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出游记

天上有雪

　　国庆假期结束，先生返回北京前往机场时照例到处找自己的随身小物品，这次是手表找不到了。我挨个房间检查，也没有找到。虽没有火眼金睛的穿透力，起码先生随手习惯性放东西的地方我还是有数的，一般都能找的到，但这次等出租车的十分钟时间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块黑色的手表。先生说，肯定放在家里，下次回来再戴吧。

先生不在家的日子，我擦桌子拖地收拾房间，能看到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检查了几遍，也没见那块黑色的手表。手表是一款很普通的运动手表，保存了几年的锻炼记录，那可是被汗水满满浸泡过的配饰，戴的时间久了，已经成为先生手腕的组成部分了。回想假期几天的经历，细数最有可能丢表的地方。回了我俩两边的农村老家，说不定上山下地时丢了，深秋到处草木阔阔的，别说一块表，就是一块砖头丢了，也是寻都没地方寻的。这么一想，就不再找了。

假期后北京出现了疫情，先后封闭了几个小区，先生一时半会也不能回家。手表的事也就放下了。

一天早晨上班，我低头系鞋带的时候，瞥见鞋柜边上我那双高帮黑鞋子两只鞋口不太一样：一只鞋口大张，一只鞋口半张。弯腰一看，天哪，那只黑色手表不偏不倚横跨在鞋口上，像一个嬉笑的嘴巴在嘲讽我：每天在这只手表面前往返最少四次，直线距离不足一个手掌的宽度，竟然无视它的存在，还翻找了那么多时日！这还真是找东西时翻箱倒柜寻不到，不找时它自己跑出来，也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立马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先生，只字未提。片刻先生回复了一个笑脸，说就知道不可能丢，还说，他记得他打球进门把手表放在鞋柜上了。我立刻回放出那个画面：一进门球衣和手表随手放在鞋柜上，换鞋，冲澡，拎起衣服丢进洗衣机，手表被拖到了地上。流程走得很简单，手表藏得很隐秘。

接下来的日子，这只黑色的手表就安静本分地平躺在鞋柜上，等待着主人的归来。每天上下班换鞋子都会看它一眼，仿佛看一个玩捉迷藏不小心把自己藏丢了的调皮孩子。

先生新换的银行卡快递到家里了，让我给他再快递到北京，和手表一起。当时我还担心说别快递丢了，先生说没事儿，丢不了。我说那等买点新鲜青菜一起快递过去吧。周六逛早市买了先生爱吃的戴安娜西红柿、老农种的红根菠菜，我烙的片片，咸鱼、海肠。手表用餐巾纸包裹了几层和那张带着信封的银行卡，一起装进一个带拉锁的食品袋，塞到青菜缝隙中，装满泡沫箱快递去了北京。先生在北京工作多年，一直留恋老家饭菜的味道，疫情不能常回家，周末经常快递点原材料给他尝尝鲜。

以往周六发顺丰，周天上午便可收到，先生午饭和晚饭就能吃上。捞不着回家，吃上点老家的饭菜也能满足一下味蕾。偏偏这个周末北京周边大雾，进京车辆受限，快递晚了一天送达。先生周一晚上加完班回去取到快递后，直接存放冰箱了：冷藏的冷藏，保鲜的保鲜。

周二上午，先生发微信给我：卡和表一起快递过来了吗？我说，是啊，没看到吗？然后我又和先生详细描述了那个食品包装袋子的大小形状以及手表外面包裹的餐巾纸的颜色。先生说，那等晚上回去再找找吧，可能夹在青菜袋子放冰箱里了。我开玩笑说，你不会当成海肠一起放冰箱冷冻起来了吧？因为装海肠和装手表用的是同一份透明拉锁食品袋，两袋东西重量也差不多，先生说还真有可能呢。感觉这手表一下子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除了戴在手腕上以外，还去了绝大多数手表不曾到过的地方，比如鞋口，比如独自被快递，又比如进了冰箱冷藏柜。

