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发小赵飞同学

長樂

　　赵飞是我小时的同学，他原名不叫这个，原因他玩皮父母给取的，谐音“超匪”。父母一生气就骂他“你个赵飞耶，又是你干的吧！”后来叫顺口了就干脆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我听说他确实很“超匪”，小时候挨打他就跑到外面去躲，他父亲也很是严厉，因此他害怕挨打就不敢回家。一次他躲到我家后屋新建的房子里，那时房子还没有完工，四周没有砌墙，没有阻隔所以连一个小孩都很方便进来。可是屋子四周都是漏空的，没有门板遮挡，看似无处躲藏，他却找到了连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藏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概他早就想好了要来这个安全的地方躲藏是最稳妥的，让人异想不到，怎么可能在这个四花弄穿的屋子里藏的住呢？可偏偏就是他想到了，所以小孩很是聪明的。

我家那座房屋是木架式结构的，叫是三树屋，可有八树屋那么气派，（至于几树屋我是不太懂，反正听大人是这么叫的。好像是按正堂几根房柱算的吧。）房子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设计的，他木工活相当的好，老师傅，干了一辈子的木工，肯定是技艺在身的了。我父亲请了他来造房子，他说一定要给我们家建一所大宅子（八树屋），父亲说没有那么多钱做，木料不好买，不愿意花那个精力。但是我那亲戚很是诚恳，他说请我父亲放心他会设计好的。后来房子落成了，村上虽都是三树屋居多，但我家建的显的独树一帜些，房屋前后都设有天井，也掉了天花板，像个戏台那样的装饰，这就给房樑上多营造了很多“厢房式”的隐秘空间，赵飞就躲在那里面，这谁会想的到躲进屋顶上的天花板里。

他很胆大，房樑那么高，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办呢？他就这样一连躲了三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喝的。就是这样，他反到把他父母给治住了，整个村子都找了个遍也找不到他，最后是母亲出来花招了，在村子里叫喊他出来，许诺说父亲不会打他的，他这才偷偷地爬出来。

　　赵飞的父亲是一名裁缝，也难怪同学会害怕他父亲，因为裁缝也有一把尺子，这大概和老师的折尺有一样的功能吧，打在身上都会很疼痛，反正我是不喜欢裁缝。印象里小时候要哭时，妈妈就会说：“不要哭，等下裁缝听到了，会来把你嘴巴给缝上的。”或是妈妈听你哭烦了，她也不耐烦了，便吼上两句：“你再哭，等下叫裁缝来把你嘴巴剪的大大的，信不你？”试想一下，无论是把嘴巴缝上还是剪的大大的，小孩都是很害怕的，因此打小就不喜欢裁缝了。

那天正好是腊月里，他在我们家做衣服，每到年底他都要忙活一阵子，村子里都要叫他裁剪过年的新衣裳，因此他长年不缺活做。他手艺好，会做中山装，还会替东家考虑，小孩个子长的快，他能心灵手巧地把多余的布料尽量往小孩衣服上放些，最大尺度的宽大些，这样小孩的衣服可以穿上好几年，如果做合适了会立马穿小的。在那个年头，家里孩子多，都很节约，衣服穿小了都不会扔的，留下再给弟弟妹妹穿，直到不能穿了，家里的妇人们又把它拆开糊在门板上，做成鞋样，纳成鞋底，这才履行完它的职责。父亲喜欢他做的中山装，这里山村隆里也只有他会做。我没问过父亲为什么喜欢穿中山装，大概是口袋多吧，总看见他左上表袋里插两支钢笔，一支是红墨水的，一支是蓝墨水的，他是一位人民教师，钢笔总是不离身的。他衬衣下面两个口袋很大，可以放记事本钥匙什么的，可是从来不带回两颗糖来给我吃，因此他的口袋再多对我是毫无意义的。

裁缝喜欢开玩笑，但是很严肃，皮笑肉不笑的那种，露出米黄色的板牙，嵌在嘴角上的肌肉稍稍颤动几下，我都感觉不出他是在爽朗地笑，我怕他，不敢动他桌上的尺子、剪刀、粉笔块。恰好我拿回来期末成绩单，他问我考了多少分，我说语文70分数学100分，他“哇”的一声感叹道，紧接着我指着报告上写的评语说道：“钟老师说了，该生表现良好……！”裁缝笑了，学着我稚嫩的声音重复道：“哇！嗯老师夸你是个三好学生啊！了不起，今天叫你妈妈卧个鸡蛋给你吃。”然后他露出他那米黄色的板牙，接着又问道：“你同学赵飞考了多少分啊？”我答不上来，才知道赵飞是我同学。

