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情深

雪地暖屋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因了一眼泉,淘了一口井,聚了一方人,兴了一个村,村子也因此得名——老井沟,这便是我家乡的由来。</span></p> <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是豫西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地处蜿蜒起伏的伏牛山余脉,崇山峻岭,沟壑纵横。村子被夹在两座山的山坳间,呈南北走向,地势平缓狭长。村子东边的青龙山,巍峨耸立,似一道屏障——山色泛青,象一条巨龙翩然欲飞;与之遥然相对的是西边的凤凰山——地势较低,山体赭红,象一只蹲卧的火凤凰。说也奇怪,这两座山虽然石质坚硬,土地瘠薄,但两山之间足有二、三里宽的山坳里却一马平川,掩着数尺厚的黄土。这在我们方圆几十里到处都是石多土薄的山区实为少见。更为称奇的是,在青龙山和凤凰山两山山脚交汇处的小山坳里,有一股常年不断、汩汩流淌的泉流。聪慧睿智的先祖早年就看好了这一方风水宝地——两侧有高山庇护,中间有千亩良田,关键是还有一泓能供人们赖以生存活命的山泉,真是一处“龙凤呈祥”的神奇所在!正是这得天独厚的老天恩赐,吸引了许多山外人来这里安家,他们或是躲避战乱,或是遭了天灾,走投无路,他们来到这里,看到这里有水吃,有地种,还能避免外界的攘扰,就把这儿作为理想的安身之所。正因如此,村里的姓氏很杂,有刘、许、李、崔、康、柴、孟、姜八个大姓,每一姓的先人到来后,都依着这两座山和这汪泉,在山坡几条突出的沟壑山岭上,因地制宜,或依山就势,开凿窑洞;或就地取材,砌石建房;或平地下挖,地下造屋,形成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天井院……形色各异,样式不一,但不一例外地都遵循着结实耐用、安全牢固、冬暖夏凉、勤俭节约的原则。远远望去,一簇簇黧青色的石房石屋在绿树掩映下,如漫天星辰,布满山坡。有了村落,日子一长,人们就在泉眼儿处淘了一口井。靠着这口井的滋养润育,聚居在这里的人们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如今,村里的每个姓氏都是三四百口人的大家族,每个家族各聚一隅,自然成片,形成了今天近三千多口人的村子。</p> <p class="ql-block">  “村以井而名,人以井为养。”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与这口老井休戚与共,相依为命,任时光荏苒,世事更迭,不离不弃。老井地处大山深处,人迹罕至,鲜有污染,层层过滤的山泉水甘甜清冽,恩养了我们这个村子一代又一代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润物无声” ——赖依她的滋养哺育,我们早已和她融为一体,我们的身体流淌着她的血液,注入了她的基因,她的性情格致已深深植入并影响着我们的精神心灵。在这里生活过和从这里走出的人们无论走到何地,走过多远,永远带着无法掩饰和泯灭的她的品质的潜移默化——心地纯净,朴实善良,正直仗义,嫉恶如仇。几百年来,她默默无私地奉献着,不仅给予这个村子以生命给养,更给予他们梦想和希冀。渐渐地,她已成为他们的心灵寄托和精神支柱。这些年,有多少人走出大山,但从没忘记他们心中的那口老井!她承载着这些游子太多太多的亲情和牵挂!她是他们魂牵梦萦、挥之不去的乡愁和念想!每想及此,我便更加思念故乡,常常潸然泪下,浮想联翩,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依稀看见她旧日的模样——在几道沟岭的山坳底处,默然伫立着一间常年为其遮风避雨的敞门石屋——屋子虽年久失修,有些破败,但仍能看出当年精细的砌工。石屋的正中间静静躺着的就是她——两米见方、三米多深,石砌的井壁拥着一泓清冽甘甜的井水,光滑湿润;由四整块半尺多厚、已磨得光滑黑亮的青石条儿铺就的井沿儿,凸显出她的厚重大气和历史久远。站在井边儿向下探望,微微晃动的井水黝黑深邃,就像一位老者,用那深邃的眼睛,平静安详地望着你,让你从心灵深处感到宁静安谧……</p> <p class="ql-block">  说起这口老井,村里人谁也说不清她有多少个年头儿。听村里的老辈人说,他们小时候看到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是听他们的老辈人说,围砌井口的那四块儿青石井台,是早先村子里一个姓崔的年轻人从山里背回来的。