秀的小伙子，没准你就转角遇到爱了呢。” “对嘛，这句话我爱听，托你吉言哈，部长！” 气氛总算没那么严肃后，郎书筠又秒变开心大话痨，嘻嘻哈哈地说这说那。不知怎么，董波突然就觉得郎书筠今天的笑容特别甜美，似乎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使他心跳加速。 他抬头看向远方，湛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高原上的风总是格外强劲，风吹云散，云卷云舒，天空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图案，一会似万马奔腾，一会又似海浪翻滚、波涛汹涌，董波心中也似这涌动的云一般翻涌起来，久久没能平静。 再转头看郎书筠，姑娘的脸色比刚来时黑了不少，身体也消瘦了许多，只有清澈的眼睛依旧，眼神明亮而坚定，他知道那是因为她对于养育大熊猫这份事业真正的热爱，所以才对这份工作分外执作。  第四章月色朦胧 8月，立秋以后。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寥，隐然暗示冬日将近。 卧龙的生活几乎就是两点一线。正常情况下，郎书筠每天迎着晨光走进工作区，再沐浴着晚霞回到宿舍区。 清晨6点半，破晓时分，绵绵秋雨不断，凉凉的小雨滴洒落在她裸露着的、刚刚愈合了伤口的手臂皮肤上，提醒着她色美如画的、丰收的秋季就快要来了。 天还未大亮，她深吸着新鲜的空气，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工作区。丁茂比她还早，已经在给熊猫们准备早餐了。即将到来的大熊猫分娩期，大家都将十分的繁忙。 郎书筠还从未参与过这项工作，只是在例会时从董波对各项准备工作的布置中，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气氛。 怀孕熊猫的食物更加精细多样化。丁茂特细心，他照顾的那只就在这两天分娩，所以早早就来到园区做早餐。 郎书筠卷起袖子干自己的活，问丁茂： “丁哥，你做过几次陪伴接生的工作啊？” 丁茂微微一笑：“我2005年就到这儿工作了，干这行都十年了。那可是我们基地最忙也最辉煌的一年，那年出生的18只熊猫幼仔全部存活，是史上第一次。每年我们都是从交配期到怀孕产仔、育幼，样样都干。” “十年了啊，那你可是经验老道，我得拜你为师跟你好好学。” “董哥比我还早两年来这儿，他更有经验。知道吗？我们单位还有干得更久的，上个世纪1980年卧龙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刚成立时，那一批元老级的，有好多一直干到退休，干了一辈子，厉害吧？” “听部长说过……很多人都是从各个大城市来的，能在这山区里干几十年，确实不简单。这儿离蓉城那么远，工作又苦又累，工资也不算高，都坚持下来了，这得有多真爱啊！你呢？没打算换个工作吗？” “没打算换，我倒觉得这里很好，都干熟了，再说老婆孩子都在这儿，就安居乐业呗。”丁茂回答得很坚定。 丁茂的妻子林小敏在卧龙基地综合秘书部工作，他们的女儿两岁了，一家三口可是单位的“模范夫妻”，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有时家里做了好吃的就会叫上几个单身的同事去吃饭，郎书筠现在也是蹭饭的其中之一，一来二去跟他妻子小敏也混得挺熟的。 “对了，小敏说今晚要做火锅，你们几个下了班一起过来吃吧。”丁茂盛情邀请着她， “最近怀孕的团子们要陆续生产了，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今晚我们好好吃一顿。”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馋了好久的火锅！我现在挺能吃辣的。”郎书筠大方愉快地答应着。 做好了早餐，她便去圈舍把团子们引到园子里吃饭，再返回去打扫它们睡觉的地方，还要给熊猫们铲屎，最后再打扫园区。 用圆木搭建的木桥等设施，缝隙间也有国宝拉的很多便便，不方便用扫帚，只得戴上手套抓出来。 白天，“大宝”一直冲她张牙舞爪地要吃的，现在它没孕反，越是离分娩近，它越能吃。 郎书筠精心照料着滚滚，抱了好多趟嫩竹，又添水无数次，一天打扫了三次卫生，还得陪没怀孕的几只玩耍，整天下来，年轻气盛的姑娘还是累得够呛。 一直到晚霞映红了天空，她做着最后几项工作，正在把没吃完的竹子抱回房间去。 “郎书筠，要不要帮忙？” 回头看去，透过红彤彤的霞光，董波正逆着光从绿草茵茵的小路上走来，他头上的发丝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光晕，矫健的身姿舒展在光影里，就像一幅孤独的剪影。 郎书筠看呆了，一时怔住没回答，董波走到她面前晃了晃手： “累傻了吗？发什么呆呢？我帮你吧，早点干完去‘钉子’家打牙祭去！” 她一下回过神来，红了脸轻声说：“好啊，那谢谢你啊。” 人多力量大，太阳落下山头，两个人忙完一切，走在了去丁茂家的路上。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色，然后没入黑幕。 星星出来了，新月也升起。他们暗自感谢星月的光辉。 凉爽的晚风吹拂着，这静谧的夜晚只有他俩轻轻的脚步声在回响。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他们静静地看着地上身影的变换，让疲劳的身心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这样的安静很快被吃火锅的热烈气氛所代替。那一锅架在炉上的油亮红汤，一个个红油泡冲撞出来，香飘满屋，热气腾腾，来蹭吃的几个单身狗就像被饿了很久的馋猫似的，嫩滑的牛肉、脆脆的鹅肠、薄软的毛肚、圆滚滚的鹌鹑蛋、各色菜蔬…… 郎书筠道：“敏姐，你手艺怎么那么好，这味道比耿达镇上最好吃那家味道还好，就像是大厨做的！” “那当然，敏敏就是我们家大厨！”丁茂取下眼镜，擦着眼镜上的水汽，骄傲地夸着他媳妇儿， “你还没吃过你敏姐做的其它东西呢，中餐西餐她都会做，还会做很多小吃。” “哪里会那么多了，就会一些，别听他瞎说。”小敏轻撞了一下丁茂，娇嗔道。 杨潇“嘶”的一声，似乎被烫着了，他抬起头，故作玩笑道： “小敏，你这是怕我们知道了，会常常来蹭吃蹭喝啊？” “哪里蹭吃蹭喝了，你们每次带那么多吃的来，这不，董哥从雅安外调回来，又带这么多山货，早说了啥都别带，你们都不听。我俩巴不得你们常来，反正孩子在外婆家，我和‘钉子’都喜欢热闹，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 杨小敏这个女主人，性格爽朗，说话也霹雳吧啦，对他们可是热情周到。 扬潇赶紧拱拱手，做讨好状： “哎呀，那多谢多谢！谁都知道小敏可是我们基地第一贤惠的媳妇儿！‘钉子’啊，那可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郎书筠证明道：“可不，丁哥常夸你是田螺姑娘！” “你敏姐深谙此道，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得先拴住男人的胃。”董波也极尽赞美之词。 “我好像吃过敏姐做的小吃，有天早晨丁哥给我带了一个饼，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那个，叫啥，圆圆的，中间是凹的，里面有红豆馅儿的，油炸得香喷喷的……”郎书筠用手比划着，形容不出来了。 “窝子油糕！我炸好了让他趁热带给你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对，就是它，窝子油糕，我最喜欢吃了，真的太好吃了！” “那简单，改天我再做给你吃。”小敏笑容可掬地应承她。 “谢谢敏姐！” 雾汽弥漫中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笑意盎然，一顿火锅吃下来那是满身大汗，甚是畅快淋漓。 到尾声的时候，郎书筠不忍小敏一人辛苦，硬要帮着把吃空的盘子篮子收进厨房去。 小敏家的厨房虽不大，却布置很清爽，各个角落摆放的几盆小绿植给厨房增添了很多情调，最醒目的是窗台上一盆开着粉色花朵的天竺葵。 郎书筠欣喜地走过去抚摸着娇嫩的花瓣，称赞道： “敏姐，你一定是个养花高手！” 林小敏突然放低了声音，回答她：”高手算不上，我只是很爱养花。这盆花是被人遗弃的，挺可怜，我得好好照顾它。” “被谁遗弃的啊？怎么个可怜法？”郎书筠疑惑地问道。 “你不知道，今年3月的时候，你们部长买来这盆花想送给他女朋友，他说天竺葵花期特别长，几乎要开一年，送给她让她天天看着花儿开心，没想到花还没送出去，他女朋友却跟他提要分手，都谈几年了，你说这……后来董哥就把这盆花放室外去，任它自生自灭。我那天刚好去他们部门找‘钉子’，看这花儿可怜就拿回家来养着了。不但这盆，董哥后来把他办公室里所有植物都送人了，再不养植物了。” “真的？