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里,曾经有一段时期大街小巷总是徘徊着一群流浪乞讨的人,他们衣衫褴褛,面目不清,神情漠然,整日踯躅在垃圾堆旁觅食,偶尔也会找人乞讨,给就给,不给就拉倒,很有一番特立独行的犀利哥的范儿,其行为举止和敬业程度手段远不能及现在的“兼职乞讨人员”,他们才是这行原生的“专业选手”。</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家乡,这群人有一个统称“要饭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们怎么干了“这一行”,他们的肉体和我们共生在这个世界上,精神却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上游荡。</p><p class="ql-block"> 单位紧邻路边,门后有一个小小的门厅,因为方便病人的缘故,大门夜里从来不上锁,那里于是成了这群“要饭的”的最佳临时住所,每逢秋冬两季,夜里墙角总是有一位“临时住客”呆靠在那里,神态自若,冷眼旁观,和谁也不说话。单位也撵了几次,但收效不大,这些人无法沟通,又偏偏执拗的紧,只好作罢,好在这些人也守规矩,每次只住一个人,夜半来,天明去,只在墙角留下了一点小小的御寒衣物宣示着存在,也没有把那里搞得太脏。</p><p class="ql-block"> 一天清晨,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单位,习惯性的撇向墙角,那里似乎又变了主人了,果然,听见我的脚步声,门口路边正在刷牙的一个男人朝我抬起头来,面色红黑,眉目不清,特别显眼的是还长着一个“兔唇”,此刻,那满口白沫的豁嘴里正在挤出来一个微笑,还喃喃不清的发出来一句问候。</p><p class="ql-block"> 等等,一个“要饭的”,早上还知道刷牙,还朝我“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可是他确实是一个要饭的,智力明显低下,有点弱智,唯一和其他“房客”不同的是相当勤快,逢人就打招呼,一天到晚在垃圾桶和菜摊旁边忙个不停,很快大家就用“豁子 ”这个外号来称呼他了。</p><p class="ql-block"> 在垃圾桶里忙碌当然是为了寻找剩饭剩菜裹腹,而在菜场挨个的向卖菜的乞讨就有点敬业过度了,别的要饭的一般都是吃罢饭后靠在墙根上晒太阳,而他则拿着个大的过分的口袋在菜场穿梭着要钱,并且这位仁兄的脑子明显不太清楚,也没有商业意识,有的菜摊反反复复的一上午要了好多次了还不停手,虽然每次最多只是五角钱,可精明的菜主人明显是不乐意了。 </p><p class="ql-block"> “老板……行,行个好……” </p><p class="ql-block"> “又来了,一上午都要了好几次了,你是收税的吗,没有了,到别家要去” </p><p class="ql-block"> 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嘴里不高兴的嘟囔着。</p><p class="ql-block"> “没钱……我把你……装回去……”笨嘴拙舌的“豁子”居然还难得的开了个玩笑,并且还故作夸张的撑开了他那更显夸张的大口袋。</p><p class="ql-block"> 周围传来了一阵哄笑声,小姑娘啐了一口,脸通红的望向别处,再也不敢搭话了,“豁子”明显的更开心了,他把大口袋高高的甩在肩膀上,得意洋洋的向下一个摊子走去。</p><p class="ql-block"> 很快整个菜场都认识了这个过分敬业的“豁嘴要饭的”,大家联合起来拒绝他的乞讨,“豁子”的“工作”也只好下岗了。</p><p class="ql-block"> 不过这个困难并没能拦住他,有一次,他偷偷的从食监中心的仓库里拿了一些没收的过期食品,堂而皇之的在路边摆起他的摊子来,当然,以他的尊容和打扮,再加上含糊不清的叫卖,是不会有任何一个顾客光顾的,人们更多的是围观着他的摊子,嘻嘻哈哈的在看着笑话。</p><p class="ql-block"> 很快,大家都没有更多的热情去关心一个要饭的天天在做什么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直到有一天,上班时忽然听到楼下一片嘈杂,推开窗户一看,原来“豁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堆纸板正在和一个收破烂的讨价还价,他本来就笨嘴拙舌,再加上言语不清,急得更加面红耳赤了。 我看着好玩,心念一动,拿起一个不用的纸箱子扔了过去 </p><p class="ql-block"> “豁子,接住” </p><p class="ql-block"> 他听见声响,回头一看,心中大喜,又抬头看见二楼的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竟然朝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p><p class="ql-block"> 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我本来是看着好玩才这么做的,哪怕他是一个要饭的呢?我也觉得受此大礼有点愧疚。 </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这家伙就和我慢慢的熟悉起来了,工作之余和他聊天,靠着连蒙带猜,总算知道了他的来历,据他说,他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到底在哪儿他也说不清楚,家里父亲不在了,哥嫂嫌他脑子笨不能挣钱,人又长得丑,总想撵他出门,他一气之下离开家,在社会上浑浑噩噩的流浪了好几年,我唏嘘感慨之后,家里有不用的废品也会带来给他,他非常感激,也没什么谢我的,于是每天早上都把门厅打扫得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 “豁子”的废品的生意似乎越做越大了,他每天奔波在各条大街小巷,四处寻觅着别人丢弃的纸箱和饮料瓶,慢慢的,竟然学会低价先收过来再-起拿去卖了,他似乎每天都在快速的学着如何适应这个社会。 </p><p class="ql-block"> “豁子,你挣那多钱干什么,想娶老婆吗”望着墙角里堆得越来越高的一堆破烂,我打趣道。</p><p class="ql-block"> “卖钱……买三轮……收破烂……买房子……接俺妈,来”</p><p class="ql-block"> “豁子”费力的说着,黑脸上闪着希望的笑,他肯定算不过来一堆破烂和一栋房子的距离,不过,有梦想又不是件可笑的事,我叹了口气,在心里祝他的房子早日到手。</p><p class="ql-block"> 春天到了,“豁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忙碌,只到有一天,他在门口开心的叫住我:“哥,俺要回家了…找俺妈……” </p><p class="ql-block"> “回家,你知道咋走吗”我很诧异。</p><p class="ql-block"> “大汽车……接俺……下午”</p><p class="ql-block"> 再问详细点,这家伙就吱吱唔唔的说不清楚了。问下门口强忍笑意做生意的老板才明白,原来县里要进行市容检查,流浪人员都要被遣返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城市的收容遣返制度还没有明确下来,对付“要饭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每次上级市容检查前把他们集中起来送上汽车,送到别的城市再偷偷的放出来,这似乎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p><p class="ql-block"> “豁子”要被骗走了,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按我和他的交情,我该给他揭穿真相,然后领他回家,帮助他继续收废品,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他毕竟是个要饭的啊。</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收容车来的时候,单位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豁子”笑眯眯的跳上了车,还向大家挥手告别,送行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先知先觉的神秘笑容,越发的开心了。</p><p class="ql-block"> 我在科室里没有出去,心情莫名的无聊烦躁起来,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可是我想到肯定有这么一副场景,半夜,昏暗的路灯下,驶过来一辆破烂的客车,车门开处,走下来一群衣衫褴褛,神情呆滞的人,他们陆陆续续的融入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位兴高采烈,准备见他妈妈的流浪汉……</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豁子”了,相反,我倒是见过不少乞讨手段越发纯熟的兼职乞丐,也见过更多的身处困境选择安之若素亳无自救意识的人,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怀念这个特立独行的“豁子”。</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道在另一个城市里,他的房子买了没有。</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