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未动意先香

忘忧草

梅花未动意先香崔桂梅 明明知道，自己是最怕冷的，却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地喜欢冬天，喜欢冬天的雪，喜欢雪中的梅。 或许，从自己出生，父亲为我取名梅的那一刻，对梅的喜爱，对梅的情有独钟便随着血液融进体内，刻在骨子里。 一个爱梅的人，必会懂得冬的厚重，总会盼望一场雪能够覆盖大地。 每到寒冬，那个反反复复，梦了无数次的梦，又开始频繁做起。 突然间，我特别想念，想念老家，想念老家的那棵梅。 那梅是去年网购的骨里红。那个冬天，冷的仿佛连心都结了冰，是它，伴我度过了一段灰暗中最难熬的岁月。 春来，那棵梅在微笑中坦然落幕，花虽谢，香有余，我满脑子依然是她妖娆盛开的那抹红。 母亲说：“这梅是不适合在楼上养的，捆绑了这一冬，你不知道它有多委屈呢！花都开过了，也是它该归隐的时候了。” 没多日，来城的母亲把它带回了老家。 大雪那日，我回了老家，站在天井里，眼睛搜索着每一个角落。 母亲知我心意，“你那棵梅丢不了，在咱家怕它受委屈，寄养在你大哥家了。” “大哥？我一头雾水。” 母亲向我娓娓道来。 母亲口中所说的大哥我是特有印象的，是我不远大爷的儿子，大我五岁，有着两个可爱的小虎牙，他从小就喜欢画画，是那种稳重踏实的男孩。八十年代，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国美术学院，当时在我村是出名的才子，家喻户晓，人人称赞。 那个时候，对大哥，我是极崇拜的。后来，大哥毕业，在济南任教。婚是在老家结的，新娘是他同学，长的很漂亮。结婚那日，我做了伴娘，随大哥去接的媳妇。再后来，大爷跟着大哥去济南定居，我也嫁人有了自己的小家，从那，再没见过面，有关他的记忆，似乎都在心底封存。 “你大哥去年就回来了，把以前的旧房子重新拾掇了一番，平常极少见他出门，偶尔去山上转转。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打小心眼就好，现在也不忘根，时常买好吃的东西分给老人，还特意来咱家看过我好几回呢！” 母亲看了我一眼，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说给我听。“这人啊！就没有十全的。” 看母亲欲言又止，此刻，想见到大哥的念头驱使着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方向走去。 说句真的，我离家五年，从没刻意地在村里转转，每次回来看母亲，都是来去匆匆，都来不及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看，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 走过几条狭窄的胡同，看到眼前熟悉的小路，房屋，我的眼睛被温暖着，就连寒风中萧条的树枝也散发着一股冷艳的美。 我脚步很轻很轻，几乎是踮着脚走到大哥门前的。一侧的木槿树已褪尽繁花，几棵翠绿挺拔的竹子透着不可阻挡的生命力。 透过半掩的黑漆木门，里面是一个月亮门。当我举手打算敲门的时候，门被呼啦一声推开，一个身穿藏青色唐服的中年男人挡在我眼前，我羞怯地低下头，一时没了话语。 “你是六叔家小妹？”语气惊讶的大哥一眼认出了我。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我心头一热，“是我，大哥……瞬间，我眼角莫名地湿润。” “走走走，快进屋，我们好好叙叙。” 跟在大哥身后，我从侧面打量，三十年未见，大哥还和以前一样清瘦，镜片下的眼神还是那么温和，除了脸上看到岁月的痕迹，头发略显稀少，身上却多了股学者风范和艺术家的气息。 走进院子，我的眼睛再也无法挪开，完全被院中的景色所惊艳。 院子很大很宽敞，曲折的鹅卵石小径，旁边竖立着几块奇形怪状的干勾石，除了这些，其余的全是梅，墙角数枝，地上几株。老榆木花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色各样盆栽梅花，不少于一百棵，全是上好的紫砂花盆。 