你是说董哥被女朋友甩了？董哥这么优秀，为什么呀？” “那是你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城里的姑娘谁愿意跟你到这山咔咔里来生活啊！难道你没注意到很多同事都是像丁茂和我一样，同单位‘内部消化’的吗？” 郎书筠听到这，心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沉默了。 丁茂家离她宿舍不远。离开的时候，董波叫住她，说天黑一个姑娘家不安全，坚持要送她到宿舍楼下。 “明天再早点到园区，大家都会早点去。” “多早？每天送竹子的卡车不是7点半到吗？” “7点。我让送竹子的老张7点到。有一个运送器材的卡车8点要到。早点把竹子搬了，好接收器材，有几个儿童乐园要建几项设施。” “好，记住了。” “这份工作很辛苦，还能挺住吧？” “是辛苦，不过我乐意！” 正说着话，路边一个熟识的卖水果的老婆婆还没收摊，看到郎书筠就笑咪咪地招呼她： “姑娘，今天我刚摘了玫瑰葡萄，你不是爱吃吗？新鲜得很。” 董波先几步走过去： “真挺新鲜的，我们称几串。” 他拿起袋子选了几串装起来，又称了几斤刚上市的沙糖桔，争着付了钱，两手各提一个袋子说：“有点重，我来提。” 郎书筠觉得，董波这个上级领导吧，工作的时候那是真严肃，可工作时间之外，挺随意的，又细心又特别会照顾人，相处起来特别愉快。 她也没推脱，一路走一路剥了几个沙糖桔子递给董波吃。秋天这个季节水果正是大丰收的时候，高原上的水果因为日照充足特别甜，两个人吃着甜甜的沙糖桔子，又聊开了。 郎书筠说： “汶川这边的水果品种又多又好吃，车厘子又大又甜，枇杷也是，我最爱吃水果了，各种都爱。比我们香港便宜好多。” “等你回去的时候，我给你准备两箱，带回去给你爸妈和朋友们尝尝。不在街上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是我熟悉的一个朋友家，他家种了很多果树，啥都有。不过10月份你回去时品种不多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你啊，董哥！” “我们之间不用太客气吧。”董波说。 “那是，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了，感觉都是老朋友了。” “我们认识应该更早一些吧，在网上。”董波回忆着。 “对啊，我刚参加工作，就在群里认识你了，那时候好多东西都不懂，同事们都说董波部长懂得最多又最有耐心，我就老缠着你问。” 两人回忆起一些过往，觉得十分亲切，气氛也变得很温馨。 快走到宿舍楼下时，一个骑着三轮车卖花的小贩招呼他们：“买点花吧？10元一把。”  郎书筠走过去，没选水插的鲜花，不自觉的就选了两盆土栽的盛放着的天竺葵，一盆玫红，一盆浅紫。 “敏姐家那盆天竺葵开得特别美，我也想养两盆试试，明天带去放我办公室窗台上。” 董波突然就沉默不语。 “姑娘好眼力，天竺葵最好养了，你冬天把它剪剪枝，明年又会开爆。养得好的话，一株要活7，8年呢。” 小贩的养花知识倒是不少，热情地帮她装进袋子： “冬天的时候，最好买两个大点的花盆，把这小的黑塑料盆换掉，多加些土施点花肥过冬，明年春天一定会开得很好的。” 郎书筠付过钱道了谢，一手提着一盆花，两人继续向宿舍走去。突然她想起小敏告诉她的事情，对董波说： “对了，董哥，听敏姐说年初的时候你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跟你分手了，挺为你难过的。” 董波仿佛顿了一下脚步，接着便轻描淡写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两人沉默不语。 他们边走边欣赏着大山里美丽的夜空，今晚的夜空如水洗般洁净无暇，月色皎洁，圆月当空，如银的月光洒满地面，朦胧的月色给大地罩上了一层轻纱，清凉的光辉溶入他们的眼睛里，让他们的目光燃起了对未来美好的希望，两颗年轻的心也有了更多的交集。 月色啊，你在人间留下了多少美妙的遐想…… 第五章中秋夜 2015年9月27日，中秋节。 这天大宝反应明显不对，白天非常地不安，估计分娩就在中秋之夜。 前面10多天里，其它孕妈妈都已顺利产仔，目前全部存活。郎书筠也参与了两只大熊猫产仔的全过程，虽然辛苦却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她多么希望自己照顾的大宝也能顺利生产，仔仔也全部存活。 董波安排老员工丁茂、扬潇和她一起加班，自己也留下来陪他们加班熬夜。  吃晚饭时，郎书筠的父母从香港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情况，她愉快地给爸妈视频，让他们看同事们正在热热闹闹过节的画面。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水果，还有很多好吃的熟食，中间特大的盘子里装着很大的一个纯白色、仿若一个大月亮那样的“云南酥皮月饼”…… 她还让父母看她的办公桌，桌上一个玻璃小花瓶里插着她从野外采来的粉色格桑花，桌前窗台上摆放着两盆天竺葵，开着娇艳欲滴的玫红色和浅紫色花儿，特别显眼。 妈妈夸赞她：“花儿养得不错，小筠你终于长大了，适应能力挺强啊！” “妈，你是不知道，汶川有多美！野花是遍地开放，这里的空气特别清新，海拔也不高，以后我带你和爸来玩！” “好好好，女儿当导游，我们当然开心啦！能看到你们这么多年轻人在一起过节，我们也很高兴！” 几个同事都在视频里嘻嘻哈哈地跟她父母聊，丁茂说： “伯父伯母请放心，我们会把你家姑娘照顾得很好！” 董波则十分诚恳：“伯父伯母，小郎十分优秀，又聪明又能干，你们就放心吧！小郎不在你们身边，请二位老人家多多保重身体，祝你们中秋佳节快乐安康！” 郎爸是个幽默的人，他一看这欢乐的场面，便打趣道： “放心，放心得很哪！你们那国宝可真多，这不，又多了一个，小筠也被你们宠成国宝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潇却愁眉苦脸地说： “这宠成国宝吧，也不太好，国宝的家在我们这儿，伯父伯母，小心你家姑娘嫁这儿了，不回香港啰……” “找打啊，你……” 房间里一片欢声笑语，郎书筠开心极了，觉得这真是一个独特的中秋节，一定会让她终生难忘。 夜深之后，大宝的反应越来越明显，一直到凌晨3点，大宝痛苦地折腾着，可是羊水还没破，一直没有产下来。 他们四人因前面的熊猫生仔已经熬了很多夜，加了很多班了，实在有点撑不住。 郎书筠坚持自己照顾的大熊猫一定要全程陪完，硬不去休息，她拿风油精往太阳穴抹，强撑到天蒙蒙亮，大宝终于产下了一对双胞胎幼仔！ 它精疲力竭地用嘴叼起强壮的那只，仰坐着把湿漉漉的幼仔护在怀里，不时低头舔舐着它。 而另一只幼仔则在地上蠕动着吱吱叫，到处找妈妈，大宝完全没精力顾它，看到它快靠近就挪开，这样躲了好几次，差点就压到它！ （野生大熊猫若是产下双胞胎，做得更绝，熊猫妈妈只选择强壮的一只，另一只直接弃养。） 四人见状生怕大宝不小心把幼仔压死了（几十年圈养大熊猫有过很多这样的案例，熊猫妈妈总是不小心压死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赶紧打开门进了圈舍。 丁茂和杨潇负责安抚大宝，董波指导着郎书筠小心翼翼地用一块软布包起了被大宝遗弃的那只幼仔，抱了出去。 放在育幼室早已准备好的育幼床上，接下来的活就更精细更难了。 根据几十年人工养育大熊猫的经验，幼仔必须要喝到一些母乳（因为母乳中含有大熊猫种族特有的免疫因子）才能成活，所以必须要取到一些母乳，不够再加些婴儿的奶粉来喂。 郎书筠一定要自己亲自做每一项工作，在丁茂和扬潇的指导下，趁大宝抱着的幼仔吃饱了奶睡着了，她一步一步取到了母乳。 董波再手把手地教她按科学比例加入婴儿奶粉、严格兑好温度合适的奶，把奶嘴放入幼仔嘴里时很有讲究，若动作稍大容易伤到幼仔的口粘膜，小幼仔就很容易得肺炎或是其它疾病，而失去生命。 一直忙到天大亮的时候，小宝宝终于吃到了它熊生中的第一顿饭。 小宝宝睡着后，她也累得瘫倒了，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靠在育幼床护栏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至此，卧龙园区2015年的最后一胎繁育，在这个中秋节之夜总算是圆满地结束了。 她是在新生幼仔吱吱的叫声和扑鼻的香味中醒来的。睁开惺忪的眼睛，一双手递给她一个袋子。 “郎书筠，”董波沙哑的声音轻声唤道，“我刚出去买了早餐，大家都有，都是你爱吃的，快去趁热吃吧，小仔仔我来帮你照顾一会。” “你不吃吗？” “路上我吃过了。” “多谢部长，辛苦了。” 打开袋子，豆浆，小笼包子，还有炸得金黄的外脆内软红豆馅儿的窝子油糕。 “啊，窝子油糕，我的最爱！部长你是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的？” 董波轻轻抱起小仔仔，回答说：“你自己说的。” “我自己说的？