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芦苇

龙的传人

又见芦苇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荐乐：吉培坤

我们当地乡下人称芦苇为柴。柴的生长，不占良田，不争环境，不需人工栽插、培养。它完全靠日月之精华，天地之水露。它不是长在小河沟浜边上，就是长在水塘四周。凡有水的地方，都有它的身影。摇曳着它骄傲的身姿。

芦苇的生长过程极为简单。随春的脚步而来，葳葳蕤蕤，蓬蓬勃勃，绿了沟浜，碧了池塘。醒了大地。速度奇快，不声不响，它不同于野菜、茅草。春来时，东一棵，西一撮的，长在田里十分招摇，吸引着村姑大妈，拿个小锹子，腰系槐篮。挑回去，河中一洗，不是煮粥煮饭，就是腌咸。锅盖一掀，一阵扑鼻的香味，随热气蒸腾漫发。十分诱人。土话说，野菜子粥稠穰穰，又当饱又辣馋。茅草里的嫩肉儿，叫做茅针，叠茅针的事，是姑娘家的专利，必做的。农谚云，挑野菜子扚茅针，好吃的姑娘跟人奔。

这时的芦苇，不声不响地痴痴地长，待到有腿肚子高，成了藏蛙纳蛇的好地方，不知是芦苇进化了蛇蛙，还是蛇蛙影响了芦苇。蛙蛇的颜色同柴桩子柴叶子混为一体，难分难辩。它们躲在柴根里，还真难发现。

农民的眼里，芦苇浑身是宝，要求于人的甚少，奉献于人的是自身的全部，除了人见人爱的粽箬，自身的柴杆子，既可制成半成品的篾子，再用它编织成篮子、畚箕、折子等物，还可编织成睡觉的柴席子。芦柴更是建房砌房的必须材料，可打笆，可间墙。家家户户离不开它，就连芦花，更是编织毛窝子的上等料子，忒暖和。在冬天，是农家人的最爱。芦柴根子雪白雪白的，当地人用它煎茶，去火生津，小毛小病，伤风感冒，一喝就好。

清晨的露珠洒在柴叶上，在太阳下一跳一闪的。挺惹人喜，惹人疼，那碧得可心的叶，载着小露珠儿，在风中摇曳，相依相偎，亮晶晶的，似调皮的小男孩儿，在不离不弃地荡着翘翘板儿。直到太阳升得老高，薄雾散去，露珠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等待第二天的黎明。

不知不觉中，过了清明，迎来谷雨。所盼望的端午佳节将临。孩子们，不为别的，只为小满过后，小麦熟而可食，松松的，喷香的小麦饼，够让人馋虫吊起，口水直淌。何况，更有端午粽即将走来。五月初一一过。家家户户忙着打粽叶，即芦柴叶子，正逢大忙时节，黄秧落地，老少弯腰低头，割插交织在一起，收种两线齐头并进，二者不可偏废。那年月，我们这些半庄子饭缸子的金童玉女，自然担起打粽箬的担子。

那年，初一一大早，太阳还未露出笑脸，鸡未叫，狗未吠，我与发小二姑娘约好，乘着夜幕尚未全拉开，一路小跑，来到池塘边上。行色匆匆，我拉着二姑娘的手，她已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小褂子也潮得泄在身上。我俩就地而坐，看着她辫稍子往下淌水，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真有点儿心疼和心动。肩相并，脸对脸的，穿过小褂儿隐隐约约见她胸前倒扣金钟，一左一右，起伏跌宕。我慌了神儿，忘记了今日使命所在，二姑娘似有所察觉，赶忙本能地掩了掩褂子，羞得如血泼的脸儿泛起朵朵桃花。连忙将话题转开。

二姑娘樱桃小口将启，一声三哥，叫得我心儿痒酥酥的，魂飞天外，不知她在说什么。原来，二姑娘告诉我，娘要她今天多打些粽箬，今年不比往年，大姐夫结婚头年，要带他吃馊粽子，不但要裹白米的，蚕豆米子的，还要裹枣子的，妈说了姐姐姐夫吃了枣子粽子，定能枣子枣子。我也没听懂，什呢吃枣子粽子就栆子枣子？