这也难怪，我们学习条件差，在一个废弃的碾屋里上学，钟老师带一、二年级两个班，都在一间教室里，两个班上的人加起来大约有四五十人吧，学校没有操场，所以课间休息几乎是在座位上与前后的同学说说话打闹一翻，很少有同学下位出去玩的，除非是上厕所才出来，出碾屋门口就是路，是往来村里经过的小路，屋前屋后都是稻田。我认识的同学不多，几乎很少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我同孪生弟弟坐一桌，我们的书桌是第一排，一只桌脚正摆在凹槽上，我兄弟俩经常顾不上玩，书桌就倒了，拿石头垫桌脚也不行，有时我俩在桌子里私下动静稍大了些，桌脚就移动不在原来的一个点上，“碰”的一声桌子就倒了，上课时就我兄弟俩闹的声响最大，还好老师没有怪罪，只是说了句：“你们兄弟俩又怎么了？快把桌脚垫好！”

　　虽然我不记得在学校和哪些同学交集过，但是如今想起，我与赵飞还有过一次交手之缘，这太概他都不会记得了，我也是模糊的记忆，此刻写到这里，才想起好像是他，因为事发那次有人唤了他的名字。他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超匪”，人很滑溜，爬树摔跤他自然是小朋友的领头人了，当然我没有跟他摔过跤，那时还不怎么跟他一起玩。说来也是，我屋前头有一口塘，村里每到秋季都有人去泼鱼，就是把池塘里的水泼干，然后有鱼就可以下去抓了。当然要把一口池塘里的水一桶桶舀干，这非得劳力才能做的事，我们小孩只是下去玩玩泥巴凑凑热闹。池塘里的水很满，两个泼水劳力花了一上午时间才把池子里的水泼干，快到露出池里的淤泥，鲜活的鱼就跳将起来，汇聚在一个洼水凹里很多很多，泼鱼人很是兴奋，这一下收获可大了，总算没有白费力气。看见他们提着大桶抓起一条条鲫鱼放入桶内，引得池塘边站着的小孩也跟着欢跃起来。村子里像这样的池塘有三四口，杂鱼很多，都是野生的，村里也没人管理，因此谁家有人下去捞鱼也不会有人说，谁先动手就管是他的了，保不准也有空欢喜一场，捞得鱼多鱼少只是碰碰运气，要是上游水库涨一次水，流下来的水准定是有鱼的了，这次两个泼鱼劳力很是幸运，捞到了大半桶，十几斤是有的了，不仅有鲫鱼、鲤鱼，鲢鱼，淤泥里还可能翻出泥鳅和黄鳝，小鬼们忍不住都下去跟在后头看一看能不能抓到一条漏网之鱼，不说定抓来一条小泥鳅上岸和小伙伴们玩玩也是好的。当时我也兴奋地就下去了，盯着泥水里有没有动静，左搔一把右扒一下，全然不顾手上的脏泥甩了一身。小孩子就是这么天真，还真以为能抓到一条大鱼，其实都已经被前面两个大人淘干净了的，我还是像寻宝藏一样盯着泥土里翻起的泡泡一手掏了下去，扒开泥巴什么也没有，我并没有气馁，一个劲的跟着大伙淘了下去。池塘里的淤泥很深，都陷到了我的膝盖，拔起脚来显得很吃力，有时还需两只手去撑着烂泥巴走路，难免带起的泥水脏了一身，也甩到了别处。泥水甩到了泼鱼大人身上，他们就赶我们这群小鬼起来上岸，我忽然也被一朵泥巴打到了，我站定身子骂道：“是谁把泥巴栽到我身上了？”我看见是赵飞，他也不答话，又一朵泥巴掷了过来，我弯腰躲过，迅速的抓起一团泥巴掷了过去，我真是没用，没有打到他身上，自己却险些栽倒，甩出去的手臂失去平衡，身子晃了三晃，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接着他又是一朵泥巴掷了过来打到了我脸上，我本能的用手抹去脸上的烂泥，气愤不过，我很是不服气，一连掷了几团烂泥过去，愈是心急，愈是栽不到他身上，他却是准确无误的一次次烂泥巴栽了我一身，旁边那个泼鱼大人把他制止住了，他是赵飞的叔叔，我很是气恼，哭着回家洗澡去了。