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自己想。” 郎书筠脑子一片空白，她想可能太累了，不记事。算了，赶快吃别凉了。 在这个充满了疲惫和欢心的早晨，在这间小小的育幼室里，郎书筠吃着热乎乎的早餐，看着董超在帮忙，做这做那，其他同事也都在忙里忙外，心里觉得很温暖。 她想幸福的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牵挂的一切都平安顺利，有同事相帮，有朋友相助，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刚出生的幼仔每1.5个小时就得喂一次奶。董波教她跟自己打配合，一个分散大宝的注意力，一个跟它“换娃”，尽量让被弃养的那只多喝几次母乳。 大家都在连续工作，任劳任怨，吃住都在工作区，没法回家。 一周以后，育幼的工作对于她来说已经非常熟练了。 大宝虽然是第一次当母亲，可它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妈妈，把出生体重170克那只雄性幼仔“翔翔”照顾得非常好，而弱小一些出生体重只有152克重的雌性幼仔“小姑娘”就由郎书筠照顾。 好在两只幼仔都超过了圈养大熊猫出生幼仔的平均体重140克，身体也都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病，所以存活的希望非常大，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漫天晚霞的傍晚，郎书筠忙完最后一项工作，静静地坐在园区里看向远方，看着那霞光普照的美丽的高原景色。 中秋之后，天气更加凉爽，目之所及远处的高山上已经染上了许多秋色，色彩斑斓如诗如画。 天上几只鸟雀在红彤彤的天空中飞翔盘旋；弯弯曲曲的河流倒影着五彩的森林、漫天的红霞，像是盛满了醉人的琼浆玉液，随着山势回旋盘绕；河边的斜坡上还有两匹骏马身披霞光在啮草。大地披金戴彩，熠熠生辉，多美的画面啊！ 这是一块多么神奇的土地，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让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卧龙研究中心核桃坪基地遭到严重破坏，全部32套大熊猫圈舍中有14套彻底毁坏，18套严重受损，交通、通讯、水电等基础设施瘫痪，63只大熊猫受到不同程度惊吓，其中1死1失踪，研究中心瞬间成为“孤岛”。野生大熊猫的伤亡数字则无法统计。大熊猫生存面临极大困难。郎书筠就是08年在电视上看到那场大灾难的报道后，暗下决心要当一名大熊猫饲养员的，她想为保护大熊猫出一份力。 新建的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是由香港特区政府投资约3.76亿港元兴建的。由于两地频繁的文化交流，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名大熊猫饲养员，也才有机会来到卧龙亲历这一切。她觉得她已经爱上了这块土地，这块工作了快半年的土地，还有这里的人，那些熟悉的淳朴的人们，面容是那么亲切祥和，相互点头之间，笑容暖化人心…… 第六章互生情愫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浓雾逐渐褪去。丛林深处回荡起清脆的鸟鸣，阳光正一寸寸地点亮山林，漫山的彩林浸泡在明色和暗色交替变幻着的光影中，明亮时像被阳光点燃的五彩斑斓的烟花，暗时则低调沉静。 这是10月7日，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清晨，大假期间游客增多，加班是必须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秋雨绵绵秋意长。高原上更是比内地寒冷很多。 郎书筠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走在去基地园区的路上，惊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海拔2000多米的山坡上，针叶树与阔叶树、乔木和灌丛，相互交织着的彩林，缤纷的色彩扑面而来：紫红、粉红、橘红、金红、深黄、鹅黄、米黄、嫩黄、绛紫、墨绿、草绿、黄绿、棕红、褐色……，绵延悠长，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看不到尽头。 这真是秋日的辉煌，多么气势磅礴！诺大的基地在斑斓的群山环抱中，反倒显得色彩纯粹些，格外沉静美丽。 郎书筠正沉浸在这场视觉盛宴中，忽觉画面中闯进一个高大帅气的人影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董波。她放慢脚步，等着董波赶上来。 “董哥早！”她笑着先打招呼。 “你也早！我早点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再做一些安排。” “什么事？” “等国庆过了你的半年学习期就到了，香港海洋动物园园长要你早点回去，好给其他同事传经授业。基地又招了些新人，你的接任者今天上午就到任，好好带带他吧，等过些日子他熟悉了能独立工作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郎书筠一愣，这一个月来参与大熊猫分娩和养育新生幼仔太忙了，都没功夫去想其他事情，突然董超就安排她返回香港工作的事，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并没有欢心雀跃，反而有点不开心，像是被人投下一块石头压着了心脏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是必须吗？”她抬眸望着董波，感觉连喉咙都被堵着了。 董波温和地问她：“怎么，你不想回去吗？在这山区你都呆半年了，不想你的家人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她没说下去。 “我明白，你舍不得大宝和它的孩子们，翔翔和小姑娘才出生10天，还有这么多相处半年的同事们，还有这里美丽如画的好风景，可是，香港那边也十分需要有经验的饲养员，你是他们的期盼，你要把在这里学到的一切知识传授给那边的同事，别让他们希望落空。” 董波既像个领导，又像个大哥哥一样对她循循善诱。 郎书筠觉得句句话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虽然有那么多不舍，却也有一份责任感在敲打着她。她沉默了好一会，对董波说： “董哥，我懂，我会服从安排的，不过希望在双胞胎满月以后走。” 走进基地，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她眺望基地之外，视线穿过无边无际、绵延不断的原始森林，深情地诉说： “这半年来我每天都工作和生活在一个五星级风景区里，川西真是个好地方，多美啊！工作环境不知道比香港海洋公园好多少倍，真幸福。” 她眼睛望向基地后面的放养区，“那些被放养的大熊猫更幸福，这一辈子都将自由自在的住在天然画卷里，比香港的熊猫幸福多了。” “你知道吗？去年放养了8头熊猫，有7只都存活了下来，他们放养部的简直在创造辉煌业绩。跟踪的那7只，估计赶都赶不回来了，已经彻底被野化了。” 董波顺着她眼睛的方向望去，骄傲地对她说着基地的科研成果。 “因为野外才是它们的家园啊！”郎书筠向往道， “我在这里就像是被放养到野外的大熊猫，觉得自由自在，在香港那个国际大都市，倒像是被圈养的熊猫呢。”  “你是说这儿也是你的家园吗？”董波开玩笑地问她。 郎书筠表情格外认真起来，她坦诚地看着董波，道： “那当然了，这里是我的第二个家园，是第二故乡。” 两人正说说笑笑，从后面赶上来一个20出头的男青年，说自己是新来的员工，很有礼貌地问他们到哪里报到，董波对郎书筠说： “瞧，你的接班人来了，去好好工作吧，我带他去办手续。” 新来的任翱被董波安排来接替她工作，照顾大宝一家。他告诉郎书筠自己是在雨城雅安长大的，从小就特别喜欢大熊猫，2008年卧龙基地被大地震损毁后，先后转移了几十只大熊猫到雅安基地去，当时缺人手，他还去雅安基地做过义工的，有一些经验。 小伙子精力充沛，干了一天的活也不累，对大宝一家三口也照顾得非常仔细，杨潇说： “任翱，我看你和翔翔应该改个名字，就叫任翱翱、任翔翔，认做兄弟算了！” “不行不行，我亏大了，它们才10天，我都22了，什么兄弟，至少是父子吧！”任翱不服气。 “哈哈哈哈哈，对对，父子，父子……” 众人都忍俊不禁，哄笑一团。 “任翱，你真会蹭热度，蹭国宝的热度！” “我们国宝可是全世界网红！” …… 任翱特别有礼貌，工作踏实又勤快，很快便上了手，也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同。 