那四块儿二米多长、一米来宽、半尺多厚的青石条是由一整块儿石头破开的,每一块儿都足有五、六百斤重。村里人都诧异他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据说他人长得瘦瘦高高的,宽肩窄腰,也不象人们心目中大力士的样子膀乍腰圆虎背熊腰。至于井口上这个砌工精致的敞口石屋,从屋坎下的石碑上模糊的字迹辨认,好象建于清咸丰年间。再多关于老井的来历就没有了……</p> <p class="ql-block">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老井和村子里的人们一样,一年到头儿总是那样忙忙碌碌——天刚麻麻亮,就有早起的人们挑着扁担前来打水。当人们用井绳儿吊着水桶荡开水面从井里打起第一桶水,便开始了她紧张而忙碌的一天。人们或挑担儿、或两个小孩儿抬着桶从村子的四面八方赶来,两米见方的井沿儿可以同时站四个人一齐打水,互相打个招呼,便急匆匆地担水离开——他们都要赶在清晨早饭前备齐家里一天的用水,正常人家的水缸至少四担水才能挑满。若是赶上家里办红白事或是盖房上梁,得几个劳力轮班儿挑水。更不用说遇上老天大旱,那整个村子就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景象——学校放假,男女老少齐上阵,在井口排起一队长溜儿,担的担,抬的抬,脸盆、马瓢儿、瓶瓶罐罐儿,能用上的全部用上……老井这个时候显得格外重要——在这个种地靠天收,丰年歉年都是老天说了算的地方,遇上<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旱,井里的这汪水就是全村人的命!</span> 村里除了井边有几亩<span style="font-size:18px;">水浇地,其余都是旱地。因此,大家心情焦灼地关注着老井——还有多少水?能再坚持几天?人们在毒热的太阳下,顾不上暑热,来来往往在通往老井的一条条蚰蜒路上,络绎不绝。这时候,与其说是打水,倒不如说是抢水,谁都想往自家的田地里多挑一桶水。可全村就这一口井,水少人多,大家得排队打水,如果有人夹塞儿,或不小心的小小磕碰就会引起争吵和打斗。那年头儿,这是井边儿经常发生的事儿,大家见怪不怪,有时也有人出来劝劝架儿,特别有年长者在场的时候,他们的一声断喝就能控住局面。但大多时候,人们累得鼻塌嘴歪,谁也懒得管这些破事儿。但也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在一旁怂恿,帮腔起哄——这在我们那里叫“啜架儿”。个别人架不住烧底火,一时性起再加上酷热天气带来的烦躁,叮叮咣咣就是一场械斗,轻的鼻青脸肿,重的头破血流,最严重一次还把人打得住进了医院。但这并不影响乡里乡亲之间的和睦和友好,大家也不会因此而记仇结怨,上门的一句道歉、一包点心,就会使这些不快烟消云散。他们清楚地知道,成年累月在这大山里刨食过活的庄稼人日子苦闷,憋屈压抑的生活有时也需要一场畅快淋漓的发泄……</span></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乡下人过的日子很悠闲,节奏很慢,<span style="font-size:18px;">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span>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的农家生活,很有规律。几十代人都没有走出过大山,没见过世面也就没有太多的欲望和想法,老井自然也就成了他们聚集扎堆儿的场所,说书唱戏、聊天喷空、娱乐嬉耍、发布新闻,村里的每一件新鲜事、每一条重要新闻都是在这里第一时间发布出去的,这里一度是全村的活动中心。特别是到了夏天,酷暑难耐时节,这里又成为村里人消夏的好去处。午后,井边的池塘便成了孩子们的闹场——光着腚,麻利猴似的爬上池边的大树,依次从高高的树枝上一跃而下,跳水声、喝采声、欢笑声响成一片……晚上,喧闹渐消,疯玩儿了一天的小孩早早就上了床,大人们收拾好家务,便不约而同、三三两两地来到池边,女人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说着张家李短;男人们则不搭群儿,各自找个地方随地一坐,默不作声地掏出烟袋儿,悄无声息地燃起一袋旱烟,悠闲地望着水面,若有所思,应着吸烟发出的“叭嗒”、“叭嗒”声,烟头微弱的红光一明一灭,仿佛一天的疲劳在这一时刻全部消失……直至夜渐深了,水面上起了风,有了凉意,人们才带着解乏后慵懒的满足和一丝丝困意离开井台儿,起身回家……</p> <p class="ql-block">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伴着山坡上一年一度的花开花落,老井和这里的人们的日子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然而,生活有时也会冷不丁地搞一点儿恶作剧,来消散日子的沉闷。