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花

雨竹（洛塬）

　　上学，对于今天的农村孩子已经不是一个难以期及的梦想，但是在40年前的黄龙山，却是一件令人奢望的事情。

1978年，早春二月的黄龙山，满山遍野的松树林尽管还披着冬日的旧装，但在微风中已经散发出新鲜的松香，偶尔在向阳的斜坡上，还可以看到一撮撮鲜嫩的野草，草丛中夹杂着一两朵青蓝色的小花，十分的惹眼和动人。

刚从渭北来到黄龙山插班上学的我，在感受大山给我的那份神奇的同时，隐隐约约体会着山里人贫穷的生活境况和山里孩子求学历程的艰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早春二月花似的山妮。

　　一天，我们到山上给学校食堂打柴，顺着羊肠小道正往上爬，“清冽冽地山儿……”，一阵清纯响亮的童音由远及近从山上飘了下来，那歌声百灵鸟鸣似的委婉动听。随着歌声，山妮似一股清风来到我们的身旁，粉白的圆脸上，一双黝黑的眼晴天真而烂漫，头上扎着一对小羊角辫，用充满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似要问什么，等旁边热心的同学向山妮作了介绍之后，山妮咯咯笑着跑了。不一会儿，竟用小手抱了一堆柴来，并从条绒布衬里掏出几枚板栗来。“吃吧!你刚从山外来，不会打柴，我帮你”。说完她又咯咯笑着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山妮家是从陕北条件更差的地方搬到黄龙的，住在离小镇十七、八里地的青坷坪上，上面只有两户人家，家里人怕山妮一个人上学不放心，不让她上学。可她硬是说服了大人，每天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跋涉十多里，坚持到镇子里上学，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以后，山妮见到我总称“山外的小哥哥”，时不时给我一把山里的松子呀什么的。半年后，我回到了故乡，但山妮的音容笑貌却成了我对大山记忆的一部分。

　　1987年,我毕业后恰好分配到山妮家乡工作。有天跟乡长下乡，刚好到山妮家吃派饭。见到了山妮，知道她高考没有考中，言谈中流露出未能应届考上让家里人增加负担的内疚，和决心来年一定中榜回报故土和亲人的信心。

可是，年底我就调到了县城工作了，笫二年高考结束后，听乡上来人说山妮考上了西安外语学院，我感觉非常高兴，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这年的秋天，山妮家乡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洪水冲跨了自解放以来人们沿河造起的所有梯田，跟随县委那位和蔼可亲的副书记到山妮家乡检查灾情，原来的村落已经面目全非，简易公路两边横七竖八的山石似看不到头的狼群，呲牙裂嘴地怒视着每一个来人。快到乡政府时，县委副书记率先下车大步向乡政府走去，主动向周围的老乡打招呼，嘘寒问暖，河滩上正在抢修梯田的人们似见到亲人般与我们絮叨着抗灾的事情。

　　这时候，我看到了河滩北面向阳坡上一丘新坟，一个少女搀扶着一个妇女缓缓走了过来，这不是山妮母亲吗？打听后，我才知道，山妮接到入学通知书的第二天，突患急性肠梗阻，因为镇子里卫生所无法医治，距离县城有100多里路，又缺乏交通工具，村民开了一辆拖拉机，然而，没有赶到县城，山妮就停止了呼吸，结束了她短暂而鲜活的生命。亲人们在入殓时，发现她死死抓住衣服口袋，原来里面装着她的入学通知书。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近山妮的坟前。我不禁陷入无尽的悲恸和沉思之中，追求生命的永恒，原来是人类最具本能的色彩，也最具本质意义的一种向往。可是，山妮却因为山区恶劣的自然环境，走完了十分短暂的一生，这对于一个身处贫困山区，立志改变山乡面貌的山村青年，无疑是一种无法补偿的遗憾。对着山妮的坟墓，望着蜜蜂在野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有谁能想象得出，在这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

2002年7月9日初稿于蒲城

2008年二稿于汶川地震后的古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