　　父亲很重视我们的学习，我是不爱学习从小就喜欢画画。每天和弟弟在门板上涂鸭互相打倒谁，弟弟是骂不过我的，我会配图丑化他的形象，把他气个半死，是的，我的心思全花在了画画上面，所以学习成绩很不好，因此第二学期父亲就带着我兄弟俩转学去他所任教的学校去读了，直到我读四年级父亲才调回村小任教，我则又随他转回村小就读，这回我与赵飞有缘又成了同班同学，我和他坐前后桌，成了要好的朋友，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他教我学鸪鸟哨，我们商量好了去对方家邀伴，在门口吹响鸪鸪哨就知道了，这样也好，免得进他家门，看见他父亲严肃的样子我很害怕，他也不愿去我家见到老师，我俩成绩都不是那么好，怕大人有想法，是谁影响了谁，谁又带坏了谁，索性在大人面前很少露面，一般鸪鸪哨响起，我们都会很快吃完饭出来，这是我俩人的秘密，就是不上学想要约出来玩，我们都会吹这种哨。不过，上学邀伴吹鸪哨老不出来，等急了还是会到他家里候着，必竟一起上学大人们是不说什么的，约出来玩只能在门口稍避开大人的视线吹哨了。

在学校里，课间我们一起打闹，女生们把我们的书扔上讲台，而我们就乐此不疲地跑上讲台把书捡回来继续开玩笑。许多次校长从门口走廊经过，透过窗户看见教室哄堂打闹，静静地站在那里用犀利的目光看向我们，窗户玻璃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教室里霎时鸦雀无声，然后连珠炮的声音骂来：“叫你们平时回答问题就死样个，下了课就成了一条龙。”我们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低下头看书装模作样，心里砰砰砰乱跳，其实每次老师也只是骂骂我们而已，不会进来体罚我们，但是我们还是很害怕。等到学生用眼角的余光谁先发现老师已经走了，教室里的声音又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有时调皮的学生还会恶作剧，赵飞从外面跑进来，假装很紧张地回到座位上说：“老师来了……”一下子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等候片刻没有看见老师的身影，教室里又开始哗然起来，虚惊一场，旁边女生就伸手抢过他桌上的书栽他，把他书扔上讲台。

放了学，我们玩的也不舍得回家，还要到操场上打一会乒乓球。学校球台很简单，用水泥砖切成的，中间分隔网没有，我们就捡来破碎的砖头中间隔个分界线，三盘两胜，我们数着数轮下去，赵飞很能打，往往都是他做庄，除非他打累了才停下来换人，每次我们都要玩到黑灯瞎火的才回家。

白天玩地兴奋，我晚上会做梦，梦见我和赵飞一起在班上打闹。梦里赵飞把女孩弄哭了，我会画一幅画送给她，我会照着我父亲箱柜上的画画一束鲜花送给她，她看了很高兴，有几次还逗我说把画给弄丢了，要我再画几幅，我很生气，她一下就又拿出来了“哝，在这呢！”我笑了，笑出了声，父亲喊着我的名字叫道：“大毛，大毛……”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父亲的叫声，母亲说道：“他还不是在做梦？”父亲听了母亲说的就再没叫我的名字，我也没有应声，假装的又继续睡去……

　　读初中时我和赵飞仍旧是同班同学，我们寄宿学校，同住一个寝室，比以前更自由了，脱离了家长的掌控，我们晚自习会到校外附近的商店去看《新白娘子传奇》，饿了会拿饭票换东西吃，我们就是班里不爱学习的差等生。不过也没那么夸张，还有坐在后一排的“靠墙大哥”，不比我们好到那里去，虽比我们显得成熟稳重些，看那一副摇摇晃晃的派头就是不好惹的，心思不在书上。我们就是玩皮了点，作业还是会做的，我们中等生还没有拔个，老师也好拿我们当靶子做典型，知道什么叫做杀鸡吓猴了吧 ，老师会给大个子面子，上课提问题不叫他们，要么是听话的成绩好学生回答，要么就是叫差等生起来回答，回答不上来以正严明，体现出老师的威严还在。