听了二姑娘的一番话，不但不觉她无知可笑，反倒觉得二姑娘越发单纯可爱。单纯得如一张白纸，又可爱得如一朵盛开的白莲。我忙告诉她，枣子是早子的谐音，意思你姐姐姐夫吃了枣子粽子，今年早生儿子。她听了此话，也不知真气假气，脸羞得更红。抡起一对粉拳，雨点般地袭来。我招架不及，连连后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见我四仰八叉，赶忙上前拉我，脚下一滑，顺势被我拉入怀中。

两人见四下无人，趁着晨雾未散，竟然亲起了嘴儿。二姑娘不拒不让，我得寸进尺，撂开手中的粽叶，撩起了二姑娘的小花褂儿。二人缠绵良久，如梦方醒，想起任务在身。那年，二姑娘十五，我十六，后来方知，禁果未尝，却芳泽已亲，隐处已窥。二姑娘竟然异想天开，要我五月初六到她家吃馊粽子，陪她大姐夫，也要我早生贵子。我听了既心花怒放，又惶恐不止。自那次打粽箬后，二姑娘像变了个人，成了我的影子。

想像很美好，我俩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虽文化不高，完小毕业。但能文能武，一把好生活，家里家外一担挑。尤其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能榨得出糖，一对剪水双瞳流得出蜜。可现实很残酷。我家贫，一天三顿尚不能保证，紧做快做，苦的工分，把全家粮草进了，就已谢天谢地。哪有能力娶妻生子。

那年我二十，她十九。姐夫姐姐为她说了婆家，是城脚边上的。说只要二姑娘嫁过去，站（cyan）着筷子吃饭，有现成的三间两厨，猪圈毛缸。公婆年轻，不但不要他们养，还能为他们苦工分，作奉献，带宝宝。二姑娘爸妈被说动了心，也不管二姑娘感受。

二姑娘出门的那天，两眼泪汪汪的，面朝东北。那是我的栖身茅棚。我虽悲痛伤心，但无力回天。谁叫我身无长物，无一瓦一甍，家无宿粟呢。到了寒冬腊月，连个像样的御寒衣也没有。即使二姑娘，无怨无悔要嫁给我，我能忍心她跟着我，过无止无尽的穷日子？

两辆自行车，书包架上垫着花毛巾。太阳光下，车笼头和钢圈一闪一闪的，上了董家墩子，一掛小鞭，午饭过后，二姑娘和新郎官分别上了车，一前一后，出了墩子，上了大路。几十年过去，再未见到二姑娘。也没了消息。掐指算来，二姑娘也已过古稀之年，该是儿孙满堂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小区门口的菜场外买粽箬。见一老妇，搀着个几岁的孩子，也在买地摊上的粽箬。她边挑边说，没有老家池塘边的柴叶子肥厚宽润。那个柴塘的粽箬裹粽子，能香到心里，特别是裹枣子粽子，吃了必定早子。我听在心，这话不是五十多年前，我同二姑娘说的？因好奇心起，便在老人的脸上身上瞄了又瞄。越看越像二姑娘。恍惚中，仿佛那池塘边上，五月初一的清晨，我俩亲嘴，搂抱，摸胸脯，她要我去她家吃枣子粽子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投石问路，问她是否姓董？老家星长村三组的？听此，她呆在那儿一动不动，买的粽箬也洒满一地。她抬起头，满头银丝在风中飘拂。眼神也变得浑浊散光了。这时，她也认出了我。一声三哥，悠长悠长的，在空中回荡。她抓住我，泣不成声。我能感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心也在震颤不止。

几十春秋已过，岁月白了少年头。我俩有缘无份，多少次阴差阳错。终未能见上一面，一吐心声。人已老，情未了。自此，我俩有了微信。二姑娘与时俱进，能熟练地操作智能手机。她不无自豪地告诉我。而今儿孙满堂，早就住上了住宅楼，每月有三千多元退休金。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报名上了老年大学，每天跳个把小时广场舞。我们虽已年近夕阳，总算赶上了好时代。她在我心中，依然是当年的二姑娘。苍天有眼，居然让我俩同住在一个小区。我们自然成了好朋友。

【作者简介】乔永星，江苏盐城人，1949年生于上海。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数载。性格开朗，爱好文学，经常写些以农村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和散文，具有较浓厚的地方乡土气息。自娱自乐之余，常与串场晚晴群友探讨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