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一个用红笺温暖了中唐的女人

雪麦

　　公元810年二月，成都城春寒料峭，残雪犹存。西岭如簪，锦江如眸，扁舟如靥。

一袭红衣的薛涛伫立江边，遥望一个远去的背影。那是大诗人元稹的背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写下这一悼念亡妻名句的，正是元稹。他与白居易共同发起的新乐府运动，迎来了唐朝诗歌的又一个高峰，而他本人红极天下。

然而，自古蜀中出才女，巾帼不让须眉。薛涛，一个乐籍出身的下层女子，以其深厚的学养、奇特的才思、清峻的格调、严谨的格律、清丽的辞藻抛出一首首绝美的诗篇，令天下的男儿汗颜。

一年前，以监察御史身份来到四川的元稹，久慕薛涛才名，托人与其相识，两人度过了相知相惜相爱的一年美好时光。此刻，元稹要离开成都北上。临别前，他承诺一定会来接她。

于是，成都的浣花溪畔，等待元稹的归来，成了薛涛后半生永久的心愿。

但她等来的，只有11年后元稹的一首回赠诗《赠薛涛》:

锦江滑腻蛾眉秀，

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

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

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

菖蒲花发五云高。

乍读此诗，感觉元稹是十分思念薛涛的，但细心品味就会发现，通篇的溢美之词透露出的是一种敷衍了事，他心里的薛涛早已是一个遥远的文学意象，而薛涛的心里，他是成都城里的海棠，岁岁盛开，明艳动人。

薛涛明白自己的身世。她幼时父死家贫，十六岁堕入乐籍，凭《谒巫山庙》一诗倍受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赏识，一时声名鹊起，成为韦皋府中的座上客，又因接收他人礼物被贬放边关，吃尽戍边之苦。“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她是历史上少有的亲眼目睹戍边将士之苦，赋诗表达深切同情的诗人。在荒凉的边陲，她写下著名的《十离诗》，表达对韦皋的感恩和自己的忏悔，这组诗深深打动了韦皋，遂又将她召回成都。从此，她脱去乐籍，获得自由，在城郊的浣花溪畔过着独身生活。

为了表达浓烈绚烂的情感，她打破当时单调的黄色用纸，发明了著名的"薛涛笺"，采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制成深红色或其他色彩的精美笺纸，尺寸刚好书写较短的诗文，便于寄托情思，这大概是全世界最早的明信片了。

她偏爱深红色，用红笺来书写诗文，与当时的白居易、令狐楚、杜牧、刘禹锡等名士酬答往来。

四十一岁时，元稹闯进了她的生活，他给了她短暂的幸福，也给了她一生的惆怅。自从与元稹分手，她的爱情即是无尽的等待和思念。

她用红笺寄去绵绵相思，而他最初频频回复，后来便渐渐音信稀少。她终于知道他不会再来，她的出身低微，可能连累他的名声和仕途，他终究是凡人，突不破世俗的藩篱。而她注定一生寂寞。

"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她妙龄时所作的诗句，竟成了她人生的预言。她终于褪去一袭红裙，着了道袍。

但"薛涛笺"作为造纸术上的一大发明，开始流行天下，人们纷纷用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等十色彩笺书信往来，表达情感。

在中唐，"薛涛笺"如燃烧的火焰，温暖了人们的心灵。

而没有人知道，那彩色的笺纸，是薛涛明艳的生命、斑斓的情感和坚强的意志经岁月的井水浸泡而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一个男人写下的誓言，却让多少女子信守终身。

一个女人如果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爱情，最终闯过情关，走向孤独，那是真正的超尘，她可以放下世间所有的一切，包括男人，淡然一笑。男人则不然，再超尘的男人，总还有一些自私，比如顾虑，比如傲慢，比如面子。毕竟像司马相如那样的君子太少了。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这是薛涛晚年的力作《筹边楼》，写下这首诗一年之后，薛涛病逝。

论气势雄浑，论笔法老道，论意象缜密，论见解深刻，有唐一代，有几个男儿能与其媲美。

有人说薛涛是杜甫转世，我认为，单就诗歌的功力来讲，是可以这么说的。

如今，成都锦江之畔的望江楼公园内，有薛涛墓和薛涛井，偶有游人前来拜谒。修竹青青，回廊寂寂，细雨丝丝，默默守护着一尊优雅美丽的薛涛塑像。

她静静地凝视着远方，仿佛告诉世人，一个人格独立的女性，只要足够努力，她的人生可以无比绚烂，穿越古今，馥郁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