不要笑我成绩不好的学生没地位，洞查同学之间的人际关系还是敏锐的。飞鸽传书，一个揉成很小的纸团滚落在女生书桌脚下，或是丢的偏离或是不好够着，能帮忙的我会助他们一臂之力，“靠墙大哥”也会很感激，因此我的人缘还不错，当然我也不怎么和他们玩，他们就好像一个篮球队的，犯不上和我打成火热，我和赵飞有我们玩的乐趣。我们在楼道里追闹嬉戏，在寝室里捉弄调侃，在校外河堤下散步观景，在户家几个人搞一餐伙食，大中午的时间我们可以骑车到同学家去玩，三年中学我们在玩闹中成长，在快乐中度日。

到了毕业班那年，我们学习任务很紧张，他们看书都要到深更半夜，爱学习的找一个不会打扰的角落里复习，我们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每天下午放学我和赵飞就到学校后山上去，那里有好多男男女女的同学躲在树丛里看书。我是一个不爱看书的学生，当然我也会夹着一本书去装模作样。我走进树林，隐约听到轻声细语的读书声，我会心不在焉，好奇地去打扰一下他们，有时当你靠近时，会发现“嗖”的一声，树丛里串出一对男女，我好像喜欢恶作剧，捉弄别人捧打鸳鸯，窃喜好笑又不敢追近，生怕万一同学之间闹的很尴尬就不好了。后来赵飞辍学出去打工，听我堂妹说是因为追求一个同学去的。印象里我还清楚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在寝室里，他突然对我说要出去打工，我当时就懵了，事情一点际象都没有，下午就走了，连家里也没回，大概是背着家长去的，怎么说不读书就不读了呢？他是早就有打算的，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次天天带我去后山树林里是去约会啊！怪不得到了地方就不见人影了呢！

自从赵飞走后我也感到有些失落，我成绩不好，学不进去。在班上，同学都在忙着紧张地复习，没工夫搭理我这个差等生，我有点厌学，赵飞给我来信了，我就按着来信的地址给他回信，请求他给我汇点钱来作路费，我说不想上学了，也想去他那里打工。结果信寄去之后就石沉大海，赵飞没有回信。然而我不愿意读书的事不敢跟家里说，父亲还想让我留级，我只能硬着头皮在学校里瞎混。

快过年了，在外打工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赵飞没有回来，但是我在村上碰见了他的叔叔，他叔叔笑着提起了我那封信的事，说赵飞收到了，他捎口信来说没好意思回我的信。听他叔叔讲他在外面过的不好，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饱。他在那里最后被逼得什么活都干，只要能混口饭吃有住的就行，他在那里刷过盘碗、当过油漆工、埋过坟，生活很苦差点就流浪街头，后来还是他父亲去了，把他带在身边学徒，进了一家服装厂，这才安顿下来。他叔叔说完赵飞的遭遇之后，还善意地劝慰我道：“大毛千万不要学赵飞的样哈，要好好地读书哦！”我红着脸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冲着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点点头作别而去。

　　到了第二年春节，赵飞回来了，头一天就来我们家看我，他穿着笔挺的西服，留着乌黑的短发，比在学校略长了些肉，皮肤白了些，显得格外的精神，一年多的变化，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听他讲起大城市里的繁华风貌，聊起他在外经厉的事迹滔滔不绝，我甚是羡慕，总幻想着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我没有出过远门，见他到底是经厉世面的人，现在他成熟多了，谈吐举止很稳重，我隐约察觉到他和我之间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两人之间多了一份尊重，他真的是长大了。

许多年之后，我们都成家了，都为做人父了，我们愈来愈相处成兄弟了，每年逢春节回家，我们都互相走动，到他家去拜年，他也会来回访，我们聊些一年来的工作与经厉，坦诚真心地祝福对方来年事业发展顺利。赵飞也变的越来越勤奋努力，没几年盖了楼房赞了积蓄，生活过的有滋有润，他生了一对好儿女，乖巧懂事，一家人和和睦睦，延续着他年轻时代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