转眼间20天过去了，基地的最后一对新生幼仔双胞胎翔翔和小姑娘已满月。 董超让她做一些回香港的准备事项，该带的文件资料等准备齐全，把手续办完就订机票。10月29号周四这天，快下班时，任翱拍着巴掌神秘兮兮地说： “喂喂，所有人，你们知道吗？周末部长要请客，除了值班的，让大家尽量不缺席！” “傻小子，你郎姐要回香港了，送行呢！”丁茂正告他，“去农家乐玩，其它部门也有些同事要来。” “啊……郎姐，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走了，真是舍不得啊！” 任翱夸张的表情又惹来一阵笑骂。 董波选的农家乐就是他告诉过郎书筠的那个种有很多果树的朋友家。 周六董波起了个早，开车来接她一起去。 那是一家海拔2400多米、高半山上的农家，越野车在乡路上颠簸，缓缓盘旋而上。 晨风一阵阵地吹过，落叶沙沙作响，溪水潺潺脉动。 她让车窗大开着，尽情呼吸着空气中混合着花香和果子香的馨香气息…… 有人更早到。她从董波的车上跳下来，跟大家打过招呼就兴奋地到处转，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满地跑着一群鸡，到处都盛开着大朵的大丽花，农家屋檐下挂着很多用柏树枝薰过的腊肉香肠、玉米棒子、红红的干辣椒，宽敞的院坝外面是成片的果树林。 杨潇和任翱两个单身汉追着一群鸡跑，想捉两只肥的来点杀，其它同事把带来的各种零食摆出来，三三两两地泡茶聊天。董波的朋友老板老王，拿出俩纸箱，让董波带郎书筠去果园深处，自己采摘水果。 郎书筠一听自己可以亲自采摘，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她还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呢！ 果园里各种果树交叉种植，不但有效利用了有限的土地资源，还增加了果子的丰富度。 青红脆李红亮又饱满挂满了树枝；西梅的紫皮上裹着一层白霜；20多棵苹果树上硕大饱满的苹果色泽红润，在绿叶的衬托下分外惹人喜爱；几棵柿子树早已掉光了叶，桔红色的柿子像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挂满了树枝…… 董波提着篮子踩着高木梯，帮她剪挂得高的水果，郎书筠踮着脚摘着够得着的果子。在四周漫山的彩林围绕下，在这个充满了欢乐的果园里，郎书筠的心化了，化得就像小河里的流水一样软，她心想： “这样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这里有我热爱的事业，有着一群具有共同理想共同追求的同事，还有世上最美丽的风景，这是一块多么神奇的土地，我一定是对这块土地充满了挚爱的，如果能永远留在这里多么幸福啊！可是，似乎还是缺少了什么？有什么让我留下来的理由呢？” 她抬头看向高处，董波双手起起落落，看起来强健有力，被早上9点钟淡金色的柔光照耀着，又显得这个男人那么柔和，柔和得让她想起了这半年来董波对她的种种好。 一个念头就那么突然地冒出来了：“也许我可以成一个家，给自己一个港湾，在这块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血脉，生活一辈子，也许这就是留下来的最好的理由吧？董波那么优秀……” 连她自己都被这个突然跳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喔不不，这怎么可能呢？我早已习惯了香港的生活，那可是我的家乡，是一个国际大都市，在这里只不过才生活了半年，怎么可能会习惯这里永远留在这里呢！想多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听见董波喊她：“篮子装满了，快换一个给我。” 郎书筠回过神来，不敢再想下去，认认真真和董波一起摘水果。最后董波硬是多装了一箱，共装了三箱各种各样的果子，说这是他送给伯父伯母的，老板老王会帮她发快递回去，她也不便再推脱，欣欣然道谢接受了。 到场的同事，都提前准备了小礼物，丁茂两口子送给她一个精致的蜀绣工艺品，杨潇拿出真空包装的老腊肉说给伯父伯母尝尝…… 任翱背着手，故作神秘道： “郎姐，猜猜我会送你啥？” “装啥神秘啊，昨天自己都说了，出去买个相框装红枯叶！” 任翱拿出7寸的木质小相框，里面却没装枯叶，而是他偷拍的她和大宝一家三口的合影。 “郎姐，你可别忘了我们啊，有时间的话你一定要再来卧龙，看看它们长成啥样了喔。” 她轻轻的接过相框，用一只手抚摸着相片中翔翔和小姑娘那还没有长出黑白毛皮的弱小的身体，忍不住就泪眼婆娑了，她哽咽道： “我是真舍不得走，舍不得你们，更舍不得它们！” 林小敏赶紧递来纸巾，笑骂着任翱： “你说那么煽情的话，说得你郎姐就要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呗，我们这儿多好是吧，也不比香港差啊！” “我们卧龙基地可是全世界最大的熊猫基地，有170多只大熊猫呢！” “是啊，香港有这漫山的彩林吗？” “香港有这么地道好吃的火锅吗？有新鲜的松茸吗？” “有这么新鲜的空气吗？” ……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不知谁说了一句：“唉唉，反正郎姐也是单身，不如就嫁过来，在这里一辈子不走了！” 这话就像一颗鞭炮在人群中被点燃了，新来的几个实习生最是起哄，大家开始出谋献策，有开玩笑的，有认真的，最后人事部有个同事总结道： “总之呢，汶川之大优秀的男士多得很，我们基地就有很多优秀的单身小伙子嘛，你看中哪个？不好意思说的话我去帮你说。” 郎书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可今天不知怎么脸就有点发热了，她不自然地偷看了董波一眼，又很快收回眼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厉害。 最后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愉快的一天就在大家互道珍重的祝福中过去了。 郎书筠定的机票是周日傍晚的，董波开车送她回到宿舍楼下，停好车道： “明天中午我带你去镇上吃午餐吧？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下午我送你去双流机场。” “我想吃火锅，董哥，要不你陪我吃火锅吧？我请你。” “哪能让你请，好，就吃火锅，以后要是我出差来香港，你再请我吧。” “好啊，那一言为定！” 董波说：“这半年来你也够辛苦了，这么多工作还经常加班，附近这么多风景区，九寨沟全世界出名，我也没放你几天假去玩玩，是我疏忽了，这你都要走了才想起，是我太不称职了，实在对不起！” “我来卧龙就是来学习的，哪能到处玩，董哥你别这么说，我根本就不介意。以后有机会的话专程去玩。” “那好，如果你再来，我一定全程陪同你。”董波真诚地说道。 “好啊，你可一定要记得你今晚说的话！” “会记得的！” 两人似乎言犹未尽，直到郎书筠的背影消失不见，董波还坐在车上，久久没有离去。 夜很深很静，董波的心却不静，五味杂陈。那是一种既温暖又苦涩的感觉，半年来每天相处，这个性格活泼、工作踏实的香港姑娘已经慢慢走进了他的心里。她对养育大熊猫这份工作的热情，这份执着，深深地打动了他。 就像许许多多投身于挽救大熊猫事业中的科研人员、普通工作者一样，那份执念只能是源于对这份事业的热爱，无论是哪个城市哪个国家，总有那么一群人，无怨无悔地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而终身奋斗！ 董波知道，郎书筠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都是内心挚爱着这份事业，从而散发出对这份事业源源不断的热情的人。 自古知音难遇，前两个月，他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冲动：跟她走得近一些，倾心而谈，试探一下姑娘对自己是不是也有好感。 可是每当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就狠狠地掐着手臂对自己说：“不，董波，你不能这样自私！香港是什么地方？汶川又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以让她作出牺牲，来到这个山区呆一辈子呢？如果真喜欢她，就应该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祝福她未来幸福！” 他回想着自己的过往，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也谈过两次恋爱，可最后都是因为姑娘不愿跟他在这个小山区生活一辈子而提出分手。