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花开

大风歌

我老伴叫黎花（网名），业余绣花伴随她一生，而刚刚绣完的这一幅大型绣品《清明上河图》（局部）是她一生中绣的最大也是最漂亮一幅，因此我特地为她撰写一篇短文，题名《锦绣花开》！

　　《清明上河图》，何等高雅名贵之作，世人皆知它是北宋大画家张择端的存世精品，属国宝级文物，被誉为“中华第一神品”。

这一天是辛丑年的小雪节，一个很美好的日子。说她美好，其实小雪并没有下雪，但没下雪却比下雪更美好，那是因为我老伴继绣第一幅《清明上河图》五年之后，又花了一个五年时间，绣了第二幅更大的《清明上河图》，它像一朵锦绣云霞从天上铺到我的心里。

　　二十年前，在中国大地上风靡一时的十字绣热潮中，《清明上河图》就是绣花女人们首选图案。她也是殷实之家或豪门大户必挂的中堂之一。我家既不殷实也不豪门，却例外地也挂上了一幅《清明上河图》，那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挂了一幅我老伴亲自绣的第一幅《清明上河图》。

那是2016年夏月的一天，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装裱好的一幅《清明上河图》向我家走来，可是因为绣品体量太大，电梯门进不了，步行梯也转不开，没办法，只有从七层楼底下吊装 上来，然后打开大窗户挤挤卡卡抬进家来。经过一番精心设计安装之后，放目一看，顿时那个豪华气派和温润雅致让人眼前一亮，本来一般般的客堂，《清明上河图》一挂，瞬间就像立起了神品一样，光芒四射、蓬荜生辉。

此后，凡来我家做客的人们，进门就一眼看见这幅堂而皇之的大绣品，多数来宾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就急着要首先欣赏和品味这幅绣品。有的还要远远近近左左右右地反复选择角度拍摄照片录制视频，还赞不绝口地夸耀这真是一件大宝贝，多亏了黎阿姨心灵手巧，也很难得黎阿姨有这等耐心和定力等等……一会儿，赞美和夸奖的话语就塞了满满一客厅。

　　十年前，我老伴赶上了全中国那个十字绣的热潮，绣过《国色天香》，也绣过《富贵花开》，之后，就接着绣了现在挂在客厅里这幅《清明上河图》（3.5米长，1米宽），而本文开篇所讲的刚完工的那一幅《清明上河图》是老伴第四幅绣品，也是第二幅《清明上河图》。

这第二幅《清明上河图》绣品，可称得上工程浩大！

张择端原作只有长528.7厘米，宽24.8厘米。而我老伴绣的这第二幅《清明上河图》还是局部的，就有七米长、一米宽。

如果加上客厅里挂的这第一幅《清明上河图》（3.5米长1米宽），再加上《花开富贵》与《国色天香》两幅，总起来就差不多是15米左右。这都是我老伴从六十五岁之后到现在七十五岁这十年间独立完成的十字绣工程。

15米长1米宽的十字绣，那可是在一帐15米长1米宽的纱布图案上一根纱一根纱地挑，一个针眼一个针眼地绣，针针线线，线线针针，满绣满铺的十字绣长卷啊，那是多大的工程量呢，人们常说的千针万线，那是个什么概念呢？为了论证所谓的“千针万线”，我做了一个笨拙的测算：15米长1米宽，等于1500万平方毫米。按照一个毫米一根纱眼计算，每个平方毫米有4个纱眼，等于有6000万个纱眼，再按照每个纱眼需要来回穿拉四次针线（十字绣技术的基本要求），等于2亿4千万针线。就是说一幅15米长1米宽的十字绣工程就需要做2亿4000万针。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千针万线。

　　老伴退休后，除去旅游、歇伏和走步锻炼、做家务的时间，其他闲暇时间基本都是用在绣花上。绣花充实了她的一切空余，连每年到北京儿子们住处住的几个月时间，都把《清明上河图》快递北京。（注：绣品太大不便携带，只有快递，多年来用于北京往返的快递费都不少）。平时，她只要有空，就坐在绣花台上。白天，绣花台靠着向阳的窗台边，老伴就坐在这绣花台边， 她只要一拿起针，就像拿起了定海神针一样地安静，只见她的一双手置于绣品内外，一手上，一手下，一手收，一手放地来来回回绣呀绣，一绣就是一上午、一绣就是一下午。总是那个略有倾斜的身姿，总是那个来来回回穿纱针引线的动作，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不懈。有时候整上午整下午，我在书房练字，她就在绣房绣花 ，两不见面，两不打扰，家里安静的能听见蛐蛐叫。我练字累了，就起来喝喝水或活动活动，而她还是只顾绣花，而忘记了喝水，每当我从她房门前走过时，只见她瞄都不瞄我一眼，我心里自我打趣道：这人爱花 比爱我还爱。于是，我就主动给她倒一杯水送一杯茶，找话和她聊上几句，让她休息休息，（有时她也给我端茶送水），这就我们老两口的生活日常，也是我们老夫妻对“举案齐眉”和“相敬如宾”的诠释。

