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旧闻

撄宁

北宋时，有一个去外地省亲回来的长工，是夜乘一叶扁舟摆渡钱塘，船头悬一盏油灯如豆，艄公于船尾摇撸。

此时月朗星稀，一泓江水被搅碎星辉无数，长工于舟中少坐，这尾小舟已然荡入江心。

长工正凝视江波出神，不觉江风骤停。艄公惊惶，忽黑风平地起，刹那一柱旋风贯于水天之间。

小舟在风中往来旋转，水花泼洒浇注目不能视，艄公扶住船舷自顾不暇，幸好这妖风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几息已是风平浪静。

艄公惊魂方定，才发现长工已不知所踪。

次日遗孀孤子寻来，一连几日打捞尸身无果，其妻不能语乃哽咽不止，反观其子，十六七年岁却闻如未闻，怡然自乐谓旁人曰：今得自由矣。其母闻之愈发悲切。

人皆摇头叹息。原来长工生前常将其子痛殴于市前，动辄打骂，以麻绳挞之，此次长工出门前尚在庭前打骂。

往后此子有如脱缰之马，游戏乡邻之间，与三两破落子弟翻山倒海，所到处鸡犬不宁，众邻里皆恶之。

一日此子与二人在钱塘之畔玩耍，忽见一白衣文士负一麻袋，神色拘谨往渡口而行，麻袋所装之物沉重，见渡口艄公将要撑船，发足而奔，不觉袋中掉下一锭银子来。

一人眼尖拾了去，谓之那顽子曰：“何不行偷梁换柱之计，利是可图也。”

遂指使一人拦住渡船，取麻袋多盛石木，掂量无差以身上衣物包了。如此上得船去，船至江心那顽子起身行至船尾，口称胸闷。

抱住艄公左右摇晃，船身摇动。另两人却也机灵，一个大声呼喝做惊惶状，一人趁机掉了包去。

那小子得手颇为自得，岂料走动时跘了一脚，那手上衣物散落，麻袋中白花花的银两洒落满舱，银两之中赫然还藏有一把剔骨尖刀。

众人皆瞠目，那白衣文士突然暴起，一个翻身利刃已然在手，信手横挥，只见银光初泄，眼前那小子就已身首异处。

又见其扯去头巾，手中利刃在指间如轮翻转，转持为握反手刺出，正中那呼喝少年。

一息之间连毙两人，舱内众人两股战战皆不能动。文士目不斜视缓步走向船尾，那顽子早已骇得面若死灰，身如筛栗。

眼见难逃一死，突又生变故，以船底为中心荡起数波涟漪。一只数尺长的枯槁鬼爪自水中探出，一遇日光嘶嘶作响，生出氤氲白烟。

那鬼爪抓住那文士脚踝，后者面色一变，手上刀光一展，只听“铮铮”作响，竟是金铁交击之声。

文士一怔还待反应却被一把拖入水中，再无半分动静，只留得船上数人面面相觑。

等到官府之人赶来，捞出文士尸身，对照画影图形方知此人乃是乔装的山匪胡蛮子。奇怪的是这胡蛮子手中握着一样东西。

众人解开一看，竟是一只竹笛，笛上刻了一个琨字。一名船客忽说：“这不正是长工之物。”

原来那顽子幼时小名为琨，喜弄丝竹之器，生活凄苦只得卷叶为哨以自娱，其父恐其玩物丧志每每训斥，却暗自攒下数钱以省亲为名赴集市物色。

集市上巧遇昔日同窗，道不尽唏嘘之意，相约茶肆相谈日晚。

那长工家道中落遭遇起起伏伏，深知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故而从不假以颜色，岂料此去竟是天人永隔。

那顽子经此一役，又得闻真相，大叫一声就此昏厥。

梦中其父在其床头背身而立，陈明当日之事，自言彼时为黑风所摄落水后已成潮汐之鬼，每日推动潮汐往来反覆，十分苦楚。

心里又割舍不下母子，故每每行经渡口都要张望一番，那日正遇贼人行凶情急现身，被日光灼烧三魂已去其一。恐已轮回无望，只望劣子回头，勿再蹉跎岁月，不负这一世为人。

言毕长叹一声，就此遁去。顽子醒后于江上祭拜，磕破头皮血浸黄土，自此发愤图强，终官拜尚书。

衣锦还乡之时三牲祭奠，着令重修河道，施工那日意外网住一只怪鱼，身圆似球，如染重墨，三口六鳍，生有人眼，在水中行动如飞，见不得脱鼓动身躯阴风四卷，人不得近。

众人一齐上前刀斧相加，成肉糜矣。自此钱塘江上再无阴风摄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