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人民扛起枪——回忆新式整军运动》

雁北雕翎

<p class="ql-block">【编者按】</p><p class="ql-block">这篇口述历史回忆文章整理于2015年,彼时父亲的身体甚好,尤其是记忆力非同一般,看到电视剧《大决战》里出现国民党军队打骂士兵镜头时,情不自禁地讲故事一样随口而出,谈起身边发生的亲身经历,而且讲的非常详细,也许是被他的讲述而打动,当夜就整理了这篇文章,发布在自己的QQ空间里……</p><p class="ql-block">如今,老父亲已经归队,他记忆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也随之而去?心里甚为懊悔却已无可奈何……今天到朋友家里小坐,电视里又一次看到播放《大决战》,脑海里猛然间闪现出那天下午父亲坐在藤椅上的讲述和这篇连夜整理的口述文章,一段陈年往事,却是一段凝重而又鲜活的历史……加上编者按再次发在美篇,既是对老人家的深深怀念,也希望看到文章的朋友们和我一样,被故事里的前辈所打动,知道他们曾经遭受的磨难、为共和国的诞生投身战场的英勇无畏和今天太平安宁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而永远活在后辈的心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一九四八年底,淮海战役基本结束,部队在江苏宿迁休整,因为战斗伤亡大,补充了大批国民党兵,每个连队基本上都补进几十人,这些兵大多是战场上的俘虏,也有少部分是起义反正过来的,成份比较复杂,除了一部分我们起初认为是"兵痞"俘虏后不愿回家的油条兵外,也有很多被抽丁抓丁才去当兵的,相对我们的战士除了勇敢不怕死而言,他们的单兵战术技能和战场心理素质比较过硬,但是旧军队带过来的毛病也很多,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普遍认为当兵就是吃粮拿饷,根本没有为谁当兵为谁打仗的观念认识,因此,结合俘虏兵的整体思想改造,因为战事紧张迟迟没有开展新式整军运动的部队利用休整期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p><p class="ql-block">按照"诉苦教育、三查三整(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整顿组织、整顿思想、整顿作风)"的统一部署,各营连开始组织诉苦运动(诉旧社会和反动派的苦),我们的办法首先是交朋友摸情况,通过交心谈心找出部队里包括解放战士中苦大仇深的典型,我们连队补进的二十九人中,有四个是地方报名参军的志愿兵,其他二十五个是解放战士,其中有个叫孙继昌的是安徽巢湖人,四六年夏天被国民党抓的丁,和那些油条兵不同的是,他人忠厚老实,又是个文盲,说话牙齿不关风,平时言语很少,动员大会开过后,他的心思很沉重,饭也吃的少了,通过之前的接触,我知道他家里很穷,也是苦出身,谈心过程中了解到他在反动派军队里吃过很多苦,受了不少罪,情况很典型,就动员鼓励他放下思想包袱,不要怕丑,那个丑不是他个人的,而是去揭反动派的丑恶……通过几次谈心,他的顾虑有所打消,就报告给营长,营长不仅动员他大胆地说出来,还向梁培英政委汇报他的情况,团里上报给师部,师首长认为这个典型抓的好,决定召开全师诉苦大会,要他在大会上诉苦……</p><p class="ql-block">诉苦大会上,首先是我们团长罗戎疆诉苦,团长是红军干部,祖籍四川宜宾,是个孤儿,从小就给地主家放牛打杂,牛丢了赔不起又不敢回去逃离家乡,讨过饭、拉过纤、挑过伕,受过很多苦,直到遇上了长征途中的红军……</p><p class="ql-block">轮到孙继昌诉苦时,一上台没开口就大哭,师政委给他倒杯水,叫他有苦坐下来慢慢诉……当国军时他们那个团驻扎在徐州郊区,连里有个山东大汉名叫布传祥,平时俩人关系很一般,有天深夜放双岗一起站岗时布开了小差,半路上被团里的宪兵抓住,押回来后先是打了四扁担,说我知情不马上报告也打了两扁担,打过后连长又召集全连,把他绑在树上,罚我跪在边上,要全连每人打布一个重耳光,最后叫我起来去打,我见他满嘴是血,就轻轻的打了一下,连长见状就叫人把我也绑在树上,命令全连每人再打我的耳刮子,说谁想当逃兵、包庇逃兵这就是样子,兄弟们怕像我一样挨打,一个个上来都是重重地打,我好好的一口牙齿被打得一颗颗随血吐出掉在地下……最后只剩下四颗……好长时间脸上还肿得像个血葫芦……几个月都吃不了饭……说到这里大哭不止诉不下去,台上台下早已哭成一片,政委叫他站起来,拉住他的手一起走到台下席地而坐的队伍中,边走边说"张开嘴,让同志们看看——大家都看看他的嘴里,国民党反动派就是这样对待替他们扛枪卖命的士兵兄弟……",大家心中的悲愤和仇恨的怒火被瞬间点燃……"给孙继昌同志报仇!"、"坚决消灭国民党反动派!"……随着口号声响起,全师上万人情不自禁地全体起立,振臂高呼的怒吼声震天动地,连围观的老百姓也跟着部队一起喊起了口号……</p><p class="ql-block">政委回到台上示意大家坐下,渐渐平静下来的孙继昌不再坐着,而是站到台口继续他的诉苦——通过这次挨打,布传祥和我成为生死之交,有一天队伍出动配合还乡团清乡,连长怕我们出去队伍散开后逃跑,就留我们在营里守岗哨,队伍一出门,布传祥就动员我一起跑说去投共军,我胆小说不敢,抓住了命就没了!他说"一不做二不休,老子带枪走,有追的打一个够本,打两个就赚了,没有出路老子就自己死,这个狗肏的军队老子坚决不呆了!"见我还犹豫不决,他头一扭说去解个手就钻进庄稼地跑了!