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桃园记

海纳百川

黑蛋桃园记 黑蛋桃园建在东沟地里，桃园有5亩多大，是由八九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沟边地组成。桃园去年就进入了盛果期。 黑蛋桃园一开张，所盛产的桃子就显现出了与众不同。不仅色泽鲜艳，而且果形硕大，不论哪个品种的桃，味道都很醇正，成了当地村民和外地客商的抢手货。 黑蛋因此成了村里的种桃能手。他的桃园里也常有慕名参观者和前来请教者，也有吃桃的和买桃的。黑蛋的名字和他的桃园都随着他卖出去的桃子，漂过五湖四海，走尽天南地北。黑蛋栽种桃树和经营桃园的一些轶闻趣事也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传扬开了。 ① 黑蛋今年快60岁了，和我住在同一条巷里，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年龄相近，家境类似，他总喜欢以兄长的身份指点我，我也最清楚他一路走到今天的不易和艰辛。 黑蛋的父亲是一位抗美援朝的老兵，性情刚毅，脾气火爆，退役后回到农村，生有六个子女。孩子多，拖累大，收入少，从地里刨食，靠生产队过日子，光景一直都紧巴巴的。不过，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普遍现象，那时没有计划生育，一对夫妇生六七个孩子是极平常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世代务农的他们不仅不以此为累，反而以此为荣，总祈盼着多子多福、人多势众的红火日子。黑蛋是家中的长子，从娘胎里出来就颜色较重，且结实耐摔打，所以我姨(对他母亲的称呼)就因人造名，名应时势地叫了个黑蛋。黑蛋这个小名，是否还预示着某种跌宕极大的人生境遇？当初的人们并未知晓，只是从他日后起伏不定的生活中，才感觉出其本名“高仲华”的寓意更好些，然而却知者甚少。 黑蛋自小就不安分，调皮捣蛋，惹事生非，常常受到父母的责骂和痛打。贫穷的家庭和叛逆的行为，让黑蛋幼时就吃尽了苦头，也遭到巷里人的非议。我常常为黑蛋鸣不平，也为对他一些不公的待遇而心疼。黑蛋也一直在努力地改造着自己的本性。青年时期的黑蛋想法很多，他想拔掉穷根子，改变家乡面貌；他想转换身份，出去当兵锻造自己；他想发家致富，实现自己梦想，他想追求自身的幸福和自由……如今已到花甲之年，满头的白发抵换了当年的雄心，映衬出黝黑的皮肤，使黑蛋显得更加黑瘦更加稳健了。这几年他一心经营桃园，因方向明确、办法对头而发了财，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过上了他所为之追求一生的好光景，也得到村里人的肯定和赞赏，但所有认识他的人仍然喊叫他黑蛋、黑蛋，就连他老婆和小孙子也都这样叫他，他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人的符号而已，黑蛋从来不在乎这些。黑蛋在乎的是名声，他知道村里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他想把自己的好桃和着他的好名声，一直传下去，传的很久很远。 ② 偶合天成，黑蛋的名字好像一开始就为其坎坷的人生埋下了伏笔，黑蛋的名声也为其艰难之一生增添了背景色彩。脸黑的黑蛋，种出的桃却味甜色红。那是他热爱劳动的结晶，也缘于他把经营桃园当成自己的一项崇高事业。 黑蛋热爱农村，热爱土地。自初中毕业后，就一头扎根在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里，经过半辈子的磨爬滚打，历练出一身好本领，也历练出“黑旋风”李逵一般的好身板，成了庄稼人眼里的“十八能”。凡是农业社里的犁地耙地、碾场扬麦、摇楼播种，他都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他在生产队里赶过胶皮轮马车，开过手扶拖拉机；包产到户后在农建队上当过小工、干过钢筋工，农闲时在家里也闲不住，走街串巷为村民修鞋钉鞋；现在又兼任着全村的电工……有时我在心里怀疑着，黑蛋还有什么活不会干？黑蛋是否能弄清正负极吗？也算是个电工。可他上杆接线，拉闸修灯，样样精通，且一干又是好多年。 今日经营着他的桃园，也是有板有眼，风生水起。我从心里叹服着黑蛋的日能，他真是个干一行、爱一行、钻研一行的能人。 “要想富，先栽树”是黑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是他决定栽种桃树的重要理论依据。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认为：这几年县东人经济发展快，日子过得富裕，主要靠发展经济作物，尤其是大面积栽植苹果树，实现了规模发展，把芮城苹果卖到了国外。而县西人思想传统，抱住老观念不放，加之受自然条件所限，经济发展相对滞后。再看看身边人或邻村光景较好者，都是跟着种植经济作物沾了光。自己这么多年瞎折腾，出的力流的汗不少，都没有弄成什么事情，还是没有真正找到农民致富的根本出路。弃农从商，弃本求末，到老了还是两手空空，一事无成，是黑蛋从多次教训中所悟出的道道。如今回过头来栽种桃树，抓住产业结构调整的根本，才是当地农业发展的支撑点。 谋定而后动。自从决定栽种桃树后，他又一门心思地钻研桃树管理的各项技术。 他从自家几块地里选定了村东的沟地。他觉得沟地里光照和通风较好，尤其是浇水方便，土质也最适合种植桃树。