那是八十年代的一天,这个平日里躺在大山深处默默不语毫不起眼的老井也因一场闹剧,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火了一把——那几年国家大搞经济建设,精神文明没人管,过去已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封建迷信开始冒头——有人在距老井三里多远的山沟里的一个山洞里,挂起了幔子,供起了神象,并传言:“老井的水在神象前祭一祭能治百病”。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周边十里八村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涌而来,成群结队地在老井处一字排开,每人拎一个或几个空的香槟酒瓶,依次从井里打好水,再到山洞里的神象处虔诚地烧香、祭拜,最后把烧香的香灰撒在瓶里,提着盛了“神水”的瓶子默默念叼着小小翼翼地离开……老井火了——每天都有上千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拜求神水,那场面比全村抗旱时还要壮观!这事儿很快就惊动了上面,政府派人带走了神婆、撕掉了黄幔、捣毁了神象,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村子回归正常,前前后后着着实实热闹风光了一个多月的老井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p> <p class="ql-block">  老井真正迎来她辉煌绚丽的高光时刻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大山外面波澜壮阔汹涌激荡的改革浪潮波及到了这个小山沟,终年囿于这逼仄狭隘的空间里,穷怕了憋坏了几乎快要闷死了愁疯了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过去不敢说的话可以说了,以前穿不出门的也敢大明大放地穿了,连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现在不但要想而且也毫不客气地做了……总之,一切都在变,每天都发生着石破天惊新颖新奇的事情,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长期受着井水滋润毓养的山里人秉赋了她的聪慧和果敢,在这时势造就的大好机遇里大显身手,风生水起——村里请来的专家探明青龙山下蕴藏着巨大的铝矾土矿!念过高小的康支书头脑灵活,精明果断,率先在村头儿的荒坡上建起了当时我们村、也是我们乡第一家耐火材料厂!紧接着,又从上海购置回一套卷烟设备,在凤凰山头的村大队部建起车间,小山沟破天荒地生产出了我们自己注册的“玉猫牌”香烟。老百姓在一些荒岭薄地种植烟叶,一时间,山沟里矗起了一座座雕楼式的炕烟窑,种烟、炕烟,忙个不停,种了几辈子地的农民算是开了眼——我们这地里也会产这玩艺儿,而且比种谷子、玉米还划算。有了工厂,村里的人都有了活干——老实肯干的当工人、写写算算的做会计、能说会道的跑销售……出去的人多了,见的世面也大了,与外界的联系也就多了,信息也灵通了,人的思路也开阔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胆子也大了。后来,国家鼓励兴办私营企业,村里一位姓许的业务员与上海一家日用品化工厂合作建成了一条化妆品生产线,成为我们村个人办厂的第一人!有了榜样,销售员纷纷效仿,七、八年的光景,村里竟发展起来大大小小的工厂十几个!——这是以前山里人几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初尝甜头儿的人们劲头儿更足了,家家户户争先恐后,在商海的浪潮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能挣钱,做什么的都有——石头开采、缝纫剪裁、轴承翻新、电锯加工……声势最大、参与最广的要数村里统一组织的代工加工项目,主要生产滚珠皮带和卫生裤头。村里在外面订下合同,统一采购原料,统一裁剪,然后交由各村民组分给各家各户,计件加工,最后以量计酬,多劳多得。