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郎书筠面前把自己的所有情绪尽数按下，藏好自己的心事，尽可能地在工作上对她耐心指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生活上也尽量给予关心。 而明天，分别在即，董波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控制好自己，仅仅只是目送她远行，就足够，不必追。  第七章离别 周日云层很厚，阴雨绵绵。中午两人来到耿达镇上一家火锅店靠窗的位置坐下。 郎书筠看向窗外，街道上行人稀少，高原上风大，吹得树枝飞舞，一片片枯叶打着旋儿地在空中飘飞，最后都落在地上颤抖不已，十分萧索。 无来由的她心里有些悲戚，转回头对董波道： “汶川真是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啊，以前在香港根本感觉不到这深秋的滋味，今天终于感觉到了。” “是什么滋味？” “唉，自古逢秋悲寂寥，就是这种滋味。”郎书筠的语气里带着忧郁。 “后面那句不是‘我言秋日胜春朝吗？’，你只看到潇潇落叶，秋天还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你在基地学到了这么多东西，可是大丰收，满载而归。”董波微笑安抚道。 郎书筠不言，看着董波和平时一样沉稳的神色，想起昨天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心想： “是的，只是这天气把我的情绪带坏了。千万不要多想了，就算我喜欢他，董哥也不一定喜欢我，可能他根本对我就没那意思呢。” “发什么愣呢？快吃吧。”董波夹了一个大大的鱼头给她，“你最爱吃的鱼头，”又夹了藕片，“还有这个。” 郎书筠默默地吃着，心里又嘀咕道： “怎么我喜欢吃的东西董哥都知道呢？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他平时很关注我吗？他到底对我有没有那个意思呢？” 董波见她沉默，也不再宽慰她了，只偶尔捞菜给她，添添茶水。心里想着： “这两天她情绪不正常啊，要回家了应该高兴才对。对这里的不舍真有那么强烈吗？他热爱这份事业我知道，可是回香港不也还干着同样的工作嘛，难道是……”他没敢再想下去。 吃完火锅，看时间还早，两人在旁边的茶座坐下，倒了满满两大杯老鹰茶来消食。 “董哥，丁茂说你比他还早两年来这里工作，你们都经历了08年的大地震，跟我讲讲你的经历可以吗？”郎书筠在阴郁的情绪下，居然找了这么个话题。 董波脸上的微笑突然就收敛了，气氛凝重起来。那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他想忘掉的伤痛。 7年了，他从不愿以伤示人。可是，在这个姑娘面前，在离别之际，他的脆弱似乎无处藏身。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好！” 董波缓缓地跟她讲起了地震中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08年时基地在核桃坪。核桃坪基地，闻名国内外的熊猫饲养场，两山夹一沟，场地狭窄，32套圈舍散布其间，依山顺河沿平缓处修建，错落有致。那天天气特别好，核桃坪阳光遍洒，满山竹林微风轻拂，清澈的皮条河欢快流淌。 就在这样的好天气下，毫无预兆地，2点28分，大地震来了！董波正在园区小道上跟一帮外国游客闲聊，突然就感觉地动山摇，反应过来是大地震，耳畔只闻大地的咆哮声、群山解体的撕裂声、巨石滚动的撞击声……目见四周的山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垮塌下来……这个阵仗，说不恐惧是假话，他只感觉到死神在临近，大喊了一声：“地震……”，所有人连站都站不稳，人和动物都根本跑不动，无法逃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垮下的山体裹挟着树木、巨石等迅速压垮了基地外围的圈舍屋顶，又朝内层圈舍碾压而来…… 恐怖的第一波九十秒过去，核桃坪面目全非，满眼青山化为满目疮痍，基地大门被河对面垮下的半匹山压住了，皮条河浊浪翻涌，基本被堰塞，空气中尘土飞扬，呼吸困难。景况惨不忍睹。 就一个想法：救人救熊猫！他给一群外国游客指了个更安全的空地处，自己飞奔向最近的那个已经被损毁的圈舍。 没过几秒，第二波强震又猛烈袭来，远远地他看见亚成体团团和圆圆，在停震的那几秒间隙，惊慌失措地飞速爬上了离它们最近的一棵树…… 第二波强震终于停时，所有人都参与了抢险，不顾余震不断，不顾自身安危，脑海里泛起的是责任，胸中涌动的是悲情和豪情…… 郎书筠听到这里，眼里蓄满了闪闪泪花，问道： “听丁茂说有一只成年熊猫被压死了？” “有些熊猫从压垮的围墙翻出去跑了，后来我们在基地外面找回来几只，毛毛一直没找到，15号才挖开圈舍找到被埋的它，已经……” 董超说不下去了，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512当天就下起了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大家都是冒着雨在抢救。毛毛是一个生育过5只幼仔的英雄妈妈，它9岁了。还有一只小小失踪了，直到现在都没找到。基地当时一共有63只熊猫，其它都活了下来，只是受伤的不少，有一只被压断了一条腿，截肢后靠三条腿生活。在圈舍里的熊猫受了太多惊吓，没受伤的都躲在较安全的角落里，室外的熊猫几乎全都爬上了树，怎么都不肯下来，我们架着梯子把它们一个个抬下来的。当时核桃坪交通、通讯都断了，成了一个孤岛。” 她感受着他的悲伤，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安慰的话。 董波回忆着惨痛的过往，他伸出双手展开手掌： “当时的情况太艰难了，刚开始没有挖掘机械，没有任何外援，所有人就用锄头、杠子、还有自己的双手撬、搬、挖，很多同事的手都是鲜血淋淋，才从垮塌的圈舍里把它们抢救出来。整个基地都毁了，没办法好好照顾它们，一直到7月份，都在分批转运。5月18日，我和另外几个同事护送了8只去北京动物园，在那呆了半个月，等熊猫们情绪安定下来，北京的同事接手了才回核桃坪。丁茂他们6月份陪一批熊猫去了雅安碧峰峡，那里分几次共转移去了45只，后来雅安基地又分散了一些到福州、武汉、番禹等地。” 郎书筠极力忍住泪，泣不成声，静静地听着董波诉说。 他轻皱起眉头， “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伤口到底有多深。我真希望我能忘记，可却总是在深夜梦到那一切，那巨大的咆哮声，还有毛毛那惨不忍睹的遗体。所以那些年大家都拼命地积极投身于灾后重建中，就是想早点建好新家园，好把它们接回家。” 听到这里，郎书筠好心痛，哽咽着，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所有语言都失效了，后来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就那么放肆地流下来： “董哥，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不该再撕开你血淋淋的伤口！” 董波递给她一张纸巾，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的语调庄重而遥远： “地震的伤疤，是刻在这个民族的心里，尤其是我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我们在过去虽然有放不下的痛苦，但是我们不能活在过去，而应该面向未来。” 他舒展开眉头，用振作的语调说： “所以也不用太伤感，在香港援助下，3年前神树坪熊猫基地基本建好了，当年10月31日还举行了大熊猫回家仪式，从碧峰峡基地接回了首批18只熊猫，后来又回来了一些。现在这么兴旺你都经历了，以后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听到这里，郎书筠总算平静了下来，道： “董哥，虽然我没法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可完全能想象你们曾经多么艰难，这么大的灾难，谁又能说忘就忘呢？我也很佩服基地所有的人，大家同舟共济总算都挺过来了。” 室外的小雨一直下着，似乎也没有停的迹象，董波见时间差不多，就提议去她宿舍帮她搬行李去机场。 两人走出来，冰凉的雨丝洒在郎书筠的脸上，潮湿的冷空气直入肺中，她仍然沉浸在董波所讲的往事里。 抬眼望着耿达镇周围的山脉，面前是一幅天然的水墨，暗色的彩林隐藏在云雾飘渺之中，她心中暗思： “这样美丽的景色，怎么可能就在地震带上呢？怎么可能就那么毁了呢？现在神树坪也常常小震不断，老天保佑，再也不要天降灾祸了！希望双胞胎能幸福地长大，希望基地平安顺遂，所有人都不再经历那些大灾大难！” 都汶高速上。 返回香港的漫漫长路似乎愈加寒冷。 