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村庄（一个人的旅程029）

黄余生

就人类生命个体而言，我认为旅行是有助于自身成长的一个过程，是一种宝贵的体验与感悟机会。至少去看看别人怎样生活，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生活。 ——题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度，的确还有一些人群，在我们不大知道的地方，怀着他们的理念，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一代一代传承着古老的民族文化，演绎着人文历史与自然的独特风景。 探访过云南山洞里的村庄和泸沽湖“东方女儿国”母系社会，我于初夏时节独自走进鲜为人知的一个岩石上的村庄--宝山古石城。 去一趟古石城不容易 宝山古石城最令人神往的，是一个村庄的居民全部生活在一块拔地而起的独立巨大的岩石上！ 在昆明时，便有人告诉我，古石城像一面石鼓，鼓面上住着百十户人家，在丽江古城就能看见。还有人说，古石城远看像一朵巨大的“蘑菇”，上百户人家居住在“蘑菇石”上，至今还保留着古老的石磨、石床、石灶、石碓等等。 去古石城要步行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很累！翻阅导游资料，比较准确地知道宝山古石城位于云南丽江古城北面一百二十公里的金沙江峡谷，始建于七百多年前的元朝年间，是纳西族居住较早的地区之一，也是忽必烈革囊渡江的营地。 然而，寻找去宝山古石城的交通车却让我颇费了一番周折。我在丽江城内问遍几家汽车客运公司，都没有去宝山的班车。最后经街头一位身着民族服装的纳西老大娘的热心指点，方知在红太阳广场附近有一个临时停车站，每天早上七点左右有一趟开往宝山的私营中巴车。 次日一早乘车前往宝山，沿途感受可用八个字来形容：山高路险、惊心动魄！著名的玉龙雪山十三峰时隐时现，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十分高冷动人！ 沿途可见苍劲的古柏郁郁葱葱，火红的野山花竞相怒放。不少观光客乘坐牦牛与缆车向雪山方向涌去。我们的车很快绕过游人如织的玉龙雪山脚下，拐上一条偏僻的傍山险道，在刀削斧劈般的悬崖与峡谷之间忽上忽下，盘旋蛇行。 这是我进入云南境内第一次见到的如此险峻的盘山公路，好几次中巴车从令人心惊胆颤的悬崖边缘一擦而过，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经过一个山垭口时，看见山上的古松七歪八斜，一棵棵扭曲得像麻花一样，呈螺旋状向上生长。我问何故，邻座一位当地乘客告诉我，那是因为常年遭受大风肆虐所致。让人不禁感叹风之凶狠，树之坚韧！大自然好像在向人类寓示一点儿什么…… 悬崖对面比肩高耸的山峰下面，是大片大片由上而下一溜烟自由排列的青黄相间的层层梯田，煞是好看。两边山峰像一把把利剑斜插进黑洞洞的深谷，形成一个个硕大无比惊险的“V”字。让人在提心吊胆之余，脑海里不由跳出毛伟人的诗句：无限风光在险峰！ 天下奇观：百户人家一基石 中午时分抵达宝山乡政府所在地——果乐。乡政府建在半山腰上，下面仍然是万丈深渊。只是沿着山坡隔了些农田与零零星星的树木，才稍微显得平缓一点，视觉印象没那么让人提心吊胆。 刚巧一位家住古石城的退休干部和世兰到乡里办事，一位乡干部便将我介绍给她，让我叫她和医生，请她带我去古石城。 这里距古石城还有二十公里路程，所幸中巴车可以开到离城五公里的地方，在一个修路人搭建的临时工棚前停下。 天下起毛毛细雨，棚子里生了一堆柴火，一些人好像刚刚吃过午饭，正围着一张旧木桌打麻将。和医生一边用纳西话跟他们说说笑笑，一边自个儿盛了一碗米饭就着锅里剩下的魔芋豆腐吃起来。说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再上路，也不问我吃不吃。 我不知道是她的疏忽还是当地风俗使然，没有多问。一位小伙子在柴火堆上烤熟一只鸟，掰了一只腿给我，我闻了闻，很香。送给旁边一位两眼巴巴的小女孩吃了。 不久，雨住了。 我们顺着一面大山高高的斜坡走下去。一路上流水淙淙，清风习习，不时有地里干活的山民跟和医生打招呼，甚是亲热。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得知年逾半百的和医生原是乡上的计生干部，退休后回古石城老家开了一个私人诊所，为乡亲们接生、治病，在当地远近闻名，颇受百姓爱戴。