这下大人小孩都慌忙得不行——产品供不应求,生产队天天催进度。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妇这时候是主力,黑地白天地忙,吃饭都在缝纫机旁;老人帮忙带孩子、做家务;男劳力除了领材料、包装送货,还要抽空儿忙活地里的庄稼……整个村子沸腾了。一些头脑灵活、眼头精明的干脆背起蛇皮袋子,里面装满村子里生产的裤头、皮带、化妆品,走街串巷,东南西北地四处闯荡,最远的跑到甘肃、新疆。全村已逐渐形成了一条看不见车间的地下流水线,产销一条龙。不到两年时间,村里的万元户多达几十个,成为远近十里八村有名的小康村。生活富裕了,教育也要跟得上!老支书再一次在关键时刻显示了他的高瞻远瞩和英明决断——集资办校!全村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将村里原来由一座寺庙改造的破旧简陋的校舍修葺一新,建起了一幢三层教学楼,高薪聘请了几位在全县都很有名气的公办教师, 并派人请回我村在乡中任教的柴老师担任校长。“有心人天不负。”那一年,这个当时不足二千口人的小山村就有五人考上县里重点高中和中专!这在当时是个爆炸性新闻——那时,有的乡镇一年能考上这些学校的也不过十几个人!更为关键的是——考上这些学校,就意味着跳出农村成为国家的人了。特别是我县那所重点高中——首任校长曾受到过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当年,这所全国闻名的省重点连年以几乎百分之百的升学率笃信而傲骄地给每一个能跨进她门槛的学子以毫无悬念的信心和保证:进了学校门,就是大学人!考上大学——这是多少寒门学子孜孜以求的梦想啊!因为它是改变山里娃一生命运成本最小、路子最正的捷径和机会!随后的几年时间里,村子一年比一年考上的多。周边村子甚至县城里的学生想尽千方百计托人说情也要到这个小山沟里来。“老井沟”——这个在大山沟里沉寂多年几乎被外界遗忘的村子一下子横空出世,一鸣惊人!周边村子在羡慕眼红的同时,心里不免揣测嘀咕:这个村里的人咋恁能哩?莫非是因为村里那口老井?……老井再次被人们冠以神秘的面纱,不过这一次,是她养育的儿女们给她增光长脸以无上的荣光而得到的体面的尊崇和敬重。</span></p> <p class="ql-block">  那一段日子,村子里机器轰鸣,车流滚滚,到处洋溢着兴盛发达的热气腾腾的欢快气氛。每个人仿佛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儿,整日忙忙碌碌。过去,人们有事儿没事儿总爱到老井那里闲蹓一圈儿,现在没有人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情去老井那儿谈天说地喷大江东了。她一下子变得清静、甚而有点儿冷清——特别是村里新打了机井后,家家都有自来水,前来光顾的人就更少了——偶尔也会有人来打水喂喂牲口、洗洗衣服……当人们每天惊奇而又欣喜地享受着工业时代带来的无比美妙的舒适轻便和幸福时光时,世界正无情地悄然变革着已不合时宜的传统农耕文明。老井和过去生活必需的其它老物件一样,一夜之间退出了历史舞台,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和视野。昔日曾主宰着全村命运、村里人也视她如命、风光无限的老井,如今被时代和人们遗弃了!也许是她冥冥之中的气数已尽——村里用上机井的第二年,常年五冬六夏汩汩流淌的山泉突然断流了——老井干枯了!这在以前简直就是塌天一般灾难的重大变故好象并没有引起村里人太多的注意。出于好奇更是出于感情,在一个月后的下午,我们几个放假在家的同学专门跑去看了看她———毕竟从小到大,她一直陪伴着我们读书学习、嬉戏玩耍,那里有我们留下的欢乐、忧伤、梦想和回忆……那天的场面有点儿凄凉——好久没有人来过,通往老井的小路荒草掩径;山泉刚刚干涸,井底还有点儿潮气,井壁上泛起青苔,石屋的墙角上已有蜘蛛在结网;井外面池塘已经干涸,底部的淤泥经过太阳的暴晒,龟裂成一片一片的,一派没落破败的景象。当时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难受极了。过去受人们顶礼膜拜须臾不能离开的风风光光的她,而今象一个迟年日暮的老人,时光耗磨了她的青春,一辈子为子孙无私地奉献付出,到头来可怜地蜷缩在人们生活的旯旮一角,孤独终老,慢慢地被人遗忘……</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走出了大山,到了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求学、工作,再也没有回来见过她。