董波见她仍十分沉默，便逗她道： “开心点啊，你一直郁郁寡欢的，晚上到家你爸爸妈妈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我怕他们找我算账。” “可是我怎么就是没有回去的喜悦呢？” “那就多想想高兴的事儿？”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高兴的事？” 董波找了个话题： “这两天你看新闻了吗？荷兰国王访华，又提出想租借我们大熊猫的事。” “看到了。” “这是全世界最苛刻的租借条约，还好多国家来争抢。” “他们不是都提10多年了吗？” “是啊，十多年间国王换了三个，还没租到。你说我们国宝多紧俏啊！” 可是这个话题明显不管用，郎书筠情绪也没见好。 董波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听听音乐怎么样？” 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曲， …… 我追着风儿去 我呼唤秋风停 风呀风呀请你给我一个说明 是否她也珍惜怀念这一段情 风呀风呀不要去得那样匆匆 请你为我去问一问她的芳名 …… 为什么一阵恼人的秋风 它把你的人我的情 吹得一去无影踪 …… “今天又下雨又吹风，都是秋风惹的祸，”董波逗她。“香港天天艳阳天？明天你就会心情好了。我希望你能天天开心地生活。” 歌曲欢快的节奏终于使得郎书筠的心情没那么沉闷了，她对董波说： “这半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永远都忘不了。我会想念你们的，想念基地所有的一切。” 记得她四月里第一天到蓉城时，董波来接她，从双流机场到汶川觉得怎么那么远，开了好久好久。 可是今天，却觉得这段路怎么就那么短，短到没一会就下了高速，到达了双流机场。 董波停好车，帮她拿着行李，送她去值机并托运了行李，陪她一直走到入口处才跟她说再见： “一个人注意安全，记得到了家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郎书筠尽量让自己挤出笑脸，对董波说： “谢谢董哥，这半年来你对我关照这么多，真的太感谢你了！天快黑了，你回基地那么远，开车回去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走吧。”董波对她微笑着。 一直到郎书筠走进去很远，董波还站在原处，心中翻滚，却一动不动，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 郎书筠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朝入口处望去，董波还站在那里，看见她回头便举起了右手，朝她挥着手，她也举起手来挥了挥，最后终于转身离去。 郎书筠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空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留下了，留下了，留在这块土地上，根本带不走。 第八章醒悟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天，郎书筠回到香港已经好几个月了。去年，9岁的盈盈跟她回了娘家卧龙还是没有受孕成功，后来也回到了香港。 现在海洋动物园有乐乐、盈盈两只青年熊猫，以及两只老年熊猫，30岁的安安，和目前最长寿圈养记录保持者——38岁的雌性大熊猫佳佳。熊猫饲养员有10个人，她的工作并不算太繁忙，生活也回归了正常的轨道，除了上班，就是周末去繁华的闹市逛逛街，玩一玩。 满城高大的紫荆树上开满了粉色洋紫荆花，深浅不一的五瓣花朵一簇簇地绽放着，这是一年中香港最美的时节，花开得最盛。叮叮车行驶在被花海掩映的S形街道中，她坐在上层车厢里，感受着港岛的繁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接踵而至，忙碌的人们穿梭在大街小巷…… “郎书筠！” 转头看去，原来是高中同学漫琳刚上二层车厢，在喊她。 “这么巧，漫琳！” 漫琳道：“我看着就是像你，果然。好久不见，同学聚了好几次你也没来，在忙什么呀？” “也没忙什么，去年到内地去工作了半年，下次聚会我一定参加。” “是吗？你居然去内地工作了，在哪里工作？是不是落后的地方？喔，对了，这位是我男朋友陈家强。我们快结婚了。”漫琳骄傲地向她介绍着身旁的男子。 郎书筠没回答她的问题，笑着说：“祝贺你们啊！喜宴别忘了提前通知我，我一定会来的。” 漫琳和她男友妇唱夫随地答应着不会忘，那亲热劲儿一看就是热恋中，郎书筠调侃道： “车稳着呢，你们再这么亲密，都让人没眼看了。” “叮叮……叮叮”声响起，车到中环，三人都下了车，漫琳说他们要去采买一些结婚日用品，问郎书筠要不要一起去，郎书筠说： “我就不当你们电灯泡了，今天周末，我只是随便逛逛。” 道过别，郎书筠换乘了公交。不知为什么，从汶川回来已经快半年了，离开前的那种阴郁却时时缠绕着她，工作时会莫名漫上心头，安静时也会想起那边的一切，然后就一个人闷闷不语。刚才漫琳他们亲密的画面，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她以前也谈过一次恋爱，后来男友被公司派去了欧洲工作，而她却坚持要留在香港，当一名大熊猫饲养员，分隔两地，两个人慢慢就疏远了，断了联系。 在铜锣湾下了车，她东逛逛西逛逛，喧哗的闹市中她更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寂寞，索性在“聪嫂私房甜品店”坐下来，点了自己爱吃的“榴莲水晶珠”和“椰汁金露豆腐花”，想让自己静下来，享受这舌尖上的美食。 不时有小情侣坐在她旁边甜蜜互动。吃着甜品，反而苦涩。不由得她便想起了在卧龙那半年，工作繁忙哪有时间来孤独啊，熊猫多同事也多，每天从早到晚都忙得乐呵呵的。 回来这么久，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品味过那半年的时光，每次回忆都带给她无尽的欢欣和想念。此时，她的思绪又飘回了神树坪基地，回到了那个炙热的夏天和火红的深秋…… 想到任翱发给她的双胞胎近照，快半岁的翔翔和小姑娘已经长出了黑白分明的厚厚的皮毛；想到所有同事对她的友爱，小敏做的热辣火锅；想到董波对她工作上的帮助，生活中无微不至的关心……这一切的一切，她的嘴角泛起了笑意，似乎只有在这段回忆中，她才是最幸福的。 温暖驱赶了寂寞，她的耳边又响起董波送她去机场时收音机里播放的旋律： 为什么一阵恼人的秋风 它把你的人我的情 吹得一去无影踪 …… 她在心里哼唱着这首歌，激情的旋律萦绕，仿佛又听到董波的声音，“都是秋风惹的祸”，那个美丽的深秋，秋风、秋雨、秋月、秋水，竟让她如此恋恋不忘！ 顿时热血澎湃在她的心中，董波向她挥手的身影也浮现在眼前，突然地，她就明白那天在双流机场，是什么东西被留下了，那是一种情愫，是对董波的喜欢让她的心有了一种依恋…… 这一次的梳理，郎书筠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所有的孤独和寂寞，都是因为和这个人分离所带来的。 喜欢就是喜欢，它不知何时发生，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地直面自己的喜欢呢？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次，去谈一场恋爱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也许距离是最大的障碍，可是，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不顾一切吗？” 只是她并不知道，董波对她的好，是不是也有特殊的含义，是不是她所希望的那种好？毕竟在基地时，董波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 “至少可以试探一下，如果不是那就啥都不要想了，两个人还是好朋友；如果是，我愿意和董波一起，共同去面对所有的困难。” 想到这里，郎书筠一下觉得轻松了许多。 给妈妈买了一份芒果班戟打包回家，郎书筠心想，先不要告诉父母，等摸清了董超的心思再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周，一定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春去夏至，炎热气候对海洋公园的4只大熊猫，可是一种严峻的考验。38岁的佳佳病倒了，它太高龄了，相当于人类110岁，目前仍然是全世界圈养大熊猫最长寿记录保持者。最近它疾病缠身，腿脚很不方便，吃不下也睡不好。 佳佳虽然不是郎书筠主要照顾，但她也一样揪心。在电话中她跟董波聊起了这件事。 董波提出了一个建议，由香港方评估是否有必要对佳佳执行安乐死。