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川西北高原一个叫做刷经寺的小镇上度过的。小镇隐藏在大山深处,东西两面是高高的山,山上长着黑压压的原始森林。一条小河由北向南贯通小镇,清亮的河水日夜不息地奔流着,哗啦啦唱着无忧无虑的歌。尽管时光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小镇依然时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它如此遥远又如此亲切,常常唤起我对孩提时代的美好回忆。 </p><p class="ql-block"> 营 房</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我家居住在小镇南面一个叫做养路段的大院里,与养路段一墙之隔是部队的营房。营房规模很大,自北而南,依山而建。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一早一晚,军营里都会准时响起嘹亮的号声。号声在大山里来回振荡着,传出去很远,打破了小镇的寂静,使这个偏远小镇有了要塞重地的感觉。我总是在军号声响起的时候起床或者睡觉,嘹亮的号声是我少年时代最熟悉的音乐。 </p><p class="ql-block"> 在我少小的心目中,营房是一个神秘而又充满乐趣的地方,我把太多的时光和精力都耗在了那里。养路段和营房之间隔着一道土墙,许是风雨侵蚀的缘故,土墙上坍塌出了一些豁口,养路段的孩子经常与营房里的孩子伙在一起,从这些豁口混到军营里去玩。我们到营房里主要是去看士兵们操练。一队队年轻士兵整齐地站在操场上,听从着指挥官的号令。指挥官站在队列前面,一脸严肃地发出各种号令。士兵们在指挥官的号令下或向左转、或向右转、或齐步走,整齐划一,威严有序。</p><p class="ql-block"> 我们最期待的是实弹射击训练。士兵们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堑壕里,远处立着一排靶子,靶子为半身人像,胸口处有一个醒目的白色圆点。我们远远地站在士兵们身后,双手捂住耳朵,等待他们开枪,等了许久不闻枪响,担心士兵们是不是睡着了,就在这时枪声突然大作,一阵又一阵,震得大山嚯嚯发响。每一阵枪响后,靶子后面的山坡上都会溅起一串土花。射击训练终于结束了,士兵们刚从堑壕里撤走,我们便迫不及待一窝蜂冲过去,捡拾地上的弹壳。小时候,弹壳是男孩子的最爱,几乎每个人衣兜里都装着不少弹壳,打弹壳是男孩子最常玩的游戏。</p><p class="ql-block"> 营房后面的山坡上有一座三层楼高的碉堡,我们起初以为那里面藏着持枪的士兵,时刻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不敢靠近,后来才发现那座碉堡早已经废弃了,空空洞洞,落满灰尘。这个发现让我们兴奋不已。我们经常跑去碉堡玩,主要玩打仗的游戏。一方在碉堡里防守,另一方在碉堡外进攻,手里拿着木头枪,嘴里突突地叫个不停。我们总是要玩到太阳落山后,才筋疲力尽地回家去。 </p><p class="ql-block"> 大 桥</p><p class="ql-block"> 小镇上有一座很大很高的木桥,建造在又宽又深的东沟上,它是小镇的标志性建筑。大桥把养路段、营房和整个小镇连接起来,使住在小镇南面的人们能够很方便地通过大桥到街上去。街上有商店、医院、邮局和电影院,还有我们上课的学校。</p><p class="ql-block"> 大桥对于我们居住在养路段和营房里的孩子来说,不仅是上学的必经之路,更是重要的玩耍场所。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会从大桥上经过。经过大桥的时候,我们很少径直走过去,通常会在桥上玩耍。大桥很高,我们喜欢伏在栏杆上往下看,这样便有一种身在云中的感觉。看一阵后,我们放下书包,取出用过的作业本撕开,折成纸飞机或纸炸弹,哈一口气,从桥栏上扔出去。纸飞机、纸炸弹在空中盘旋着,一圈又一圈,越飞越低,最后坠落到桥下面的树丛里。</p><p class="ql-block"> 大桥的桥面是用一块块约十厘米宽的木板横着铺成的,每一块木板间都留有一条手指宽的缝隙,骑自行车从上面经过,车子会跳个不停,铃铛叮叮当当乱响。我们在桥上翻弄书包的时候,有时不小心会把尺子、圆规和铅笔之类的文具掉到桥下去。掉了东西的同学会立即哭起来,担心回家挨大人的揍,再也没有心思玩耍了。</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们会顺着桥头的陡坡下到桥下去。从桥下看大桥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大桥高高地耸立在空中,上面行走的人影影绰绰,遥不可及。桥面下全是横七竖八的桥柱和桥梁,彼此勾连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东沟虽然又宽又深,水流却并不大,沟谷中长满了各种树木和杂草。我们时常会在草丛中捡到钥匙、像章、钮扣之类的小物件,这些都是从桥上经过的人掉下来的。</p><p class="ql-block"> 大桥后来成了危桥。桥身逐渐倾斜,桥面扭曲成S型,我们从桥上经过时,再也不敢逗留,总是急匆匆走过去,生怕大桥突然间垮塌了。再后来,大桥被拆除了,我们上学很不方便,得顺着小路往东沟里绕很大一个圈子才能到学校。