再后来,家乡的变化更大——国家规划的一条高速公路从村子穿过,村里在村子西边的凤凰山上重新规划建设了新村,村民都搬出去住上了小洋楼,有的直接进城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只有很少一部分年龄已大不愿再离开老家的村民还留在村里。山脚下的老井被凌空跨过的高速公路挤在一角,孤零零地,在宏伟壮观的桥梁下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远远看去,象爬在石头盖儿上的一只螺壳,渺小可怜得很。<span style="font-size: 18px;">若不是周边早已搬空、破烂不堪但依旧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石房石屋作参照,几乎很难找寻到她。人们离老井远了,没事很少回村。时间一长,年轻一代对她压根儿就没有印象;上了年纪的人也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聊时偶尔提起她,但一阵唏嘘一阵惋惜一阵感慨伴着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老井便轻描淡写地从人们的脑海里一掠而过——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已渐渐封存于人们的记忆里,慢慢风干了……</span></p> <p class="ql-block">  真正再提起从前、说起老井的时候,是在我阔别家乡三十年后。世事无常!时代发展的潮流在历史的长河里旋了个弯儿又转回到了农村——国家倡导建设美丽乡村。古村落、老宅院是美丽乡村最吸引眼球最有历史感成就感的建设重点,过去被人们遗弃的老物件、老古董如今成了香饽饽。在城里住得腻歪的人们也纷纷到农村、到大山深处去探访古迹、寻根溯源。老井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作为市里的文物古迹研究小组成员,我与文物专家一道回村对老井进行实地的考察研究。我们大量地翻阅资料、走访老者,对有关老井的历史典故和风物传说进行收集挖掘。一天,《县誌》上记载民国时期发生在我村的一件义举引起了我的注意。为搞清来龙去脉,我找到了我们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听到的片片絮絮帮助我们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时势动荡,民不聊生,土匪四起,为非乡里。距离我村二十余里的山上有个土匪窝——周家寨,山势险要,人数众多且有火枪,县大队久攻不下。为抵抗土匪的劫掠骚扰,县上鼓励各村组织自救。我村成立了红枪会,村里的一帮年轻人经常聚在一起耍枪弄棒,习武练功。一日,刚从县大牢里释放出来的土匪二头目经过我村,遇到村里一位姜姓妇女挑水回家,想要讨口水喝。女人一眼就认出了他(县里张贴各村的通缉令上有他的画像),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老井里的水多哩!说着,将快要挑进家门的井水倒了一地。被揶揄羞辱的土匪怀恨在心,碍于白天人多不敢发作,在几天后的夜里带人抢走了她七岁的孩子。得知消息,红枪会姓刘的领头人振臂一呼:喝老井水长大的跟我来!还没等县大队送来枪支,一支由各姓派出的青壮劳力三百多人,手持大刀长矛、镢头钯子浩浩荡荡地向着周家寨进发了。战斗的惨烈可想而知,最后以伤亡三人的代价攻下了寨子,抢回了孩子。县政府还专门在我村离老井不远的桃树洼召开了声势浩大的庆功会,全县无不为我村那种气吞山河壮怀激烈的豪情所鼓舞和震撼。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突然明白老井对这个村子的意义!她已经根深蒂固地潜在每一个“喝老井水长大”的人的骨子和意识里。</p> <p class="ql-block">  老井———见证了一个村子的时代变迁,记录了一个村子的苦难辉煌,沉淀了一个村子的风雨沧桑,承载了一个村子的家国情怀。她是乡愁,<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是历史,</span>她是精神,她更是灵魂<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把我们紧紧地团结凝聚在了一起,无论何时,走出多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