一直到6月，各方几经商议，却没有达成一致。海洋公园认为董波的建议可行，可是香港的科研人员，卧龙基地的科研团队都认为，对大熊猫种族的研究应该取正常数据，而不是人为地去干涉，如果它的最高寿命是40岁呢？这才是科学的态度。 两个月中，郎书筠给董波也通过无数次电话，每次她都鼓足勇气，假公济私地说一些打擦边球的话，试探对方，结果都等于零。董波要么装听不懂，要么继续说工作。她苦恼地想，这样打电话也不是事啊，看来得想办法见面才行。 又一天，她拨通了董波的电话，没话找话地： “董哥，任翱说你最近要护送两只熊猫去台湾？什么时候有机会来香港啊？” “香港那边不是挺好的吗，乐乐和盈盈虽然不来电，可也没有幼仔出生，相对比较稳定。也不用太着急，它们才10岁，还很年轻，机会会有的。最近我应该都没机会来香港。” 郎书筠又开始试探：“回来这半年我挺想念基地的，想大宝一家，也想念你们，想见你了，你就不想见我吗？” 董波似乎沉默了一会，回答说：“这么远想见也见不到啊，别瞎想了。你们多关注一下乐乐和盈盈，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特别正常，郎书筠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幽幽地说：“好吧，知道了！” 酷暑的8月，任翱又给郎书筠发来双胞胎的照片，打电话道： “郎姐，下个月它们就满1岁了，你看它们长得多好，健康着呢！” 郎书筠问他：“去年出生的其它仔仔呢？都还好吗？” 任翱说：“只有一只得了白内障，视力不太好，看不见路它就不爱动，董哥特别心痛它，常常抱着它出去晒太阳。对了，郎姐，你走之后，董哥把你养的那两盆天竺葵，拿去他办公室放窗台上，帮你养着呢，今年从春天就一直开花开爆盆，现在还开得特别好。” 郎书筠突然心跳加速，她问： “真的？敏姐说董哥跟他女朋友分手后，再也不养花了，他办公室的花都送人了！” 任翱神秘兮兮地说：“那就奇怪了，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看他对你这两盆很有耐心哪，又浇水又剪枝的，去年冬天还买了两个大大的青花花盆，换了盆加了土。” 他又换了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 “难道是因为这两盆是你养的要特殊一些？会不会是董哥喜欢你啊？嘿嘿，开玩笑，开玩笑哈，你别打我！” 郎书筠笑骂他：“这么远我打不着，小心你董哥打你！”她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心口了，赶紧挂断电话。 她呆呆地回味着任翱的话，像是有一扇窗户被人打开了，灿烂的阳光倾泻进来，董波真的喜欢她吗？那怎么没有任何表示啊？若不是那种喜欢，以前的种种关照，和养花的行为又如何解释呢？ 晚上吃晚饭时，郎爸见她心事重重，问她： “小筠，怎么啦？今天工作不顺心？好好吃饭啊。” “没有啊！”她沉默了一会，对父母说：“今年我的年假还没休，我想秋天去一趟九寨沟玩，顺便也看看以前基地的同事。” 爸爸妈妈都特别理解她对基地的感情，妈妈说： “你一个人不太安全吧，最好约几个朋友一起去玩。” “妈你这个建议不错，只是香港离那边太远了，很难约到朋友去，不如我约基地的同事一起去。”就这么说定了，她想。 又是一年中秋节，这是2016年9月15日。郎书筠白天做着事，总是不时想起去年中秋之夜，大家陪伴大宝产仔的辛苦与开心，还有董波专程去给她买早餐，也不知道是对基地还是对董波，那种思念是越来越浓了。 阖家团圆之夜，董波给她打了个电话祝中秋快乐，董波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那还是先听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双方科研团队刚通过了执行佳佳安乐死的方案。” 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虽然她不是佳佳的饲养员，可是眼看着一个生命的离去，终归不是滋味。 “什么时候执行？”她问。 “应该就在最近吧，具体日期由你们海洋动物园视佳佳身体状况来定。” 她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即便如此，这仍然令人哀伤。 “好，知道了。你还是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香港援建我们神树坪基地的所有工程，已经全部完工了，10月19日，要举办旅游节的开幕式，等一等，我念全称给你听：第一届中国·四川大熊猫国际生态旅游节暨首届汶川（卧龙）大熊猫节开幕式，我们基地有70多个人参加开幕式。怎么样，大家都很高兴，以后每年都要办，我知道你也一定会高兴，10月28日还要在香港办一个完成典礼和分享会。” 董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且语气十分激动，郎书筠瞬间被感染了，她分享着他此刻的喜悦，脸上绽放了笑容： “董哥，太好了，是的，我和大家一样高兴！好想再回来看看，和你们一起参加开幕式。” 她思忖了片刻，继续说： “我今年还有几天年假没有休，我想去跟我们园长请休年假，好跟你们一起参加开幕式，然后去九寨沟玩两天，董哥，你还记得去年你对我承诺过什么吗？” 董波也延续着刚才激动的情绪，马上答应她： “你要是真来，我也请年休假，全程陪你！” 郎书筠听了，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她回一趟卧龙了，她火热的心在燃烧，青春的热血在沸腾！不管怎么说，我们深秋见！ 第九章恋恋秋水 十月底的九寨沟，美得不像话。刚入景区便一个海子连着一个海子，依次增高。上一个海子的水翻越湖堤，欢快地从斑斓的树丛中溢出，激起白色的水花，一路蹦蹦跳跳，穿梭奔窜。水流再顺堤跌宕，形成幅幅水帘，婀娜多姿，婉若仙境洞天。 一对青年穿行于这幅画中。女孩穿着浅蓝色的羽绒服，围着白色的丝巾，和蓝天白云如此协调，活泼大方；男青年穿一件深蓝色羽绒服，沉稳内敛，两个人青春又俊美，惹来游人连连注目。 从芦苇海到犀牛海，层次分明，湖水绿中套蓝，清幽澄澈。郎书筠直呼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一路都赞叹不已：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风景！都说九寨归来不看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水！” “你才进沟口，就这么激动，最美的景色还在后面呢！” “没办法，这两天都很激动，控制不住。” “再说这辈子还有这么长……人生中也还会有更美的风景。” 她仰望天空，向天空伸展出双臂： “是的，我相信！还有那么多更辽阔的高原地带等着我们。” 董波笑道：“心还挺大的。” 在诺日朗大瀑布前，郎书筠被这壮观的大瀑布所震慑，看着那如银河飞泻的飞瀑，洪亮的水声声震山谷，水面腾起蒙蒙水雾。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尽情观赏。 “董哥，你知道吗？我这趟回来感悟更深了。汶川的熊猫节办得真好，基地越来越完善，见到基地的同事，见到你，真的太高兴了。”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这一次，董波践行了诺言，去双流机场接到郎书筠，两人赶到卧龙参加了19日的开幕式后，晚上跟基地要好的几个同事聚过餐，第二天就陪她来了九寨沟。 董波心里想：其实前几个月接她的电话，又何尝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是，现实就横梗在他们面前，而郎书筠这个香港姑娘，工作半年和生活一辈子的差别，她深想过吗？若是她今天一定要挑明此事，那就不再回避，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清楚。 郎书筠今天，确实是下了决心要挑明此事的。 她稍大些声音说：“太美了，人间值得！没想到你还真陪我来了。” “君子一言，哪能不诚信。再说，熊猫节开幕式也办完了，这段时间稍微空一些，我可是好多年都没休年假了。” “董哥，听说你帮我养着那两盆天竺葵呢，你不是不养花的吗？” 郎书筠干脆单刀直入地问。 董波一下静默了。郎书筠不依不饶地直视着他，等待答案。  董波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没有什么事会一成不变的。是的，我拿去我办公室养着了，因为我想这样做。” “董哥，你还记得吗？去年我离开基地时，特别不开心，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回香港之后，我老是会想起这边的一切，不管多少人在一起，都好寂寞，寂寞是一种瘾，根本戒不掉！” 