梅的品种，体态，更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我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与梅岁岁有幽期，忘却如今两鬓丝。”我沉浸在美好的画面中，想像着这一树瘦枝开出绝色的模样。 “找找看看，哪棵是你的骨里红？” 说真的，要不是我那花盆别样，我是绝对认不出的。 大哥小心翼翼地端下那盆骨里红，它已完全不是在我家的模样。被大哥修剪的亭亭玉立，妩媚妖娆，枝丫缀满密密的小圆点，红褐色的花托抱住花苞,像嘟起来的小嘴，给冰冷的冬天增添了无限生机。 看着这满院子的梅，我的思想跌入了自由的遐想空间。不用多久，当繁花满枝，幽幽冷香，到那时，该是一场穿透灵魂的视觉盛宴。 “以后看梅的机会多着呢！走，咱进屋喝茶去。” 大哥推开书房的门，墨香扑鼻而来。 “不用拘谨，随便看。”大哥笑着煮水泡茶。 我被墙上挂的一幅梅花吸引。画中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润心，枝干坚硬苍劲，朵朵花开淡墨痕。整个画面清丽脱俗，淡雅宁静，给人一种“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的古意之感。 我的目光停留在题款上，是漂亮的行书小字，字如行云流水，铿锵有力，是长年累月的象征。 “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我不由自主，轻轻念出了声。 “梅花诗中，我特别喜欢这两句。素艳，是你嫂子的名字。” “嫂子……”我看向大哥。 他停顿了一会，脸上闪过一丝别人不易觉察的伤悲，眼睛涌起点点晶莹。 我一时无语，知道一定是戳中大哥的泪点。气氛在瞬间紧张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说好携手五十年，等老了就回来养花种草的，可是现在……她失约了……” 大哥强挤出一点苦涩的笑容，平复好情绪，说起关于他和嫂子的事。 “我和她在同一所大学，她是个养女，很善良，是个重感情的人，从她农村的养父母过世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她生病的那段时间，特别喜欢你的文字，有时读到深夜，看着看着就流眼泪。我知道，你文中一些生活经历她都有同感，特别是关于童年，老家的事。从小在农村生活的人是深有体会的。” “你嫂子最喜欢梅，她一直有个愿望，她说，等以后有了我们自己的梅花园，你只管安心画画，我负责温酒煮茶。” 此时，所有的话都显得多余，我沉默不语，只静静地陪着大哥，静静地听他说话。 “前段时间，我处在悲伤自闭的状态。从养了这些可人的梅花，心情好多了。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这些梅，无论春夏秋冬都活得这么从容且淡定，不畏夏日炎炎，亦不惧寒冬雪飘。曾经，我遇到人生的风雪，会畏惧风雪之寒，遇到坎坷之路，也会踟蹰不前。现在不同了，看到它们“凌寒独自开”的不屈与孤傲，也是一种寂寞中的自足啊！” 大哥深情地望着院中的梅花，眼中露出男人少有的温柔。 这个下午，我们聊的很投机，大哥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他的欢乐，也有他的悲伤，像是把心里久藏的话都倾空而出，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静静地听寒风入院，看寒意凝枝。 那洒洒洋洋的雪，似乎对院中的梅格外的倾慕，深情地扑在梅枝上。我羡慕这雪与梅的温馨，也羡慕雪与梅的依恋，我完全沉醉，真想，把自己悄悄融化进去。 突然想起，那些曾经为季节写过的诗句，那些一起走过的时光，此时，都化作心中的一份美好，在这个寒冬悄然流淌。 临走的时候，声音似乎是从大哥的心底而来“谢谢你，做了我一下午的聆听者。” 我回头的那一刻，大哥笑的很灿烂。 望着眼前那些含苞待放的梅，我伸出手，一片飞舞的雪花停留在掌心，我知道，雪落，梅花也快开了。 作者简介：崔桂梅，山东潍坊安丘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从事书画装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