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吉光片羽的时刻

樱树

山重水复有路突然就接到通知说11月要开同学会。三十周年聚会时露露说，三十五周年再开一次，我们都以为只是个玩笑，谁知露露一言九鼎。组委会就开始各司其职。把邀请函写好，正在同学群里传得沸沸扬扬，可重庆突然有了疫情，有几个区还被定为中风险区，各种聚集和娱乐暂停。我们只得暂停。热情“嗤”的一声被浇灭，大家便该干嘛干嘛去，群里一时沉寂下来。想必这个聚会大概也就作罢了。 谁知疫情很快得到控制。不久就又接到通知说，聚会延期至12月3-4号莲湖酒店进行。以为把冷却的热情再次点燃不易，谁知一点即着，报名人数迅速破70。为勾起更多的同学参与的热情，本来为人疏离的我，也假装活跃地跟极少交流过的同学私聊、动员、撺掇。这大概归功于这大半生养成的习惯——于己职责的认真。秘书倩及生活英等，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网购老师礼物，竞技奖品，大会标志的帽子，礼品包装袋，彩带，气球……为节约开支，货比三家，反复讲价，收货补货，真是繁琐而细致；还有场地租赁，音影设备，房间预定、布置，酒宴菜单的反复敲定；邀请老师，落实接送；宣传组织，督促报名，上报节目，活动设计，遣词造句，群里应答……果然你所感到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此处自我膨胀了）。也少不了有幕后支招的某某、某某。 3号在忙碌中不知不觉来了。可我被通知要开初三教师恳谈会，而且在下午放学后四点钟开，开完吃工作餐。会上这个发言那个发言，故意要把时间延宕到六点。我是急得裹脚布都抓紧了，不住叹气：那边主会场都布置好了吧，羊肉都开始吃了吧……忍无可忍，提前十几分钟溜掉，出来等罗同学的车。等得心焦，又赶车到南站等，被携美丽夫人在后面追踪的罗同学直骂猪脑壳。……终于在酒店门口找到大部队。 　　鬓微霜，又何妨终于见了老友。拥抱是实在的，握手也是用力的，久别重复逢的喜悦是真实的。错落的山林里，热腾腾羊肉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喧腾的人声此起彼伏，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这明明就是欧阳修醉翁亭的快乐嘛。这已经开启的聚会的快乐，全拜露露所赐，众人前来敬酒，每杯碰出一句感谢。但被每个人这么感谢，露露就被谢出了审美疲劳。看来需要研究一个课题，在受人恩惠的时候，要怎样的分寸来表达谢意，才恰到好处地让彼此心宽、舒适。而我这边厢也被夸“才女”夸得难堪。盛情难却到脸无处搁的时候，心一横脸一厚，也就挺过来了。盛名其实难副，几成骑虎难下之势。江淹也有才尽的时候呢。好在根植于生活的流水账不会完全枯竭。 因为是晚上，要在山林里爬坡上坎敬酒，我戴上了眼镜。在镜片对面，众面貌的真相，昭然若揭。眼见得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脸上胶原蛋白一点一点流失，脸庞无端松弛肿大了一圈，凹陷、浮肿、褶皱，真是触目惊心；有的身段瘦成闪电，有的胖成云朵——身段要想恰到好处，恐怕只有如狐狸般撸铁撸出八块腹肌；不然，稍微有点脂肪也是极好的，至少可以让人不至显得干瘪。我们的皮囊是真的老了……不是“流光容易把人抛”，而是“岁月究竟放过谁”。岁月对人的凌迟，真是刀刀见功夫。“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这歌唱得再好听也是哄不到人的。然而面对的当年的熟悉的面孔以及熟悉的行事的风格，对同学并无陌生感——说“没觉得怎么变”并不是假话呀。也许我们觉得自己还不算老，可别人看你这就是一群大爷大妈在聚会。便跟死党互相真诚吹捧：你不显老；你也显年轻。彼此吹捧中得到慰藉。每个大爷大妈的皮囊下，都有一颗少年的心。