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见座落在山腰背后的古石城，果真便是建在一块庞大独立的蘑菇状岩石上！ 这里地势险峻，四面悬崖峭壁，谷底便是湍流不息的金沙江。唯有西南方向一条羊肠小道经过一道石门通往城内，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石城四周除了比较完好地保存着当年围砌的一米来高的石墙外，再看不见别的掩体，四面凌空的悬崖形成一个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据说旧社会这里每闹匪患，周围村寨难免遭殃，唯有古石城安然无恙。土匪从来没有办法攻克崖顶城池，只好无奈弃之。 进得城内，登高眺望，但见百十户民居雕花木楼，红窗白墙，随岩就势，瓦屋鳞鳞。城中巷道高低纵横，错落有致。村头一道厚墙石门，成为村人进出的唯一通道。村里一些人家的柱磉、猪槽、水缸等，均为就地将天生岩石稍加修凿而成。 城头一户人家的石床、石灶、石磨、石碓等至今保存完好。 更有一间百年历史的祖木屋里的一面墙壁，竟然完全“就坡骑驴”，依赖一道天然石壁妙趣生成。任凭风吹雨打，可谓固若金汤！ 不过，寻遍整个古石城，最终也没找到资料上介绍的那张“床沿已磨得滑溜精光，不知睡了多少代人”的石床。村里一位小伙子告诉我，这张石床是有的，不过是在附近的另一个村庄，不在城内。 略感遗憾之余，倒是在这里看见有村小学校，有树，有果园，有自来水，有中英文对照的公厕，有农家客栈，有太阳能热水淋浴房，还有小杂货商店。小店除了经营日常生活用品，还出售旅游手电筒、饼干与帐篷。 我在这里小住一周有余。 村民们的田地大多在城外山坡上下。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沛，盛产水稻、玉米、小麦和大豆等，农家生活相当富裕，不少家庭使用煤气与沼气煮饭、照明。什么电饭煲、洗衣机、彩电等家用电器在这里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家家户户玲珑漂亮的四合院天井里培植着黄柚、兰草等盆景植物，庭院收拾得干净漂亮。一些人家房前屋后还栽有枝叶繁茂的梅子树，结出的果子酸甜可口，据称就是当年曹操鼓舞士气“望梅止渴”那种果果。虽然现在还不到成熟季节，但主人常用珍藏的梅子干和梅子酒招待客人。 相传当年忽必烈南征途经此地时，古石城便已有之。忽军走后，一位滞留城中的伤病员与当地女子日久生情，结婚定居于此，至今还留有他们的后裔…… 村人说，到古石城观光旅游者以外国人居多，国内游客较少。 这里适合探险与民俗旅游。我是当年第一个只身来访的海南游客。村童们见到我，不是用“您好”打招呼，而是用“哈罗”，让人觉得挺有趣儿。 采风期间，我在房东和大叔的陪同下，不止一次走出石头城，从东南西北四个不同方位，欣赏这“百户人家一基石”的天下奇观，惊叹于纳西人顺应自然、改造自然的聪明才智与顽强毅力。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和大叔带我下到山坡底下，乘坐牛皮筏，横渡金沙江，到对岸的宁蒗县翠玉乡山腰农家做客。 主人在屋旁晒台上摆上一张小木桌。我们一边品茶、聊天，一边回首眺望古石城。但见层层梯田麦子金黄如画，款款迭加于金沙江两岸山坡上，金沙江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山间有飞泉，有流瀑，有一片片、一丛丛返青泛绿的橄榄树。有身着红衫的农夫在金色的麦地与太阳风中来回走动，一边唱着悠扬的山歌。 而石头城则由一块巨大的悬崖凌空托起，家家户户飞檐峭壁，由上而下一溜儿排开，鸡犬之声此伏彼起，如荡云霄。背景是黛色的远山与蔚蓝的天空，显得十分宏伟、壮观，诗意盎然。 时至晌午，主人置碗上筷。以野生香菇＋土鸡汤＋蜂蜜酒热情款待。杯觥交错间，主人悠然放歌，让我不禁醉卧山风绿林之中，直至晚上醒来，披着满天星月，才跟和大叔一起回返…… “喝米酒客”与“亲家”习俗 纳西族的生活习性跟藏族差不多，也喜欢打酥油茶，吃糌粑。只是这里青稞较少，酒是用玉米、小麦、荞麦和稻谷酿成，主人戏称为“五粮春”。村里小店还出售各种各样城里运来的白酒和啤酒。 到古石城的第二天，适逢房东和医生家为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做“满月酒”，也叫“喝米酒客”。 早上九点多钟，便有远亲近邻端着“竹盒 ”，抱着鲜活的公鸡或母鸡等礼物前来做客。