连长带的队伍出去后不久遇到伏击,死伤好几个,回来后得知布传祥又开了小差而且是带枪跑的,马上带人去追,结果没有找到,回来就拿我出气,全连集合,先是捆绑吊打,边打边要我交出枪弹下落以及布传祥家里的地址,枪已带走我从哪里交得出来,只好说他可能是去投共军了,连长一听更是气急败坏,硬说我通匪,叫传令兵带人去坟滩上挖坑要把我活埋……幸亏遇到了贵人,慰劳队里有两个和我同乡的姐妹和我认识,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听说要活埋我,就去找营长、团长和他们的太太说情,这些当官的经不住这俩姐妹和太太的死缠软求,终于答应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饶,本来就被打得浑身破皮烂肉的,又叫执法队用敬神的香在我两边脸上烧出两个洞,痛得我晕死过去又用井水从头上往下浇,身上化脓后也不准我敷药,肉腐的臭味自己都难闻,脸上的洞三四个月才合疤……诉到这里,孙的嗓子都已哭哑,再也说不下去。政委扶他坐下,仔细观察他两边脸上的疤痕,指着他的脸对大家说——惨无人道,太无人性,同志们,这就是阶级苦、这就是血泪仇啊!并带领大家呼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所以后来文革搞忆苦思甜时听到这句口号感觉是那么的熟悉,早在四八年诉苦大会上我们就喊过,但是那个时候的口号包括诉出的那些苦,激发的是全体官兵包括那些刚刚摘掉青天白日帽徽仍然穿着国民党军服的解放战士对旧社会和反动派的无比仇恨,解决的是为受压迫受剥削的穷苦劳动人民拿起枪打天下的思想认识,激发的是战士们"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信念和战场上奋勇直前的牺牲精神、杀敌立功的昂扬斗志……</p><p class="ql-block">孙继昌同志和我一个连队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通过新式整军运动,我们成为很好的战友,参加我军时他骨瘦如柴,一身的疾病,诉苦大会后部队给他重新装了牙齿,也养好了身体,解放南京攻打狮子山炮台时,因为他以前曾在这里驻扎过,就带路直接打进了指挥所,活捉敌上校炮兵团长,而且用亲身经历向附近碉堡战壕里的守军喊话,山顶上一个连的敌军打出白毛巾缴枪投降,立了二等功。打上海攻打外围高桥镇时,潜水泅渡十几米宽的水壕接近并干掉敌哨兵,换上敌衣化装摸进碉堡干掉敌排长,带一个班活捉一个排,拿下敌军核心坚固永备工事,避免了我军攻击时完全可能出现的重大伤亡,又一次荣立三等功。</p><p class="ql-block">四九年四月二十三号部队渡江,打下南京五天后的二十八号,部队正在攻打上海外围时,战场上接到命令"政委通知马上去团部",到了团部政委只说马上跟我回南京,到了南京才知道我被调到刚组建的华东海军,进南京海校速成学习准备上舰接收刚起义的国民党海军第二舰队,就此我离开了老部队,所以孙继昌根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后来我去苏联学习,老部队又去了朝鲜,我和老部队的战友们就完全断了联系。无巧不成书的是,六年后的一九五五年,我作为海军代表参加英模会和国庆阅兵观礼时,他是二十三军英模代表从朝鲜回国参加观礼并在会场上相遇,一见面他就欣喜地说"我找到布传祥啦!",原来布传祥同志是二十军英模代表也来参加这次大会,而且是报到第一天就碰上了,这也是从布在徐州开小差之后他俩的第一次重逢,谈起老部队的那些人和事以及分开后各自的情况,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都能活着而且还能在北京会面,虽然以前我不认识布,但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所以见面后彼此都觉得一见如故,因此也成为很好的朋友,一直书信来往,一九六三年孙继昌转业到合肥市农机公司,布传祥后来也转业回到家乡山东寿光县供销社任总支书记兼主任,一九八六年他们刚刚离休,就相约来湖北看我,当时我正好在省里开计划会,就直接到了武汉,我们在洪山招待所三号楼再次聚会,谈起当年和现在的情况,他们激动地说,不是共产党,他们早就成鬼了,是解放军救了他们的命,是共产党给了他们今天的一切,真的是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河深海深没有解放军的感情深啊!这一别又是几十年,如今他们和我一样,虽说天各一方,却怡然自得,享受着党的关怀和照顾,在家安度晚年 。</p><p class="ql-block">一九四八年到今天,六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起这些往事,如同昨日前天一般,内心由衷地感到那个时期我们人民军队的政治思想工作是多么地高明而又切合实际,一个诉苦教育就解决了为谁拿枪为谁打仗的大问题,为改造旧军人激发战斗力起到多么大的作用,孙继昌、布传祥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在国民党军队里,他们由人变成鬼,在人民军队里,他们不仅由鬼变成人,而且成为战斗功臣、英模代表,所以毛主席说政治思想工作是法宝、是我们的精神原子弹的确是千真万确,井冈山时期,毛主席指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到了新时期,枪杆子才能保江山,不论环境条件如何变化,永远保持人民军队的革命精神和优良传统,才能保证江山永不变色,才能保证红旗永远不倒。</p><p class="ql-block"> 张建文回忆(张江防整理)</p><p class="ql-block"> 二O一五年十月二十日于湖北黄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