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在山沟里走得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便会想起大桥的好来。</p><p class="ql-block"> 街 道</p><p class="ql-block"> 小镇只有三条主街,呈H型分布。中间那条横街不足三百米,却是各种机构最集中的地方。这里有商店、书店、车站、邮局等重要单位,区公所也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可以说是小镇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p><p class="ql-block"> 另外两条街相对比较冷清。左边那条街是过境公路,通往红原、阿坝乃至青海、甘肃等地,路边散落着一些房屋。那时候汽车很少,偶有车辆驶过,孩子们便特别兴奋,会追着汽车跑一阵子,让驾驶员心惊胆战,生怕发生意外。右边那条街是一条老街,南头连着大桥,北头一直往前延伸,直到半坡上。这条街以横街为界,北半头居住着镇上的大半居民,沿街都是老旧的木板房,一家挨着一家,锅碗瓢盆、吃喝拉撒之声清晰可闻,是小镇上最富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南半头街道两侧坐落着医院、学校、电影院等单位,体育场也在那里,那是小镇居民平常集会的场所。</p><p class="ql-block"> 三条街道中,我最常去的是老街。老街上除了住着许多居民外,镇上唯一的裁缝铺和理发店也在那里。每月初,我都要去理发店理一次头发。理发店的玻璃窗很大,室内光线充足。我坐在笨重的老式皮座椅里,身上围一块大大的白布单,一边理发一边不时往街上瞅。街上阳光明亮,不少人在明亮的阳光里走来走去。去裁缝铺的时间就少多了,只有到了年底的时候,大人才带我们兄妹几个去店里,为我们每人制一套新衣服,这是小时候过年前最重大的事情,所以印象深刻,总也忘不了。</p><p class="ql-block"> 小镇上人不多,街上平时冷冷清清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显得热闹。大年初一早上,小镇人家在家里吃过汤圆、面条之类的早饭后,都会穿上新衣服,扶老携幼涌到街上来,一个个脸上流露出少有的兴奋。大家很快便把三条街道逛完了,最后汇集到体育场来。体育场是小镇上最宽敞的地方,几乎所有的集会活动都在这儿举行。我记得每当过年时,体育场除了本地居民外,还会冒出一些陌生人来,他们是外地来这儿兜售小石刻、小泥塑的。石刻和泥塑有鸡鸭、猴子、小人等等的,形象乖巧、非常可爱,很受孩子们喜欢。大人过年给孩子们的压岁钱,多半变成了这些小玩意儿。</p><p class="ql-block"> 学 校</p><p class="ql-block">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在小镇街上最热闹的地方,紧邻学校的是电影院和体育场。那时,小镇上的单位多,体育场经常开展各类体育比赛活动,最常见的是拔河和篮球比赛,各个单位都派人参加,挤挤攘攘,非常热闹。体育场也是我们平时上体育课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学校一共有三幢房子,一幢办公楼加老师住宿楼、两幢教学楼。其中一幢教学楼是与电影院连在一起修的,楼的背面就是电影院,我们可以从教学楼的某个秘密通道钻到电影院去玩,老师们并不知道。电影院偶尔放一次电影,记得小时候两部对我影响最大的电影都是在那儿看的,一部是阿尔巴尼亚的《第八个是铜像》,另一部是朝鲜的《卖花姑娘》,看过很久都没能忘记。电影院还是学校举办各种演出活动的场所,同学们经常在那儿唱歌跳舞,为寂寞的小镇增添了不少欢乐气氛。</p><p class="ql-block"> 后来,大约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搬到了小镇下面的小河边。小镇在坡上,学校在坡下,隔着一段距离。学校的环境很好,依山傍水,绿树成荫。在这里上课比在镇上有趣多了。学校的周围全是树木,有松树、有红柳树、还有许多别的叫不出名的树。夏天的时候,树林里草木葱茏,鸟语花香,充满诱惑。下课后,我们爱钻到林子里去掏鸟窝、捉迷藏;冬天就更有趣了,大雪堆在树枝上,把枝头压得低低的。我们上学、放学在树下行走,有同学突然蹿出去把着树杆一摇,大团大团的雪便从树枝下坠落下来,落我们一头一身,于是一场雪仗由此开始。</p><p class="ql-block"> 进入初中后,学校又搬回到了小镇上,与原来的小学一街之隔。学校的背后靠山,沿着山脚可以走到东沟里去。我们很快便找到了新的乐趣。东沟绵延好几公里,生长着各种植物和动物,是我们少年时代的乐园。最令人难忘的是东沟里的山味儿,有野草莓、红山莓、八月瓜、沙棘等等的,从夏天到秋天,我们的嘴里一直不停的咀嚼着,酸酸甜甜,余味无穷。在那个缺少维生素的年代,东沟就像一个天然大果园,源源不断地为我们补充着营养。</p><p class="ql-block"> 我在小镇上读了七年书,直到初二年级下期,因为父亲工作变动,才转学离开了小镇。我一直有个困惑,在七年时间里,我们的学校为何不停地搬来搬去,一会儿在镇里,一会儿在镇外;一会儿在河边,一会儿在山边。学校的名字也好像变更了好几次,我离开的时候,叫做红原县刷经寺七年制学校,这是我启蒙的地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