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编者按:作者是我以前在中洲中学教书时的同事,那时我刚参加工作,我们一起教语文,一起在食堂边吃饭边聊天,业余一起玩升级……张老师现年七十有二,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张老师文笔极好,文字耐人咀嚼,退休后居住在县城,与八中一墙之隔,经常写些文字与我分享。这篇《小城故事》写出了小城的旧貌新颜,张老堪称岳阳人的“莫言”。</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作者简介:张世云,男,笔名子山,退休教师,喜爱文学,文学期刊多有小说、散文、诗歌发表,曾为岳阳县作协理事。</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小城故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子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的居住地是县治,但仍然属镇,遗憾的是它的历史并不悠久。</p><p class="ql-block"> 五、六十年以前,这里只是铁路边上的一个三等小站。因有火车停靠,便出现了一条现在叫“老街”的小街。</p><p class="ql-block"> 于是就有了一个邮局,一家旅社,三四个杂货铺子。渐渐地,有了买甜酒和油条的小店,有了买8分钱一碗“光头面”的面店。如果肯多花4分钱,光头面上会加上一撮肉末,称为“臊子”。吃臊子面在当时比较奢侈,是地位加体面的象征。公私合营后,面店扩大了规模,不但供应米饭,还有包子、馒头、麻花等食品供应。</p><p class="ql-block"> 我们几个高中同学,经常到镇上去逛。饿了,就光顾那个面店,一人吃一碗光头面。包子馒头干吃难以下咽,而光头面有汤,所以我们每回只吃光头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面店里有个年轻女服务员,十七八岁样子,白白胖胖,嫩皮细肉。这也是我们常去吃面的重要原因。去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混熟了。每次去,女孩总是笑盈盈的,甜甜的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又来啦,吃面吧?等一等啊。”</p><p class="ql-block"> 我们就围着一张桌子坐着,高兴地等她上面,一边高谈阔论,其实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趁女孩上面的机会,就提一些同样不着边的问题。比如问,今年好大啦,家住在哪里啦,么里时候进店的啦,爸爸搞么里工作的啦,背筋肯定是很硬很硬的啦。</p><p class="ql-block"> 只不问她姓什么,因为早打听了,妹子姓荣,我们早就无事冒事叫“小荣小荣”。</p><p class="ql-block"> 对于我们的调查提问,她总是笑眯眯的,但对于每个问题的回答却又是模糊不能确定的。</p><p class="ql-block"> 比如问她多大了,她就笑着说:“你看呢?”问家住何处,就说:“那边,冒好远。”问工作多长时间了,就说:“冒好久呢。”爸爸干什么,回答总是“做事的啊。”</p><p class="ql-block"> 越是答非所问,讳莫如深,越是增加了我们对她的兴趣。</p><p class="ql-block"> 一次,我们三人又去吃面,买了3碗光头面的票。可是那女孩给我们上了3碗臊子面!</p><p class="ql-block"> 我们吃了不加钱的肉丝面,高兴得乐呵呵的,在回去的路上还手舞足蹈。几个星期之后还津津乐道,恨不得把这次幸福的时运向全世界人民报告。</p><p class="ql-block"> 可惜,不久我们毕业了,离开那个小镇,那个面店,各奔东西。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美丽女孩了。</p><p class="ql-block"> 历尽红尘曲折,中年过后我又住到了这个小镇上。我常到老街去怀旧,面店遗址依稀还在,可是逝去的岁月早已湮没在记忆的尘埃里了。</p><p class="ql-block"> 我多想再能够坐在那个小店的木桌旁,吃一碗那时的光头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我的小城自从有了一家面店、一个旅社、一所邮局之后,便一天天繁荣兴盛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小城最为繁忙和兴耀的是粮店。</p><p class="ql-block"> 粮店要负责供应,还要负责收购。每当交公粮的时候,粮店内就挤满了送粮谷的人,外面也排着长长的队伍,有挑担的,有推独轮车的,也有拉胶皮板车的。</p><p class="ql-block"> 我中学毕业后当了社员,生产队每回交公粮就派上了我。</p><p class="ql-block"> 我不会推独轮车,队里也没有板车,每次我都是挑着两只箩筐,装满一百多斤谷子,步行十公里去镇上交粮。</p><p class="ql-block"> 我看到粮店工作人员穿一色的蓝布工装,齐着膝盖,戴一顶小沿白草帽,脚穿棕色塑料凉鞋,真是风度翩翩。</p><p class="ql-block"> 他们左边胸部口袋上方,都印着一个黄色的仿宋体“粮”字,粮字后面是几个数目字,大概是职工的编号罢。白草帽上也有同样的字,只不过是红色。这身装扮,特别引人羡慕。大家都尊敬地称呼他们为“粮干”。</p><p class="ql-block"> 有的粮干在指挥人们按秩序排队,有的在过磅,有些女粮干则在开一式三联的收购票,只有收购票才能证明你交了多少粮食。</p><p class="ql-block"> 验质的粮干手里都提着一个木盒,木盒里装满石灰,底板上有掏空了的“合格”两个字。凡是通过了验质关的粮食,他就会在你的谷子上或者麻袋上,印上“合格”两个石灰字,你才可以去过磅,开票,然后挑、或扛上二楼,向仓底倾倒。