郎书筠脸上呈现着忧伤，然后嘴角又扬起一抹笑意，继续说： “慢慢的我才知道，是因为我太眷恋这块土地，而且我一定是喜欢上了你！而你不在身边，心才会空掉。我是心里想了一千遍，才鼓起一次这样的勇气，听任翱说你把天竺葵拿去你办公室养着时，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喜欢我。我就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喜欢我？” 这样长篇又大胆的直白，郎书筠也是豁出去了。她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哪怕不是自己想要的。 董波实实在在地被感动到，他看着她热切的眼神，真诚地对她说道： “郎书筠，你在电话里试探多次，你以为我真那么迟钝吗？”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早已在心中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 “可是我们之间不现实！我就像是这片高原土地上的一棵树，是要扎根在这里的，在卧龙，扎根一辈子。而你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在香港工作，我们相距这么远，这就是现实！我更不能太自私，让你放弃繁华的大都市，到汶川这个高原山区来生活，我不能这样做，你能明白吗？” “先不管这些，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这些问题依然存在。” “喜欢你就说出来呀！至于问题，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董波看着姑娘执拗的眼神，终是叹了一口气，他深情地直视她的眼睛： “是的，我喜欢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你走之后，也常常想你，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到你，折腾过身体，喝醉过，试过一切，但还是很想你。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郎书筠终于听到了她想听的话，还是如此动人心弦的告白，她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世界很大，她只期待属于她自己的天蓝草绿，云淡风清，只要它足够温暖，可以包容她的任性和孤单。 “既然我们互相喜欢，其它都不重要！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才是最重要的！董哥，你说的现实问题，我愿意和你一起去面对！” 董波神色恢复了沉稳： “郎书筠，先不要这么激动。你知道，我是不会离开汶川的，而你，在这里工作半年，和生活一辈子，那是完全不同的。我们都已过了可以任性的年龄，不是吗？我这样说，并不是在完全拒绝你，我只是希望你先冷静下来，认真想清楚。即使是谈恋爱，我们也是相隔两地，见面都很难。还有你的家人，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又如何？总之，方方面面，都希望你考虑成熟了再做决定。” 郎书筠先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十分坚定地对董波说： “我十分明了自己的内心，今天既然也知道了你的心，只求一次机会。你说见面不易吗？没关系，我们曾朝夕相处半年，彼此已足够了解，现在通讯方式这么发达，我们可以在微信、视频上沟通，至于家里，我爸妈都是很开明的人，我有信心说服他们。我只要你答应，不退缩，不回避，不管有什么困难，让我们一起来解决就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董波也看出郎书筠下了多大的决心，真诚地渴望这份感情，而他自己，又何尝不如此？ 董波静静地看着她，心想：一个女孩子都如此勇敢，若是我再瞻前顾后，就不算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人生不能重来，流过的水不能回流，没有岁月可回头。勇敢一次又何妨？ 他长叹一声，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她： “你真是一个执拗的姑娘！若我今天不答应，又会怎样呢？” 郎书筠神色一变，立刻泪眼朦胧，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让董波再不忍心。 “郎书筠，你听我说，如果我今天答应你，这绝对是我一生中所犯的最大的错！” 姑娘的眼泪似乎真的要流下来了。 他停顿了好几秒，才接着说：“可是，不管了，那就错一辈子好了。” 他的话音伴着水声轰鸣，在山谷里回荡。 郎书筠眼泪终于流下来了，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在诺日朗大瀑布面前，两个人终于都知晓了对方的心意，两颗年轻的心，靠近了一大步。 一阵寒冷的秋风吹来，小水珠也扑面而来，感觉脸上凉沁沁的，两颗心却是十分的火热，他们久久地凝望着彼此，此刻，不再需要言语，只需要感受彼此心脏在猛烈跳动，就足够幸福。 他们紧握住对方的手，轻快地在景区里前行，穿过珍珠滩，停留在镜海边，秋风拂过水面，吹起细小的波澜，水面立时铺满碎银细钻，随风形成亮晶晶的绸缎。 不知何处飞来一对野鸭，扑打着翅膀，落在水面，轻划两道水波纹，在空阔的水面，两个小小的赭色影子，悠游自在地寻觅食物和归处。 行至九寨沟的中心五花海，郎书筠因恋情而顾盼生姿的明亮眼眸，被这连油画家都难以描绘的众多色彩惊呆了。 一湖之中居然有宝蓝、翠绿、橙黄、浅红等诸多瑰丽的色彩，晶莹剔透似无数块宝石镶嵌成的巨形佩饰，珠光宝气，雍容华贵。金秋时节，湖畔五彩缤纷的彩林倒映在湖面，与湖底的色彩混合成了一个异彩纷呈的彩色世界。 郎书筠心想： 我是有多爱这块土地啊，我爱它四季风景如画；我爱它秋天如此丰富，尤其是对这波光潋滟的秋水，我有着近乎偏执的爱恋；我更加爱上了一个优秀的青年人！这里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或许我的生命就是为它而生！ 她的眼睛里映着晶莹剔透的海子，在盈盈秋水的滋润下，满目清澈。 董波仿佛听见从天空中传来的声音： “如果能从一双眼睛里看到如此的水波，那么它们的主人也定会拥有一颗纯净的心吧。” 水阔天宽，正是芦花飞尽时，而此刻，她饱含着微笑，望了一眼她的恋人，像个孩子似的沿水边奔跑，于倒影着她美丽的身影、以及漫山红叶的秋水边，向着广阔的蓝天，挥动着一块白色的丝绢…… （全文完） 后记 这是一个由真实的故事改编的小说。 文中男女主人公的原型人物，真名叫董超和郎舜筠，目前仍然在汶川卧龙神树坪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工作。 小说中香港大熊猫乐乐、盈盈、安安、佳佳，均为真实名字及真实事件。盈盈至今未产仔。佳佳于2016年10月16日被执行安乐死。 关于核桃坪512地震中的一切描述均为真实。毛毛被埋15号才挖出，小小失踪都是真实。 因上世纪八十年代竹子开花，造成野生大熊猫死亡200多头，数量急剧减少，濒临灭绝，中国于1982年以后停止向其它国家赠送大熊猫，改为租借的方式。且租借条约十分苛刻，被戏称为全世界最“不平等”条约。 荷兰于2017年终于租借到两只大熊猫：武雯、星雅。奥韦汉德动物园斥资700万欧元建成了名为“Pandasia”的熊猫园，园内主体建筑采用我国的传统宫殿式风格，熊猫馆总面积9000平方米，生活面积3400平方米，妥妥的皇宫。 对于一直在香港生活的郎舜筠来说，在卧龙工作的半年，无疑是一个转角。 故事中主人翁真实的结局是： 离开卧龙后的郎舜筠每年总得订上两趟香港到四川往返机票，一开始是自己去，后来是带着父母去。在四川，董超总是全程陪同。 2018年9月，郎舜筠订的是香港到四川的单程机票，因为她嫁到四川、嫁给了董超。 目前，他们已有了一个2岁的儿子，组成了幸福的三口之家。 “国宝给我当红娘，”郎舜筠接受采访时说道，“中央政府赠送大熊猫给香港，开启了特区与内地情感交流的新时代，而我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因为这个转角，她遇到了真爱，对内地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内地和我之前在香港媒体上看到的很不一样！”郎舜筠感慨说，“幸好有亲身体验，不然就被误导了。” 她认为，香港年轻人若能多到内地走走，也能转角遇到爱——喜爱的职业、喜爱的“Ta”。 （图片均为网上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