不仅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某些方面，也是。就算我们皮囊真的开始老了，也要记得不要躺平自暴自弃，不要放弃锻炼、读书、上进、爱美。鬓微霜，又何妨——也算咱们彼此偕老共白头。 大致同样的面孔，喝着大致同样的酒，回忆着大致相同的故事，乐此不疲。而同学会的快乐，快乐的是青春年少时的情愫，难怪各界人士都热衷于此。就像老兵的聚会，知青的怀旧，谁不曾年少过。生活被各种角色约束，这里是精神的桃源——老同学间不用再衣冠楚楚，尽可以放浪形骸。大概这就是我一直想探寻的同学会的意义。能有让人放浪形骸的机会，多么可贵。这么说，还真不好讪笑风景区里的大妈花儿处处开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平日里常见惯的人，已经熟到没新鲜感。此处暂且不表，只表少见的。衣袂飘飘某华某春，是大女人模样，但是举止又很天真无邪。某华当年竟与身高落差很大的小欧是密友，这人与人之间的缘深缘浅真是不以高低论。双胞胎兄弟松柏，仍是本轮好奇的对象，关注他们就像关注另一类克隆物种：他们这次发量等同了；猜想他们比一般的兄弟更亲密——只见有人劝松喝酒，柏就在旁边替他拒酒，微笑着娇嗔道：“不↘喝——”是不是柏帮松，就像帮自己。某志敏、蒋歌神、谭诗人、某自东等，他们身体里藏着的还是当年那些个羞涩少年。怯怯地看人，未言先羞笑，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某闯酒后见谁都叫妹妹，不知道他现在的职业，是不是装中央空调的。在退休后逆生长的娇小玲珑的某玲，已被慧眼识英雄某杜预约请饭。还有贵气逼人的露露，英伦范的某江，大气磅礴的某晓宇，骗师妹到手还动辄叫人家师妹的某开云，还有把自己低调到尘埃里的某寿，始终剪短发戴眼镜含着羞的谭某英…… 蒲老师头发全白，并记忆力衰退；何老师仍旧偏爱他的得意门生们；肖老师精神面貌好了很多，因为她睡得着觉了；张老师仍笑得像花儿样盛开；时间在别人身上做着加速度运动，唯在王老师身上有停驻不前的意思…… 某帅竟然没被蒲老师认出来。我直言相告：你长丑了。还是蒲老师比较委婉，说，长胖了点。某帅辩解食堂的伙食太好。可你作为管理者怎么好把自己吃胖呢。我发现自己说话竟是越来越恣肆了，怎么能暴击那些在人群中永远的核心人物呢。譬如有人说，“我高三的时候就喜欢你，现在都三高了，还是喜欢你”，对这样段子式的恭维话，可以掩口葫芦而笑；对某玲的老公给几个死党分别以“优雅”“干练”“清新脱俗”的赞语，一律不客气笑纳。 笑看儿童骑竹马爱莲湖作为我老家的一景，躺在初冬里竟被直接忽略掉。熟悉处无风景，家门口无浪漫。湖边一圈走下来，竟没注意她的美处。因为眼里只装着人。曾想象跟你们湖边吹风，柳下漫步，竟成事实，然而又不全是想象中的样子。湖太小，很快走完一圈。静等走完二圈的勇士们夺魁——不一会儿只见一行人飞奔而来，包括早就扬言要拿第一的狐狸，以及其他20人。常跑马拉松的杨八姐终于没有参赛，这点路程对她太不足挂齿——就是不够咔牙齿的意思。 回到会场，已被布置成餐厅模样。入座，颁发奖品；组织者露露发言；给老师送鲜花、礼品；老师代表王老师侃侃发言；举杯，开始非常豪奢而浪费饕餮盛宴…… 有一个热情的好事之徒、好说话的搭档真是件幸福的事。搭档人模人样地西装领带革履，衬得我一身冬装笨拙不堪。但大家假装眼瞎地称我俩金童玉女。老金童好说话，意味着好欺负——凡是我不愿意做的事，全都推给他去做。也多亏他的应变能力。下午的活动全由他一人主持，弄得西装革履的老金童，拿着话筒吆喝，成了街头销售商。 下午的活动可谓文武双修，参与度极高。项目一：表演猜。没想到我86级师门竟如此三高：财商、智商、情商高到没朋友。我PPT里准备的60个词汇不够打发这个节目，还得慌忙现做现卖。其实这个节目应该设最佳表演奖和最高智商奖：前者某健同学当之无愧，后者由世同兄和某晓宇同学并列第一……你想象一下某健表演“丧家之犬”、“贼眉鼠眼”、“狗急跳墙”、“豁飘”的样子；你猜不到他怎么解说“惊弓之鸟”的……笑得所有人直不起老腰。