说起东沟地，我最清楚不过，因为父亲的坟地就扎在那里，居黑蛋的地块之上，按阴阳先生的说法，北枕条山南临黄河，那就是一块风水宝地。黑蛋把桃园建在那里，预示着顺风顺水、心想事成。“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是句农谚，黑蛋熟记在心，在桃树三年成长期里，他四处求学，甘当小学生，储备知识和能量。先后到临猗县和陕西的白水县优质桃园里，给别人无报酬的打工，以求学得先进技术。在桃树初挂果的三年里，他在自己的桃园里反复实践，不断摸索，积累经验，并主动出击了解市场，广泛结交外地果商，学会了经营。当桃树进入盛果期后，他已是一个集种植和经营桃园的专家学者了。从桃红欲燃到果满枝头，从田间地头到多变市场，他都悠游从容、得心应手，两年时间把自己的桃园打理成了一个“钱罐罐”，一个绿色的“银行”。 今日站在东沟的崖畔上，俯瞰满沟的桃树，随着季节的变化，从飞花蝶舞、绿树成荫，到硕果累累、如诗如画，我就由衷地想赞美几句黑蛋：绿水青山造福了社会，金山银山回馈了自身。 心中有梦想，肩上有责任，耕耘有收获。每当黑蛋踏进他的桃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会让他思绪万千，心潮激荡，无限感慨地想起许多往事，他从内心感恩大地的厚德和赐福。 ③ 黑蛋桃园里盛产的优质鲜桃，是他一年四季从辛苦劳作中换来的。黑蛋干活从来不怕脏不怕苦不怕出力气，过去在生产队是这样，如今在自家地里更是如此。 当初春的大地第一个报春的桃花盛开时，黑蛋就徜徉在这一片花的世界里。他忙着梳花定果，忙着打药保果，他没有林黛玉的多愁善感，更没有林黛玉葬花时自叹命薄的忧伤，他有着自己的情感表达方式，他用自己五音不全的喉咙，在空旷的东沟里吼出了：“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以此来失放着岁月如歌的心情。 盛夏时节，桃园中从早熟品种到晚熟品种依次上市。这是黑蛋最开心和最忙碌的时候，他早出晚归，乐此不疲，早上摘桃中午卖桃，晚上数着白花花的进帐银子，就连做梦都笑出了声。有时附近的散户和外地的客商，寻声来到桃园里，在地头前就完成了大批量的商品交易，省去了他走村串户的时间，也省得他几斤几毛算帐的烦恼，更是黑蛋求之不得的事情。黑蛋卖桃时，村里人戏谑他是黑红不分，不像张飞卖豆腐一一黑白分明。黑蛋卖桃也不像白居易在《卖炭翁》中所描写的“心忧炭贱愿天寒”，反而他是心忧桃贱愿天热。 生活像诗一样，但生活不是诗。任何事情并非一帆风顺，一次他在卖完桃回家的路上，因瞌睡打盹，所开的蹦蹦车撞到树上，摔断了两根肋骨，险些丢了性命。他在家里卧床两个月后，又一次站了起来。不管老天怎样冷酷无情，他都认真耕耘这片生活的土地。 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男人不可能不受伤。黑蛋从小到大受伤不断，但他每次都是躲在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用自己的舌头舔干伤口上的血迹，然后走到人面前，依然是一条刚强的黄河汉子！ 时入秋季，御完桃子的桃树，就像刚生完孩子的产妇一样，身体虚弱，需要补充营养。此时，黑蛋的心情也跟桃树一样，完成了一年从生到卖的过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直了懒腰，紧张的神经也放松了许多。在散漫下来的日子里，他随天而定，在暖阳少风的时候，一个人悠闲地来到桃园，不紧不慢地伺候着这些“产妇”们。给桃树松土施肥、除草整技，他用一台微型耕机，躬着身子来回穿梭在低矮稠密的桃树行子里，他担心挂破了衣服，常常光着膀子，脊背上划满了血道道，在汗水的浸泡下钻心的疼痛，他却毫无惧色。他满心期待着来年的果满枝头。 寒衣节前，我给父亲上坟时遇见了黑蛋。和正在地里修剪桃树的黑蛋拉起了家常。 “我每天一个人在桃园里干活，全当陪着伯伯(他对我父亲的尊称)在沟里聊天。”他边说边指着父亲的坟头。我知道黑蛋的嘴从来不饶人，尤其是我俩玩性投合，见面后他就没个正形，总要打几句嘴官司。 我也调侃道：“你伯伯睡在地里，一年四季给你看桃园，帮着你挣钱，你很应该孝敬他老人家。不然，你就是个没有良心的贼娃子。” “我说不过你们这些文化人，你们能把死人说成活人。”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声里是满满的幸福感和获得感，笑声冲破寂静的桃园，在幽长的东沟里久久回荡着…… 看看黑蛋仍然穿着件单衫，脸上还淌着汗水。看看黑蛋修剪后的桃树，个个枝条疏朗，株株厚积待发。我心里在想：老天不负有心人，黑蛋苦心经营的桃园，不发都不行！ ④ 晋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描绘的是一幅风景优美如画、居民怡然自乐、静谧和睦的世外桃源。桃源仙境的虚构故事，千百年来，既是劳动人民对平等自由、和平安宁理想社会的憧憬和赞美，也是对封建压迫、尔诈我虞腐朽社会的不满和否定。 今天，黑蛋桃园里传出的歌声和笑声，却是现实社会中当代农民种植和管理桃园的真实写照。桃源仙境中的黄发垂髫，神情自乐的美景，也是黑蛋真真切切日常生活的反映。黑蛋如此，社会亦然！ 唯愿天下桃农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源里笑春风…… 高升进 20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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