结果周二晚上先生告诉我没找到手表和卡。都说男人找东西的视野是直线型的，只盯着眼睛前方一点点的距离，女人找东西的视野是发散型的，能看到一个扇面的空间。先生找东西向来是放在眼皮底下都是看不到的，我打开视频聊天现场指导，翻冰箱冷藏，打开保鲜层每一袋子青菜，还真是不见那个装卡和表的袋子！箱子是我亲手打包亲自发的快递，先生打开箱子前肯定是完好无损的。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呢，思前想后，以对先生收纳物品能力的了解，我忽然感觉不美妙了。包裹手表用的餐巾纸是那种土黄色的原浆纸，自来旧的颜色，极像吸满了水渍。我心里有了底，问先生：你在泡沫箱里看没看到一个扁扁的像除湿剂一样的袋子？先生说，好像有那么一个东西。我继续问：然后你第二天早上把它和箱子一起丢了？先生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语气不太肯定其实内心相当笃定，说：应该是一起丢了吧。紧接着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安慰我也安慰自己似地说，手表丢就丢了吧，卡再补办一张。然后不等我再说什么，匆匆关闭了视频。

得而复失的不舍和遗憾深深的蔓延开来，完全覆盖了在鞋口看到它那一瞬间的惊喜和每天出门进门看到它时那种由衷的欢喜。这个不舍远远不是当初购买它时那个物质上的付出，它身上除了这几年戴在先生手腕上的陪伴，还注入了这两个月来我们寻它的惦念。元旦假期马上就到了，本来可以等两个周不需要快递的。得而复失的不甘就是明明可以不这样做，可偏偏就这样做了。那一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想象如果这表真让人捡了去倒是一件好事，起码它还能保留它作为手表原有的样子，无非是从一个人的手腕到了另一个人的手腕上。假如被清理到垃圾站，直接压扁重新回收，原来好端端的一块手表，因为我们的粗心和大意，就这样被粉碎在泡沫里，他的下一生不知道以何种形态安放在哪个角落。对我们这种敝帚自珍还无比念旧的人来说，得而复失还真不如不再得。

周三早晨起床脑袋昏昏沉沉不清醒，丢掉的东西找到了又丢掉了，希望紧跟着又带来了失望。手表的再次丢失带来的那种钻心的疼和不甘，不忍放弃而又无法得到，心底忍不住还涌动着那么一丝一毫隐隐的期盼，希望上次玩捉迷藏的顽皮小孩这次只是离家出走，玩够了会再回来。

一上班，先生的微信来了：手表找到了。哈，我立马语音过去，证实了自己的期盼，小区分拣垃圾的大姐捡到了手表，放在门卫传达室。先生昨晚睡觉应该也没有以往那么香，早晨上班肯定主动去传达室询问的。先生租住的是社科院的家属楼，一个砖混结构的老旧小区，小区共7栋楼，每栋楼6层，居住着不少离退休的老教授，有着浓郁的学院气息，和美友善路不拾遗。小区硬件设施一般，但物业管理严格又极具人性化，垃圾箱摆放整洁有序，分类细致入微。正常情况下，分拣垃圾的大姐只要打开泡沫箱而不是直接压扁，就会看到那个装着表和卡的密封袋子，这也是我最后的希望所在。先生说，银行卡没看见。装银行卡的是那种上封口的信封，类似于话费账单，不仔细捏捏都不知道里面还别着一张卡，我们收到这种信封也经常拆都不拆就被当做废纸扔掉了。手表找到已然万幸，银行卡本来也没那么重要，没有使用过的东西也没有多少记忆的情怀。

办公室窗外的阳光忽然之间就跳跃明媚起来，眼前也跟着亮堂起来，再次失而复得的心就像天空飘荡的云彩。这个离家出走一天的顽皮小孩被有心人捡到并送回来了。这几天的心情跟着这个顽皮小孩玩了几次过山车，失望希望再次失望又再次燃起希望。这只手表的出游归来一波三折，可以说是个奇迹，更是垃圾分拣员拾金不昧的爱心延续。能感觉到先生也是十分开心的，心爱的手表因自己的粗心当成垃圾丢弃，而今完璧归赵重新归位，完成与手腕的完美合体，以后的健身锻炼中也会增添一份源自老友的动力。这一天中，工作时间向来严谨的先生竟然破天荒地发来几个小笑话截图，我知道这是他变相的认错和向我示好。生活就是如此，一个个遗憾和小确幸交相互应，磨练着我们的心性，也温暖着我们的心情；让我们知晓感激，懂得珍惜，也让我们深知：失望的拐角往往会生出新的希望。

2021.12.16周四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