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粮路上

莫名草

1976年初，我们来武都县琵琶公社麻崖大队插队已进入第二年。国家给知青一年期的口粮供应已近尾声。 知青们的大灶，每当到了月末，仅剩下了一些粗粮。连续一周的包谷面，大家已经开始厌食，虽然肚子感觉很饿，但吃的量明显在减少，这帮从小城市里长大的知青，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生活。 当时，担任琵琶公社知青领队的是武都县粮食局储运股长赵传壁。他是一个非常热心和责任心强的人，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刻利用在粮食系统熟悉的人际关系，给麻崖大队知青点，协调增加了300斤的小麦指标，减少了杂粮的比例。 听到增供小麦的消息，知青们个个喜笑颜开，天天吃包谷面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 谁去琵琶粮管所打粮呢？！点长张红卫决定，由他带队，带上我（因为我在琵琶粮管所曾经当过助征员）一同去。 负责大灶值周的两个知青，不辞辛苦，连夜赶做了两个包谷面饼子。 麻崖大队距琵琶粮管所单程有50华里，来回需要走100华里路。 当时大队没有拖拉机，我们只好在队部里借了两匹骡子。考虑路途比较遥远，当晚，我们早早上床休息了。 翌日凌晨，我们借着黎明前的月色，牵着骡子出发了。 走出村口，我们骑上骡子悠哉悠哉赶路，心中有莫名的高兴，畅想着小麦购回之后，将会吃到雪白的蒸馍和白面面条，生活质量将会有较大的改善。 行程不足十里，不听话骡子却停下前进的脚步，慢条斯理地在路边寻草吃，鞭子再抽也无动于衷，我们只好从骡背上跳了下来牵着走。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走过了一半路程，太阳已经冉冉升起，周边的美丽的风景尽收眼底。 阳春三月的大姚公路，阳光明媚，微风徐徐。随着我们行走的地域海拔越来越低，春天的气息离我们越来越近，柳树开始吐翠，粉红色的桃花装饰着路边的村庄，绿油油麦苗开始拔节，琵琶公社周边特有的青冈林长出了嫩绿的新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兴奋中，我们俩迈出矫健的步伐，唱起了当时很流行的革命歌曲《我们走在大路上》， “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 ” 嘹亮的歌声，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可能是体力消耗过快，我们俩个人的肚子都饿了。点长张红卫急忙打开军绿色凡布挂包，寻找干粮。 “唉呀呀，不好了，干粮忘带了”。点长发出了惊叹声！ 可能是这两天太激动，忙着赶路，竞然把头一天晚上特别准备干粮忘带！点长转头问我：“怎么办呢？”我很自信地回答：“忍忍吧！咱们赶到粮管所吃，做饭的李厨师我熟悉。” 听完我的意见，点长张红卫表态：“哪就只好忍忍了。” 哪些年，除了大集镇有一半家国营的工农兵食堂外，其它地方基本没有私营的餐馆。 特别是武都县的下山区，除了逢集有个别社员买油炸麻花外，其它时间根本找不到食物。即使公社所在地的基层供销社，也只能买一些没有保质期，硬度像个耐火砖的饼干。公路两旁也很难发现代销部。 坚持走了四十多里，我们已经力不从心。走走歇歇，但想到粮管所就在眼前，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们继续前行。 “粮管所到了”！看见大门上的招牌，我们高兴的几乎蹦了起来，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急切地走进粮管所大门，找到一颗大树，拴好两匹骡子，直奔粮管所大灶。 然而，命运是乎在捉弄我们，走到粮管所厨房和李师傅门前，铁将军紧紧地把着门。一打问，这才知道李厨师三天前已请假进城了。 我们失望极了，但一点办法也没有。人是铁，饭是钢，我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只能强打精神，在粮管所吴兆荣保管的大力协助下，把300斤小麦驮在两个骡子背上往回返。 骡子也饿了，边吃草，边前行。我们迈着沉重的双腿，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点长，你看，前面一个人刚从路边房子里出来，正在擦着嘴，估计哪里有饭吃？！”我有气无力给点长报告“敌情”，话音刚落，点长惊喜地说：“赶快！我们过去看看。” 这家人就住在公路旁边，两间土坯做墙，石板盖顶的简易房。 室内一个中年妇女忙着做饭。我环视了整个屋子，可以说家徒四壁。靠墙只放着一个又黑又矮长条木柜，土坑上铺着一张四边已破烂的竹编席，上面堆放了一床又破又脏的被子。墙上除挂了一个竹编簸箕和一小串包谷外，什么东西也没发现。房屋中央悬挂了一个大大的吊锅，吊锅底下的火盆里，烤着几个包谷面锅塌和一罐茶，整个装饰和家当不像是开饭馆的。 我们说明来意后，没想到，女主人矢口否认是开饭馆的，让我们不要对外乱讲。从她惊慌的表情中，我怀疑她可能知晓了我们的知青身份。因为当时，全国正在开展着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各地正在大抓资本主义复辟苗头。女主人可能怕把她当成农村资本主义的典型。 经过再三解释，女主人逐渐改变了态度。首先申明自己不是开饭馆的，然后便解释说：“念起你们今天可怜，给你们做点饭吃。” 我点名要吃火盆上烤的包谷面锅塌塌，女主人执意不肯。再三强调这是给下地干活的丈夫准备的。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也没有别的吃的。女主人又说：“我吊锅里煮有自己做的白水豆腐，给你们一人盛一碗。” 饥不择食，我们满口答应。端起了盛满热豆腐碗，筷子刚夹了一大块放到嘴中，就像千军万马往我嘴里奔跑。我也这不顾烧灼的口腔，三下五除二下肚。 万万没想到，热豆腐刚刚吃完，胃部象刀绞一样剧烈疼痛，我紧紧地捂着腹部止痛，还是不管用。此时，我恍然大悟，听老人们曾经说过，胃里太空矿不能进食太快，也不能吃水煮热豆腐。 女主人见状，也有些紧张，一再解释豆腐没问题。无奈之下，我又提起买包谷面锅塌的意思。这次女主人爽快的答应了，我吃完锅塌，胃疼才慢慢缓解…… 休息了一会儿后，感觉浑身有了力气，我们起身赶路，紧追已经走远的两匹骡子。 夜暮降临，我们仍然在回家的路上，打开手电筒看看路旁的里程碑，行走了八十余里，感觉人困马乏。 双脚渐渐地麻木和疼痛了，脚跟也磨下大大的血泡，不一会儿，疼痛愈发剧烈，仿佛千万根细针扎进心头，走路开始一瘸一拐。 这时，一辆解放牌卡车迎面而来，一匹骡子为了躲避行走的汽车，奔跳中把装有150斤的一条又细又长的口袋从背上掉了下来。 正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又遇顶头风”。我们俩个已经精疲力尽，路上也没有行人帮忙，实在没有气力把粮食驾到骡子背上。 点长比我年长，也比我有力气，也是诚实忠厚之人，主动爬在地上，让我用力把口袋拉到他的肩膀上，我使出婴儿吃奶的劲头，慢慢往点长身上拽，就这么一个举动，我汗流浃背，总算把这袋粮食拖到点长身上。点长竭尽全力地站立起来，终于把粮食架到骡子背上。此时此刻，我们俩人激动的相拥而泣，瘫坐在地上。 夜色越来越浓，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的小星星，我心中祈祷着能够尽快顺利回到知青点。 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手电筒光柱和熟悉的呼喊声，原来知青点的同伴们正在沿着大姚公路寻找着我们。我忍不住热泪盈眶，高声的回应道：“ 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