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桥忆——东寺庙的钟声

渔舟唱晓

<p class="ql-block"> 作者 袁余堂 </p><p class="ql-block"> “ 铛!铛!铛!”一阵钟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这是黄桥东寺庙的钟声呀!每当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的这钟声的情境,心里就泛起一阵苦味。 </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一个快过年的晚上,我的二姐三姐和我挨着已有白发的母亲,坐在一盏微弱的豆油灯旁。母亲正为我们一针一线地赶制着过年穿的新鞋,而两个姐姐和我,就在一旁忙着贴过年用的纸元宝,准备第二天卖了来补贴家用。</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钟声。听了一会儿,母亲竟有些伤感地自言自语起来:</p><p class="ql-block"> “又不知道谁家的女人难产在月子里死掉咯。” 贴着元宝的二姐感到奇怪:</p><p class="ql-block"> “妈妈,你怎么知道有人死啦?” </p><p class="ql-block"> 母亲叹了口气:</p><p class="ql-block"> “有的人家生孩子难产,接生婆也没法子的话,不是大人死,就是小孩死。更有出血过多的,大人小孩都会保不住。家里人为了让她们在阴间能过好,就会到东寺庙求菩萨保佑。”</p><p class="ql-block"> “那为什么要敲钟?”我们听得有些怕,却又更加好奇。 母亲放低了声音:</p><p class="ql-block"> “东寺庙的和尚,会做一种叫‘血灾夫人’的稻草人,给它穿上死掉人原来的衣服,放到庙中的大铁钟里,由庙里的和尚轮流日夜敲钟,要撞七七四十九天呢。” </p><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个听得越发觉得瘆人,到了夜里躺在床上,满脑子还都是想象中的可怖“血灾夫人”的样子。那钟声还在远处不停地响,我们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p><p class="ql-block"> 到了第二天,因为心里一直想着,我们姐弟仨便趁着卖完“元宝”的空档,溜到东寺庙,想要亲眼看看那“血灾夫人”长什么样。 </p><p class="ql-block"> 刚到东寺庙门口,那钟声就越发的大声起来,比前一天夜里听到的更阴森。走进去,我们也顾不上看韦陀佛或是四大金刚了,直奔大雄宝殿——那钟声就是从那儿不断传来的。 </p><p class="ql-block"> 大雄宝殿的门槛很高,两个姐姐搀着我迈着大步子跨进去。一进去也没敢乱跑,赶紧跟着二姐在高高的拜垫上先给菩萨磕了三个头。我一边磕头,一边偷看面前高高在上的三尊大佛,有些不解:三尊大佛对那可怜的“血灾夫人”怎么不闻不问呢? </p><p class="ql-block"> 磕完了头,我们三人蹑手蹑脚走到大殿东南角的大钟旁。一个和尚正眯着眼坐在大钟边,有节奏地把大木锤一下一下向钟上撞去,那钟声震得让人头脑发蒙。</p><p class="ql-block"> 我们又靠近了些,想看个仔细。那是一个两米多高的铁铸大钟,估计得有上百斤,四周被几根近三米高的粗木桩搭成的木架围着。钟面上铸满了各种纹饰和很多人名,后来听说都是些为了得到佛祖保佑,给造钟捐钱的人。 而那“血灾夫人”就端坐在大钟里面。 </p><p class="ql-block"> 我们站在木架外面,只能看到它的两条腿和两只脚悬在那里,怪吓人的。三姐胆子大,她趁着敲钟和尚不注意,竟把半个身体钻过木架,将头伸进大钟底下想要看清“血灾夫人”的脸。</p><p class="ql-block"> “那脸是画在张纸上贴上去的。”三姐回来还有些失望。 看着那“血灾夫人”,二姐转头问那敲钟的和尚:</p><p class="ql-block"> “这里面的是哪一个人啊?”那和尚眼睛都没睁:</p><p class="ql-block"> “西门桥外姓严人家的儿媳。”</p><p class="ql-block"> 二姐听了吓了一跳:</p><p class="ql-block"> “那是接弟儿妈呀!”接弟儿妈妈和我们是邻居,说起来,二姐还替他们家做过小孩衣服呢! 接弟儿妈妈是个苦命人。接弟儿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但家里人却巴望着能再生个男孩,所以把这第一个女儿取了小名“接弟儿”。结果,接弟儿妈妈紧接着又生了两个女孩,家里急得到处拜佛求福,求菩萨赐个儿子。没过多久,还真求来了两个男孩,全家都幸喜万分。可是没长多大,两个男孩竟先后夭折了。她男人一着急,将其中一个孩子的指头给剁下来,那时乡间有迷信的说法,这是让死去的孩子别再来了,意思是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过了一年,接弟儿妈妈又怀了一对双胞胎男婴,可惜刚生下来就没了气。听说其中一个还缺了手指,也不知真假。 </p><p class="ql-block"> 这次,还是一个男孩,但接弟儿妈的身体已经不行了,难产中因为失血过多,就这么没了,万幸那男孩被保住了。家里人现在给接弟儿妈撞钟,也不知道是为了超度接弟儿妈妈,还是为了保佑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呢。</p><p class="ql-block"> 当时,一个偌大的黄桥,人口上了万,却没有一个正规的医院,接生都靠着旧法子:一个灰扁担,几刀草纸和一把平常用的剪刀,就上了。更让人唏嘘的是,全镇上只有一个接生婆——东寺庙场东的王大娘。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也真是不容易,整天跑了镇东跑镇西,一对小脚跑个不停,一双枯手忙个不歇。</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说,我们姐弟仨也是她帮忙接生的,好在菩萨保佑,都是顺产。 回去的路上,我们姐弟三人眼睛都变得红红的,虽然当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这事不好,心里堵得慌。我们也不说话,只顾着往前走。 没走几步,前面又传来唢呐声,我们惊得缩起脖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只见不远处,乞丐大春儿背着一口小棺材,往西门桥外的乱坟场走去,后面接着一队抬着棺木送葬的人。 </p><p class="ql-block"> 唉!大概又一个“血灾夫人”要进大钟了。 东寺庙的钟声还在整个黄桥上空响着,轰隆隆的,让人心慌。也不知这次,又是为哪一位“血灾夫人”敲那悲惨的丧钟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