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军爷爷

狡兔三窟

　　罗军爷爷，是我爸的恩父。他们相遇在贵州省清镇的街头，那是1938年。我爸跟着王家烈的部队跑到广西的昏江，饿肚子当逃兵一路“打烂仗”（讨饭）回家乡贵阳。走到清镇病倒了，呕吐腹泻，浑身长疮，衣衫褴褛，我爸13岁。为了活命，他在头上插个草标卖自己。卖自己的流浪儿有好几个，看到买主过来都争先恐后表现的精神一点，希望能被买主带走，就有了活路。罗军爷爷衣装笔挺的站在这几个流浪儿跟前，一眼就相中了我爸。虽然我爸浑身长疮，脓疮也遮不住他英俊的样貌。

据我爸回忆，当时罗军爷爷是和几个显贵的先生一起，把我爸带到旅社，自己开方抓药把我爸的脓疮治好了，吃了饱饭肠胃也自然止住了呕吐腹泻。给我爸买了新衣服新鞋穿戴整齐，我爸就是罗军爷爷的少公子，还弄了一条大狼狗给我爸牵上，我爸懵懵懂懂的跟着罗军爷爷一行人开始远行。爸爸记不清一路走过的地方，战乱时期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流，他们一行人也被裹挟在其中。没有什么前方后方，逃难的路也是战场，运气好搭上商车跑，买到火车票就坐火车。有一天他们刚走进一家饭馆，突然街上就是枪林弹雨，街上的人四散逃离，我爸就在散落一地的包袱中，拣到一个铁皮桶，打开一看满满一桶锅巴，我爸很得意，大家也喜出望外的让饭馆给加工了一道精贵的美食，这桶锅巴让他们一行人解决了几顿饱饭。每到一个地方住旅馆，罗军爷爷总是把我爸带在身边，同行的几个大人有一个对我爸很凶。他们大人出去办事，我爸就待在旅馆里，我爸称呼罗军爷爷为“伯伯”。爸爸记忆深刻的地方是苏州，他们一行人终于停下来在旅馆住了多日，然后，罗军爷爷先行从陆路去南京，爸爸跟着其他人坐船从太湖去南京。太湖起大雾，我爸坐的船在太湖上游荡了三天才靠岸，风雨兼程总算到了南京，和罗军爷爷会合。到了南京我爸在旅馆见到了罗军爷爷的太太，沈茵奶奶。他们一行人到南京计划去上海，可日本人马上就打到南京了。罗军爷爷只买到两张船票去武汉，我爸跟着其他人搭货船离开南京。天还没亮，我爸跟着其他人赶到码头，日本飞机开始轰炸南京，码头上的货船开离码头，几个大人纷纷跳上船，我爸行动机敏跑的也快，硬是跳上了已经开了的货船，跟着大人逃离南京，躲过了南京大屠杀。

还算一路平安货船到了武汉，我爸和几个大人找到了罗军爷爷夫妇，得知南京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他们准备乘火车离开武汉去重庆。赶到火车站，去重庆的火车已经挤满了人，连火车顶上也扒满了人，他们有票也上不去。罗军爷爷情急之下，硬是一拳把车窗玻璃打烂了，把我爸塞进车厢。火车开了，我爸就这样和罗军爷爷夫妇失散了。

　　1963年初，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爸爸逛街走到南门剧场，看到大幅电影画报上放映的新电影，《贵州黔剧～秦娘美》，他被画报上的字所吸引，导演：罗军。是他吗？爸爸赶紧买了两张票，回家叫上妈妈，两人抱着姐姐去看电影。他认真仔细的看电影里的人物，搜寻着他熟悉的面孔，没有。直到电影看完，字幕出来，他又一次看见导演：罗军，他觉得应该是。

我爸和罗军爷爷共同经历的那段苦旅，他就不知道罗军爷爷是干什么的？对我爸来说，罗军爷爷收留他，还带着他逃难，他就老老实实的跟着大人有个活路就安逸了。这第六感就是很准，他试着写封信寄到贵州省黔剧团，罗军收，写了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很快，他收到了来信，罗军爷爷给我爸寄来了一张全家福，还有一张就是当年我爸记忆里的他们夫妇。

当时，罗军爷爷是贵州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贵州省黔剧团导演。我爸找到了恩父，他和罗军爷爷共同经历的故事，就成了我家年年讲的故事，我知道爸爸希望我们不要忘记罗军爷爷的恩情。

　　1976年7月，妈妈带我回贵州老家探亲。到了贵阳住在姨姨家，见到了亲姑妈，才真正认识到我是贵州贵阳人。妈妈带着我去贵州省黔剧团，在一个宿舍楼的地下室，我见到了罗军爷爷和沈茵奶奶，还有他们的独子来璋叔叔。当时文革还没有结束，我爸也在劳动改造，罗军爷爷的境况也不好，曾经住的是花园洋房，已经被赶到地下室安身。地下室里外两间，印象里很整洁，特别是里屋的床铺的很平整，有书架和书桌。沈茵奶奶养了一只猫，虎皮斑纹的。妈妈和我在爷爷奶奶家里吃了午饭，奶奶还专门炸了一碗花生米给我吃，当时花生米是精贵的东西。我可能吃了半碗，马上胃难受，记得很没出息的吐了，还胃痉挛，躺在了爷爷奶奶那铺的很平整的床上睡了一会儿。

我是若干年以后再和我爸一起聊天说到他和罗军爷爷的故事时，我才意识到我能和罗军爷爷沈茵奶奶相见，还一起吃个饭，是一件美事。我当时不懂事，刚巧我也是13岁，长的像我爸。罗军爷爷沈茵奶奶正在挨整受迫害，看到我给他们内心有了一些安慰。

1980年，罗军爷爷沈茵奶奶同时住进了医院，爷爷感到时日无多，向黔剧团领导提出请求，希望让我爸去贵阳和他们团聚。我爸得到消息，立即带着姐姐动身去贵阳，分别42年终于相见，我爸总算在爷爷奶奶的病榻前，陪伴了几天。爷爷本来已经起不来床了，看到我爸高兴还能下地走几步了。爸爸没有给爷爷奶奶送终，他们是在我爸离开贵阳以后才先后去世，好在他们的儿子来璋叔叔一直都在他们身边。