　　至交朋友问我老伴：黎姐，您一年又一年不停地绣，绣这么大，这么长，您家里已挂了一幅，这一幅想挂也挂不下呀，那您绣的干什么，是拿去卖？还是送人？

我老伴摇摇头笑着说：这是宝贝 ，我可舍不得送人， 更不会拿去卖。钱是什么，流水一花，过去就完。可这宝贝留给子孙还有个念想呀。

绣花的过程，和书法画画创作过程一样，是文化，是艺术，是美的心灵再现，是所有爱好者的情趣所致，每天做一小块自己欣赏，那个美的滋味和成就感，只有自己知道。

就是这个美的“情趣 ”和“念想”填充了我老伴幸福的晚年。

我们40后的这一代人，都已步入暮年 ，凡在城里工作退休后的老人，也都有社保，衣食无忧。加上儿孙们在外顺心上进 ，太平盛世天下安宁，怎不叫我们心如止水 ，静若安澜呢！ 天福天寿，吃喝不愁，何图钱财、何图功利、 只要每天有一种超然物外的精神享受，足矣！所以，我和老伴退休后，我学书法她绣花，心无旁骛各人做自己爱做的事，就是健康快乐，就是最大的福分！

文化养心，艺术养性。

老伴是黄梅县新开镇人，黄梅县是黄梅戏发源地，新开镇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黄梅挑花之乡。新开镇的挑花女人多，挑花精品也多。我的老岳母娘在世时就是当地一名绣花能手，到现在我老伴的箱底下还珍藏着老岳母娘60多年前的绣品，老人家的绣品都是自己剪纸贴画，然后在贴画上一针一针地绣花。

我老伴从小耳濡目染，跟着老娘学绣花，出嫁时，陪嫁的两只箱子满满装的都是挑花手巾和绣花饰品。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到处搜索民间艺术品，是我的老岳母把她紧紧收藏才得以保存至今。后来，就是这些劫后余生的黄梅挑花绣品，还拿出来作为展品在湖北省民间艺术展览大会上展出。

　　老伴从小就在民间艺术之乡沐浴熏陶，所以爱绣花会绣花，一生到老把绣花精神固化成一种专注和执着的品性、也锻炼成一种幽静而谈定的心态，如今已年愈古稀却仍然执着地追求她心中的那一块锦绣天地。

人生做成一件事两件事不容易，特别是旷日持久地重重复复地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更不容易。 绣花针线活，一靠心灵手巧，二靠持之以恒，三靠眼力精神，也因为这后两个原因，让许多绣花女不敢包揽大绣品，即使拿到大绣品绣不了多长时间也就知难而返或半途而废。在我的视野里，像我老伴这么大年龄、绣这么大的绣品，坚持这么长的时间的绣花人却是寥若星辰。

虽然我特别喜欢她绣花，也非常支持她绣花，但打从心里担心她的眼睛，担心她的腰背变形，更担心老伴年龄大了身体吃不消，还担心此幅绣品半途而废让她心留遗憾。可是无论我怎么劝她，她总是说一生做惯了，没有那么娇气。她还说绣花有瘾，绣花心里充实，放下来心里就空落落的。

看来她是把绣花当成她生命和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当这幅《清明上河图》最后几针将要完成的时候，我就站在老伴身边守着，就像关注一条长长的隧道快要打通的最后几凿子……当最后一针完成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像突然透进来一缕阳光，照的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彼此拥抱、我们彼此温暖……

我们喜不自胜，把长卷图展开，从家门口一直铺到外走廊，然后打开手机扫描全景，拍摄视频，从头至尾一步一步地走着丈量着，一共走了15步，视频拍完了。我仿佛乘坐飞机穿越1000多年的时空，俯瞰北宋时期的开封府、汴梁城、卞水河。在这七米长的画廊里，随着针线疏密的处理和光线明暗的效果，我看到了一针一线彩线绣制的风物景观，既能看到河流波涛汹涌，也能看到河上蓬船摇荡！一河两岸，拱桥上下，川流不息，各色人物，神态各异，全幅绣品气势恢宏又针法细密，充分表现了大绣品艺术阔绰壮观的立体感和厚重感。

　　为了庆贺我老伴的大功高成，我为老伴做了两件事：一是陪她步行逛大街。平时出门总是有个具体目标，做个什么事，要么是打的、要么乘坐公交，而闲来无事漫无目的逛大街，对我们来说是很奢侈的。我们俩包着黄州城转了一大圈，心里想着买点什么给她纪念，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 ，最后还是在皮草店闲逛看见一件价值不菲的皮大衣，我看她有点喜欢，立马刷卡就买下了。这是我们结婚半个多世纪以来，我给她买的最贵重的一件衣服。

第二件事就是我陪老伴到酒店吃了一顿，餐饮中，我俩以水代酒 互敬互让地滋润着、享受着。只有我们两口子下酒馆，这也是我们结婚以来很少有的浪漫。我们一辈子都是为子孙为别人忙活，唯独这一次是我们老两口面对面地品尝生活，品尝情感，品赏幸福，不为别的，只为“锦绣花开”。

注：图片摄影：陈明。

图片装裱：韩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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