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伯 伯

若水（才苏）

　　“大伯伯”名孝时，大约出生在1920年代，因他在同辈中是最年长的，同辈都尊称他“孝时哥”，我们这些小一辈的都称他“大伯伯”，再小一辈的都称他“大爷爷”。

大伯伯上过私孰，懂不少文理，民国时期担任过“保长”，因人缘好不愿得罪人，很少管事，人称“烂保长”，十里八村的同龄人、一起长大的乡村都知道这茬子事，是个大好人。所以，在“三反五反”、“反右倾”、“文化大革命”等运动中，很少有人会去“照顾”他，非常安逸。

　　大伯伯是农业生产的一把好手，除了插秧比较慢一些外，其他工夫没有人能比过他，尤其是那耙田工夫，不管多大一块田到了他手里，一定是能平整得如镜子一般。他还会打石头，烧石灰，生产队每年都要烧一窑石灰，他和生产队长一定是主力，生产队还曾经派他牵头到茅坪烧石灰卖，在他个年代叫做“搞付业”，为的是增加一些集体经济收入。

60年代，我二伯父是生产队长，每逢农业生产关节点，他都会去找大伯伯合计合计，何时浸谷种，何时犁秧田，大伯伯心里明镜似的。大伯伯为人朴实厚道，做事稳妥牢靠，村里稍有点大事，人们都会找他拿个主意，哪怕是砍一棵大树，村里人也要找他看看方向和动斧头的时辰，他就是个能人。

　　大伯伯年轻时学过些武功，会些拳脚功夫，学武功的人都要学会用草药治疗跌打损伤，大伯伯也会。小时候我上山砍柴经常受伤，有摔破头、砍伤手，还被野猪夹子夹伤过小腿，都是大伯伯到田间地头找些草药给我治疗好的。

他还会“化水”，小孩肚痛、受惊吓等症状找到他时，他打上半碗水烧一道符，将符灰化入水里，再用手指在水面比划着画上几个十字，让小孩子喝上一两口，居然会轻松许多。心里作用吗？！

　　大伯伯应该是看了不少书的，他会讲隋唐演义的故事，还知道曹操赤壁之战有多少兵力，讲鲁智深倒抜扬柳时绘声绘色，似乎他就在现场一般，幽默、诙谐集于一声。到了晚年他的视力仍然是非常好，我每次回村里见到他总是书不离手，孜孜不倦，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与古人、今人、英雄、侠客神交，乐在其中。

经他总结的民间小故事成了乡村们的歇后语。“训胡子打麻雀，逼起的事”，讲的是他一个熟悉的前辈心肠好，不愿意伤害小麻雀，可那麻雀总是来吃他的粮食，没办法，只有拿棍子去赶；还有个歇后语更搞笑，“再熬吃狗屎，小气人”，说的是一个叫再熬的人与小伙伴们上山砍柴，出门时带了两个黑荞粑，挑着柴担返家时他走在前面，歇息时他将黑荞粑拿出来吃，伙伴中有人问他吃什么，他不想给别人吃，就说吃的是狗屎，可见这个人是小气到了家。这类歇后语还有不少，至今在老家的乡村里仍然流传着。

　　1980年初秋，我回乡探亲，给父亲带了两双胶鞋，旧的一双是作战时穿过的“防刺鞋”，另一双新的是节约出来的部队发的普通胶鞋，到家后父亲高兴地接过手，然后让我将那双新鞋子送给了大伯伯。晚饭时父亲对我讲了一席话：大伯伯是个好人，你自己的爷爷解放前当过半年甲长，77年冬天你体检合格后政审时，是大伯伯牵头会同几位老人一起给公社出了个证明，证明你爷爷当甲长时没有什么问题，你才顺利地参军入伍；你要记住，大伯伯对你有恩哩。

其实我心里明白的，自小时候起大伯伯就对我有恩，每次受伤都是他帮助治疗的，我参加生产后许多农活也是他教我怎么做的。此后，我每年回家探亲都会去看望他的，尔后又给他带了两次鞋子，只是后来每年只发一双胶鞋，没有了节余的鞋子相赠。

　　大伯伯无儿无女，老两口相亲相爱牵手度日，住的房子是正屋的东头（半栋旧屋），一房一厨，房间与厨房相隔着一扇木板墙，差不多是连床带火灶，不说家徒四壁嘛，却是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的，他却生活得很惬意，很知足，从来没有听他发过什么牢骚和不满，豁达着呢。

老两口虽无儿无女，村子里的人都视他们为亲人，对老两口非常尊敬和亲近，但凡有红白喜事，都要请老两口到场。大伯伯嗓音洪亮，担任司仪有板有眼，吊腔抑扬顿挫，是村里红白喜事的主要司仪之一。到了晚年不能劳动了，村里给他报了“五保户”，吃的穿的由政府按月适量供给，耄耋之年自然终老，安享了晚年。

　　大伯伯应时而生，顺时生活，在那火红的年代里，没有激情燃烧，也未获先进评过模，但却不负春光不负秋，平淡人生快乐过。现在回忆起来，大伯伯其实不是一个人，他是那个时代农民阶层的典型代表，他是二伯父、三伯父，也是二爷爷、三爷爷，他就是那个时代的影子。

道旁不镌顽石，路人有口皆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