竹盒是用当地的一种竹子剖成篾条编织而成，圆圆的，直径三四十公分不等，有大有小。上面有个盖子，里面装有什么礼物只有送礼者和收礼者知道。 我偷偷向男主人和大叔询问秘密，和大叔便偷偷告诉我，竹盒里一般装有糯米、鸡蛋或红糖，也有钱币之物。 “喝米酒客”严格说来还不是“满月酒”，因为孩子出生刚二十天，还没满月。家里老人为了向远亲近邻正式宣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便会按照风俗举办“喝米酒客”仪式。这是对新生命的礼赞，家家户户生了孩子都会这样做。 早在头天下午，我抵达和家时，便看见四合院里刚刚宰杀了一头肥猪，村里几位小伙子正在忙着剁肉、宰鸡；女人们便在厨房忙着油炸麦面皮、洗蔬菜，准备着丰盛的待客佳肴。 古石城纳西人家厨房大多与正房分开，其宽敞程度简直可以让城里人羡慕得两眼发直，瞬间石化。一间厨房足有城里一室一厅的正房那么大。丽江城内纳西人的家庭厨房也没有这么宽敞。厨房里除了有柴火锅灶和液化气炉具，还有火塘和饭桌，是平常吃饭与待客的地方。 第二天，前来贺喜的乡亲接踵而至，川流不息。筵席就摆在四合院的水泥地坝上，有十来桌。流水席，一直从上午十点多开到晚上八、九点钟，宾客们在主人的频频“喊请”下轮流入席。一般是老人优先并入坐上席，年轻人随后散坐两边。男女宾客各坐一边，不在同桌就餐。 男宾席第一遍上菜即为正餐，喝酒吃饭一次完成。而女宾席则享受一种殊遇：第一遍上桌的是糕点、糖果、油炸麦面皮等甜品与米酒，第二遍上的才是正餐，女宾也可像男宾一样随意喝酒。在纳西人的心目中，今天不仅是孩子的喜日，也是母亲的喜日。妇女生儿育女很辛苦，自然受到男人们的尊重与关照。 菜肴有鸡鸭鱼肉，十分丰盛。还有魔芋豆腐、折耳根等山野风味。当地人平常似乎很少种蔬菜，大多是从乡上乃至丽江买回来。上菜时只能是八、十、十二等双数菜碟，而不能是单数，寓意好事成双，也是一种习俗。 下午六、七点钟，我发现主人和十几位半大小姑娘在用瓶子和饭盒一份一份地分着酒菜。一问，方知是要为村里一些老人送饭。 原来，纳西人非常尊老爱幼，但凡遇上各种红喜事，村里一些老人因事因病不能前来做客，无论老人“挂礼”（送礼）与否，主人都要挨家挨户为他们送去最好的酒菜，以示孝敬。 晚上，乡亲们在城门广场生起篝火，吹起笛子，芦笙，跳起欢乐的“葫芦笙”舞。 男人和小孩大多身着汉装，只有妇女还保留着“披星戴月”的纳西民族服装（服装上的装饰布满星星和月亮图案），大家手拉手在篝火旁围成一圈，载歌载舞，夜空下扬起一阵阵欢快的“呵嗬”与笑浪！ 临别前夕，和大叔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对我说：能不能请你给我的小孙女取个名字？我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问具体有什么要求？他说别的没什么，只是按照当地风俗，我若同意取名，就被认作孩子的“义父”，要为孩子买一只小碗，一双筷子和一点儿红糖，小孙女的名字要随义父姓。 我觉得十分有趣，欣然应允。小孙女是和大叔三儿子的千金，孩子的父亲代孩子给我磕了一个头，便与我正式结为“亲家”。而和大叔则依照风俗，送给我一把漂亮的纳西族人用的腰刀，祝愿我一路披荆斩棘，旅途顺利…… 我毫不迟疑地满足了和大叔的心愿，并感激地接受他们全家的美好祝福。和大叔非常高兴，逢人便说我给他小孙女取了一个漂亮的名字叫黄丽，晚餐时宰了一只鸡，硬要送一个鸡头给我吃。和大叔说，在纳西人家，只有长辈和贵客才能吃到鸡头…… 我对和大叔如实讲了在别的地方“打亲家”的经历，表示感到惭愧，不能给乡亲们带来什么帮助。和大叔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你别担心，我们不会让你做任何事情。这些年农村政策好，我们妈妈有了房产（我听了好几遍才明白：我们慢慢有了发展），衣食无忧。就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大山深处，信息不灵。你要有机会把我们的黄果、通三七等名贵中药材和土特产介绍出去，我们就很感谢你了！ 第二天早餐后，和大叔坚持替我背上旅行包，花了两个多小时爬上那面长长的山坡，两人才如释负重舒了一口气。一抬头，我发现一对外国男女游客迎面走来，显然是要去古石城。大家在松林小径间相互“哈罗”一声，友好一笑。我心想，古石城的魅力对外国佬真是够大的了！…… （原载《海外时报》此处有删改图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