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了

铁哏

　　

初冬时节，晴朗眷顾着星城。我不想虚悬日子，便慢悠悠地沿着湘江风光带溯江而上。阳光透过苍黄的树叶任意斜照过来，江面上不时送来一阵风，身子感觉还是有些清冷。

在一个滩头处，几只飞鸥在江浔台阶处落下，见有人来了，腿丫子不停地踢动，一会儿扬起翅尖扑扑掠过，又飞走了。

顺着鸥鸟远去的影子，望见岳麓山仍然挺立在那儿。严寒的到来，让山上的老树荛藤几尽枯萎，山麓的周身披上了清冷，但山中凝聚着从天地间吸收的养分，依然在为岭上的枫红杏黄浸染着色，看得出山影的安详和深沉！

我对名山的向往，也是在初冬时节的一次攀登岳麓山的山径上形成的。站在山巅上翘望一番，众多的亭阁书院古迹，遍布的晋朝罗汉松、唐代银杏、宋元香樟、明青枫栗等名木，让我心灵为之感叹！

当时就许下心愿，将来一定要用自己的双脚，走遍祖国的三山五岳，去丈量自然世界的奇幻，感受中华历史文化的魅力，磨练心智。

那时候作梦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愿望不能圆满实现。因为还很年轻，人生的道路还很长远，时间还很充裕。

没有料到，岁月蹉跎，一晃眼五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仅仅还只去过一山一岳。

先是1996年秋去了庐山。

那时中南地区兵器企业工会主席年会安排在庐山脚下的一个成员单位举行，我随厂工会主席出席，负责会务管理工作，方才得到了一次上庐山的机会。

上山都是旅游大巴侍候，失去了徒步穿越，征服峰壑、登临绝顶的直觉。由于只安排一天的游览时间，就别下三叠泉、五老峰、芦林湖，锦秀谷，选择了游览美庐、含鄱口、仙人洞、庐山大礼堂等景点。

庐山之博大，方圆数百公里，山势崔嵬，威崖罗列，而我等一干众人，匆匆忙忙，行之仅咫尺之遥，只能是走马观花而矣。

倒是仙人洞，因为伟人毛主席来过此地，读过他的一首与仙人洞有关的题照诗，早已知其声名，故而格外留意，就稍微多勾留了片刻。

面对着白云茫茫，江流苍苍，超尘脱世的福地洞天，我仿佛看到了远古的名道吕洞宾从胧中凉州起步，穿越荒蛮之地，筏渡滚滚黄河，一路上披荆斩棘，来此求道修仙坚忍不拔的神魄。

又仿佛看到了古今许多名人亦曾在此逗留的痕记，以及他们的人生脚步走向的迥异：最终有的登上了高峰伟岸，因而名垂青史，有的如戏人生，走向了自己的反面，黯然落幕！

　　

三年后的仲秋时节，我陪几位客户去衡山县城办事，才顺便去了一趟南岳。

南岳衡山在我心目中是神话般的存在。因为打懂事的时候父亲去朝南岳的情形在我心里一直留着深刻的印象。

记得每年端午节过后，他就会置办一块腚青头巾、几双草鞋、一条枞木小凳子和一些香烛纸钱，为去南岳衡山还愿作准备。

出发的那天，家中堂屋里的几案上插着香烛，摆出雄黄酒和供品，父亲盘缠着头巾，着一身对襟挂子，在神龛下跪地磕头，祈福烧香，接着就正式上路了。

从我家出门，不远处就有一座小轿。忽然只见父亲走近桥头将扛着的小枞木凳子往面前一搁，便双膝跪地，双手和头起起落落有节奏地叩地，口中大声地唱吟着＂朝吔……拜喔……＂

算来从湘潭城河西我家老祖屋出发到南岳衡山，一路上迢迢600多公里，据说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桥，都要这样跪拜，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

我尾随在后，望着夕阳下父亲魁吾的身影，心想这样做大人也真是不容易了。为什么要这么样做呢？那时大人也不许垂询。

我这次去南岳衡山不是像父亲那样艰难徒步，而是驱车而至。

从南岳大庙后门沿登山公路穿过忠烈祠，到了半山亭，入住一家供游人歇宿的酒店；周围古树参天，树干一概朝南，引人入胜。次日凌晨四点多起床后，就上南天门去看日出，可是那天早晨没有太阳，悻悻地折返下山，就去拜谒南岳大庙。

南岳大庙佛道共存，为九进四重院落，东侧为8个道教寺庙，西侧为8个佛教寺庙。庙内红墙黄瓦，角楼高耸，寿涧山泉，绕墙流注，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

时有成群结伴，远道而来的男女信众，一身藏青穿戴，头系髻鬟，腰围红巾，手持香柱，放声呼唱，三步一跪，五步一拜。

见到这种场面，我便想起了当年来南岳衡山朝拜的父亲 ；当年父亲也是这样子的行为吗？

我毫不怀疑他们都心存善念、为祈求人生平安幸福，不畏前路迢迢，一步一步，一磕一拜，才达到此种虔诚的境界！

虽然等待很长时间才走过了这一山一岳，可也唤发出我继续去登临其它山岳的激情。

然而世事无常，自己的脚步不断地从一个站点走向另一个站点，周而复始地走着，似乎余下的愿望如水月境花，脚步时有空悬，总有诸多掣肘，不能求全变实。

走着走着，成了闲赋之人，成了星城的新移民；

走着走着，又走到了岳麓山下的湘江之畔，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或许真的世事不可强求，一切皆有定数？

佛系说＂歇即菩提＂，意思是教诲人们抛弃贪恋，放下对自身的执着，停下躁动的心，使自己无欲无求。

可我乃一凡夫俗子，又怎能让这伴心同行数十载的美好愿望挥之而去呢？

心存善愿，身虽未至，魂己远行…… 悟了， 啊弥陀佛，我的三山五岳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