</p><p class="ql-block"> 验质的粮干一到面前,大家都是谄媚地笑,赶紧递上一支刚买的香烟。</p><p class="ql-block"> 粮干接了烟,夹到耳朵上。可是耳朵都已夹满了,只好插到口袋里。那印着“粮XX号”的下面,排得满满的都是纸烟,各种牌子都有。</p><p class="ql-block"> 粮干伸出手,抓一把谷子认真看一看,然后用口吹一吹,主要是看秕谷多不多。再放几粒到嘴里,用牙齿咬一咬,试一试干燥度如何。如果通过,他就会用木盒子一印,赠给你“合格”两个石灰字。</p><p class="ql-block"> 如果你的谷子不净,他会叫你去过一轮风车,风车旁也有粮干监督,注意摇风叶时不能有气无力。</p><p class="ql-block"> 如果牙齿告诉他谷子不干燥,那你得再去翻晒。翻晒场地有的是,而且都抹了水泥,至于晒多久,有的几个小时,有的要大半天,全由验质粮干定。但在太阳落山之前,会通通允许去过磅。</p> <p class="ql-block"> 粮干为国家收粮把持质量关,他们的工作很神圣。</p><p class="ql-block"> 我有一位女同学的爸爸就在这个粮店当粮干,为了自己在交粮时方便些,我专门去了这个同学家拜访。</p><p class="ql-block"> 女同学接待很热情,向她爸爸介绍我读书时作文写得好。她爸爸也没有半点架子,说我能挑一百多斤谷子走二十来里山路,后生仔蛮力量呀。能认识一位粮干,我自然十分高兴,临走,女同学还拿了他爸一盒岳麓山牌香烟,硬要塞给我。</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以后送粮谷,可以不愁有谁故意刁难我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从下半年起,大队上安排我去代课,后来,国家免了农业税,免了上交公粮,从此,我没有再送过一回公粮。</p><p class="ql-block"> 我们小镇上的那间粮店还在,只不过扩大了好几倍,现在是国家储备粮库了。人们也不到那里去买粮了,私人店,超市,到处有买,甚至送上门来。</p><p class="ql-block"> 但是,交公粮的那一幕,至今还留在记忆深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从前还只有简易砂土公路的时候,我们家到集镇大塘李,广泛的说法是十五里,大塘李到新墙老街还有上十里。</p><p class="ql-block"> 从家走路到新墙街,山路弯弯,上岭下坡,往返一趟大约要走五十里。</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茴多。九月起窖茴,把茴藤一把把扎着,搭在地墈上晾干,作为冬天喂猪的主要饲料。而新墙那边田多地少,每户都要买点干茴藤,准备冬天的猪饲料。所以,我们这里的人经常去新墙街上卖茴藤,换些零用钱。</p><p class="ql-block"> 屋场里的人约定一个日子,头天晚上就把茴藤扎紧捆好,天亮前炒点现饭呷了,集体出发。年轻后生挑百把斤,老年人和妇女们是六七十斤。</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天气很好,不热,也不太冷,大家有说有笑上路了,扁担两头的茴藤捆子高出了头,远看如同沙漠里的驼队一样。</p><p class="ql-block"> 每回都是走到街赵村歇一肩。街赵路边墈下有一眼泉,泉不大,深不过两尺。当地人在泉边放两块青砖,砖上置一只缺碗,方便路人饮用。凡去镇上的人都会在此歇下脚,喝碗水,抽一支喇叭烟,仿佛把这里当作一个古老的驿站。</p><p class="ql-block"> 经过大塘李时一般不停留,从铁道下的洞子穿过,一直走到新墙。领头的人说,愁早莫愁晚,等把茴藤卖了,早点回去赶中饭。</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读初中,学校就在镇上白洋水库旁边,校名叫岳阳六中。每期大家都是自带粮食自带菜,然而我口袋里经常没有一分钱。</p><p class="ql-block"> 为了挣几个零花钱,我也加入了卖茴藤的队伍,两捆干茴藤,刚好50斤。</p><p class="ql-block"> 到了新墙,收茴藤的人有的带了秤,5元一担。就是说每斤干茴藤的价格是0.05元人民币。没有人压价,也没有人争论重量多少,大多数一过秤,都无异议。一位中年人走到我跟前,问,小伙计,好重呀。我说50斤,你称吧。他说不称了,给了我两块五毛钱。</p> <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钱,跟着大家乐呵呵地往回走。到了大塘李,总有人要买点东西回去,或盐,或洋火,或磨刀石之类。我乘空进了书店,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书柜里摆着一套《红楼梦》。</p><p class="ql-block"> 我的语文老师名叫赵恕,是一位名声颇大的好老师,他向我们讲起过《红楼梦》,说是中国最优秀的文学作品。他说作者写作时举家食粥,历时十年,呕心沥血,但说:“虽蓬牖茅椽,绳床瓦灶,未足妨我襟怀;然晨窗夕月,阶柳庭花,更觉润人笔墨。”赵老师还说最初《红楼梦》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亲友间传阅,作者并未留下自己姓名。直到胡适先生,才考证出作者是曹雪芹。</p><p class="ql-block"> 老师的讲解,引起了我对《红楼梦》的巨大兴趣。</p><p class="ql-block"> 我决心买下这套书!</p><p class="ql-block"> 可是一问价,四卷本,标价4.50元,而我只有2.50元。</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当晚又捆了50斤干茴藤,我想明天就是一个人去,也要挣起这套书钱。母亲说,歇一天再去不行吗?我怕书被别人买走了,第二天一早,又踏上了去新墙的路。</p><p class="ql-block"> 终于如愿以偿,我拥有了一套平装《红楼梦》。