只可惜我埋头生产PPT，错过了别的精彩表演。 项目二：两人三足赛。两人三足需要默契——当年的运动员此时表现出了优势，小燕和格格，跑起来就像一个人，且是身轻如燕的一个少女；狐狸和司令健步如飞、勇猛如虎……坚持撸铁的某狐狸十分自信，仿佛他的皱纹，都要比别人长得紧实些。这勾起了别的运动员的好胜之心，无奈未找到最佳拍档，败下阵来。小欧和碧姐，是此项运动杀出来的黑马。 项目三：拔河比赛。拔河历来是所有集体活动的保留节目。分走读男女生与住校男女生、走读男生与住读男生、走读女生与住读女生PK。参赛的与围观的，各有精彩。参赛的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围观的呐喊着在空中往己方推，恨不能有郭芙蓉“排山倒海”的招式——气氛达到白热化。后来才知道这血拼之中，小燕几根肋骨受伤，但她竟然坚持拔完并获奖。大家除了心疼、安慰、愧疚之外，也不能替她疼。我夸她身残志坚，竟无人表示异议。 在间隙的自由活动，我们到湖边草坪拍照。此时夕阳在山，映照着爱莲湖水，湖山依依。回首向来萧瑟处，山头斜照却相迎。这是我的家乡，却也是回不去的故乡。被摄影师按照经典大妈版造型摆弄，我们面部保持着微笑，却互相腹语道：这造型好土哟，这姿势好哈哟……倒是我们练歌时的抓拍，还自然一点。 按照国际惯例，晚上进行文艺汇演。热热闹闹的颁奖仪式后，表演开始。国际惯例一：播放30年聚会视频。秘书倩指导的剪辑，配以《相逢是首歌》的怀旧旋律，把大家的心都融化了。经过五年的发酵，那场金色的聚会开始有了回味。哪怕一个小动作，被摄像头抓住，都成为会心一笑的瞬间。国际惯例二：开场滑稽舞。一群中年男子，表演甜歌《茶山情歌》。只见手臂支支划拉起来，僵硬的腰肢扭动起来，一颦一笑的媚眼横飞起来。现场发挥中，某司令暴露了舞蹈天赋。黄某刚也舞姿柔媚，他民国式的围巾是他妖魅的道具；试问，他后来的脱口秀《大姨妈》，为何能把女学生的单纯和尴尬表演惟妙惟肖？真不愧是中国好老师。国际惯例三：周某国的脱口秀。这次没讲失败的相亲，而是改讲在东莞与黑恶势力斗智斗勇的创业故事。因为时间有限，情节削减了又削减，大有说来话长的艰辛。国际惯例四：男声草原歌曲大放送。当兵的熊某健、某万国、某冰川和未当兵的某运明、某闯，对雪域、对草原、对可可托海的爱情，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向往。实力派熊某健的歌声，震颤着每个人的胸腔。 此外，谭诗人的藏头诗，使本聚会有了文艺气氛：……翻开那页青涩的书，谁家新燕啄春泥，谁家儿男横刀立马，敢叫苍穹带笑靥，生死相许。再翻那页清涩的书，流光容易把人抛，青山在，人未老……为人实诚的鲜柚果后郑某敏，为了回馈亲爱的小儿子的鼓励，上台献一首时鲜的歌《一路向北》，把人心唱得柔软，使这八十年代的中老年的聚会，拥有了时尚的元素。某健唱粤语歌《沉默是金》，这靡靡之音，提升聚会的洋气值，冲出了大陆，走向亚洲。某冰川本有婀娜舞姿，却要求唱可可托海，其左音系的唱腔，把某万国同学几乎带偏到洞门坡那边。……这一天，从早到晚用快乐填满，仿佛把几十年的快乐经历了一遍。相逢是首歌，歌手是你和我…… 　　离恨如酒古今醉正如主持词结束语所说：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但愿今天的快乐，可以滋养你以后的日子。有开始就有结束，有相聚就有分离，好在我们还有明天，咱们来日方长。在这欢聚的时刻，我们留下的是笑语，倾诉的是衷肠；珍藏的是友谊，淡忘的是忧伤……有些快乐经过时间发酵，才有让人黯然销魂的醇香。可这次同学群里直接就香了：聚会刚结束，大家就开始回味。参加过不少同学会的某玲评价：这是她参加过的开得最好的同学会。是不是可以，开始憧憬下一轮欢聚了…… 2021.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