</p><p class="ql-block"> 现在,这套书还在老家的书柜里,而手上一共有了四套不同版本的《红楼梦》,其中包括一套商务印书馆的绘图本王希濂注《石头记》、一套最为标准的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的上下两卷本。而用干茴藤换来的这套,却是校订错误百出、早被淘汰的版本。但是,它是我最早接触《红楼梦》的一套,虽已残破,但还是舍不得扔掉。因为,它蕴藏了一个令我难以忘怀的故事,在过去的岁月里,在这个小城。</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前两年,一首流行歌曲《成都》,在网上火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支歌吟唱的是情人的思念,思念那九月分别的愁。好想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在那个阴雨的小城里,挽着爱人的手,插进裤兜,一直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p><p class="ql-block"> 这很让我体会到了成都的静,成都的悠然,尤其是当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但又很让我困惑:成都,是一座小城吗?真那么幽静吗?所有的路灯都有熄灭的时候吗?即是九月的雨夜,成都,难道不也是喧嚣如流吗?</p><p class="ql-block"> 这又很让我想起了我的小城。</p><p class="ql-block"> 国庆70周年的时候,我们的小城举办了一场歌咏比赛,各单位的合唱团尽显风采。</p><p class="ql-block"> 刚好振奋人心的国家大阅兵结束不久。</p><p class="ql-block"> 小城沉浸在欢乐之中。</p><p class="ql-block"> 歌唱比赛结束,我就在剧院门口遇见了一个熟识的女孩。她刚参赛下来,淡妆犹在,穿着一袭红色旗袍,一脸灿烂的笑容,甜甜地打着招呼。</p><p class="ql-block"> 您也来看比赛呀,回去啊,正好同路,我喊个的吧。</p><p class="ql-block"> 我连忙说,不用,我正想走走路。</p><p class="ql-block"> 她说,那好,我陪您走吧。</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沿着天鹅路,慢慢地走着。她头发上的发饰,在街灯的映照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在十字路口遇见一个警察,警察也对她友好地笑。</p><p class="ql-block"> 每到人行道红绿灯前,她总是拉住我的胳膊,生怕我没有注意到红灯。</p><p class="ql-block"> 小城的夜那么安逸,秋风习习,街两边的行道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那么祥和,那么吉庆。</p><p class="ql-block"> 我们边走边聊。</p><p class="ql-block"> “歌唱得怎么样呵,我是在《希望的田野上》那组呢。”</p><p class="ql-block"> “好呵,只是化了妆,我没认出来呵。”</p><p class="ql-block"> “我们可是排练了好久呢,还请了指挥呢。”</p><p class="ql-block"> “演出服好看呵,公家发的罢?”</p><p class="ql-block"> “是呵,不要自己花钱的。”她又笑了,笑靥更甜了。</p> <p class="ql-block"> 我们就这样走着,一直走到了天鹅路的尽头,挥手,告别,却并没有坐到小酒馆的门口。</p><p class="ql-block"> 女孩走了,我目送着她,看到她穿着旗袍的背影,远远消失在街灯之下。恰在此时,我的小城也像成都那样,夜空里下起了丝丝细雨。</p><p class="ql-block"> 绵绵的、软软的小雨飘洒在脸颊上,那么凉爽,那么惬意。</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个时候,富荣壹号的歌舞厅里,传来了阵阵歌声。我驻足谛听,听到的是云飞和云朵合唱《离别草原》。他们在深情地歌唱:</p><p class="ql-block"> 难忘草原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难忘花落随风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多想在草原久留,</p><p class="ql-block"> 可挡不住这行程脚步。</p><p class="ql-block"> 盼望还有相见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让我们紧紧相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歌声里,我又一次回望我们的小城。啊,我们的小城同样不见天边的弯月,但是也有那喧嚣如流;我们虽然没有草原的清秀,但是也有小河溪流。同样,我们的小城,跟着共和国的脚步,一天天成长,一天天走向繁荣进步。我忽然对这座小城眷恋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这座我曾经吃过“光头面”、交过公粮、卖过干茴藤的小城,应该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眷恋她,是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原乡!</p><p class="ql-block"> 原乡,在诗人心里,是缠绵;在游子心里,是远方;在所有人的心里,就是乡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注:此文写于2019年)</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如今的县城美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